南阳张逢,贞元末薄游岭表,行次福州福唐县横山店。时初霁,日将暮,山色鲜媚,烟岚蔼然。策杖寻胜,不觉极远。忽有一段细草,纵广百余步,碧鲜可爱。其旁有一小树,遂脱衣挂树,以杖倚之,投身草上,左右翻转。既而酣甚,若兽碾然。意足而起,其身已成虎也。文彩烂然,自视其爪牙之利,胸膊之力,天下无敌。遂腾跃而起,超山越壑,其疾如电。
夜久颇饥,因傍村落徐行,犬彘驹犊之辈,悉无可取。意中恍惚,自谓:“当得福州郑录事。”乃傍道潜伏,未几,有人自南行,乃候吏迎郑纠者。见人问曰:“福州郑录事名,计程当宿前店,见说何时发?”来人曰:“吾之出掌人也,闻其饰装,到亦非久。”候吏曰:“只一人来,且复有同行者?吾当迎拜时,虑其误也。”曰:“三人之中,惨绿者是。”其时逢方伺之,而彼详问,若为逢而问者。逢既知之,攒身以俟之。俄而郑纠到,导从甚众,衣惨绿,甚肥,巍巍而来。适到逢前,遂此衔之,走而上山。时天未晓,人虽多,莫敢逐,得恣食之,残其肠发耳。行于山林,单然无侣,乃忽思曰:“我本人也,何乐为虎,自囚于深山?盍求初化之地而复耶?”乃步步寻之,日暮方到其所,衣服犹挂,杖亦倚林,碧草依然,翻复转身于其上,意足而起,即复人形矣。于是衣衣策杖而归。昨往今来,一复时矣。
初,其仆夫惊其失逢也,访之于邻,或云策杖登山。多歧寻之,杳无行处。
及其来也,惊喜,问其故,逢绐之曰:“偶寻山泉,到一山院,共谈释教,不觉移时。”掌人曰:“今旦侧近有虎,食福州郑录事,求余不得。山林故多猛兽,不易独行。郎之未回,忧负亦极,且喜平安无他。”逢遂行。
元和六年,旅次淮阳,舍于公馆。馆吏宴客,坐客有为令者曰:“巡若到,各言己之奇事。事不奇者罚。”巡到逢,逢言横山之事。末坐有进士郑遐者,乃郑纠之子也,怒目而起,持刀将杀逢,言复父仇。众共隔之,遐怒不已,遂白郡将。于是送遐淮南,敕津吏勿复渡。使逢西迈,且劝改姓名以避遐。议曰:“闻父之仇,不可以不报。然此仇非故杀,必使杀逢,遐亦当坐。”遂遁去而不复其仇也。吁,亦可谓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