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跃 裴敬宪 卢观 封肃 邢臧 裴伯茂 邢昕 温子升
夫文之为用,其来日久。自昔圣达之作,贤哲之书,莫不统理成章,蕴气标致, 其流广变,诸非一贯,文质推移,与时俱化。淳于出齐,有雕龙之目;灵均逐楚, 著嘉祸之章。汉之西京,马扬为首称;东都之下,班张为雄伯。曹植信魏世之英, 陆机则晋朝之秀,虽同时并列,分途争远。永嘉之后,天下分崩,夷狄交驰,文章 殄减。昭成、太祖之世,南收燕赵,网罗俊乂。逮高祖驭天,锐情文学,盖以颉颃 汉彻,掩踔曹丕,气韵高艳,才藻独构。衣冠仰止,咸慕新风。肃宗历位,文雅大 盛,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
袁跃,字景腾,陈郡人,尚书翻弟也。博学隽才,性不矫俗,笃于交友。翻每 谓人曰:“跃可谓我家千里驹也。”释褐司空行参军,历位尚书都兵郎中,加员外 散骑常侍。将立明堂,跃乃上议,当时称其博洽。蠕蠕主阿那环亡破来奔,翰廷矜 之,送复其国。既而每使朝贡,辞旨颇不尽礼。跃为朝臣书与环,陈以祸福,言辞 甚美。后迁军骑将军、太傅、清河王怿文学,雅为怿所爱赏。怿之文表多出于跃。 卒,赠冠军将军、吏部郎中。所制文集行于世。无子,兄翻以子聿脩继。
聿修,字叔德,七岁遭丧,居处礼若成人。九岁,州辟主簿。性深沉,有鉴识, 清靖寡欲,与物无竞。姨夫尚书崔休深所知赏。年十八,领本州中正,兼尚书度支 郎中。齐受禅,除太子庶子,以本官行博陵太守。
裴敬宪,字孝虞,河东闻喜人也。益州刺史宣第二子。少有志行,学博才清, 抚训诸弟,专以读诵为业。澹于荣利,风气俊远,郡征功曹不就,诸府辟命,先进 其弟,世人叹美之。司州牧、高阳王雍举秀才,射策高第,除太学博士。性和雅, 未尝失色于人。工隶草,解音律,五言之作,独擅于时。名声甚重,后进共宗慕之。 中山阙将之部,朝贤送于河梁,赋诗言别,皆以敬宪为最。其文不能赡逸,而有清 丽之美。少有气病,年三十三卒,人物甚悼之。敬宪世有仁义于乡里。孝昌中,蜀 贼陈双炽所过残暴,至敬宪宅,辄相约束,不得焚烧。为物所伏如此。永兴三年, 赠中书侍郎,谥曰文。
卢观,字伯举,范阳涿人也。少好学,有隽才,举秀才,射策甲科,除太学博 士、著作佐郎。与太常少卿李神隽、光禄大夫王诵等在尚书上省撰定朝仪,拜尚书 仪曹郎中。孝昌元年卒。
封肃,字元邕,渤海人,尚书回之兄子也。早有文思,博涉经史,太傅崔光见 而赏焉。位太学博士,修《起居注》,兼廷尉监。为《还园赋》,其辞甚美。正光 中,京兆王西征,引为大行台郎中,委以书记。还,除尚书左中兵郎中,卒。肃性 恭俭,不妄交游,唯与崔励、励从兄鸿尤相亲善。所制文章多亡失,存者十余卷。
邢臧,字子良,河间人,光禄少卿虬长孙也。幼孤,早立操尚,博学有藻思。 年二十一,神龟中,举秀才,问策五条,考上第,为太学博士。正光中,议立明堂, 藏为裴頠一室之议,事虽不行,当时称其理博。出为本州中从事,雅为乡情所附。 永安初,征为金部郎中,以疾不赴,转除东牟太守。时天下多事,在职少能廉白, 臧独清慎奉法,吏民爱之。陇西李延实,庄帝之舅,以太传出除青州,启臧为属, 领乐安内史,有惠政。后除濮阳太守,寻加安东将军。臧和雅信厚,有长者之风, 为时人所爱敬。为特进甄琛《行状》,世称其工。与裴敬宪、卢观兄弟并结交分, 曾共读《回文集》,臧独先通之。撰古来文章,并叙作者氏族,号曰《文谱》,未 就,病卒,时贤悼惜之。其文笔凡百余篇。赠镇北将军、定州刺史,谥曰文。子恕, 涉学有识悟。
裴伯茂,河东人,司空中郎叔义第二子。少有风望,学涉群书,文藻富赡。释 褐奉朝请。大将军、京兆王继西讨,引为铠曹参军。南讨绛蜀陈双炽,为行台长孙 承业行台郎中。承业还京师,留伯茂仍知行台事。以平薛凤贤等赏平阳伯。再迁散 骑常侍,典起居注。太昌初,为中书侍郎。永熙中,出帝兄子广平王赞盛选宾僚, 以伯茂为文学,后加中军大将军。
伯茂好饮酒,颇涉疏傲,久不徒官,曾为《豁情赋》,其序略曰:“余摄养舛 和,服饵寡术,自春徂夏。三婴凑疾。虽桐君上药,有时致效;而草木下性,实萦 衿抱。故复究览庄生,具体齐物,物我两忘,是非俱遗,斯人之达,吾所师焉。故 作是赋,所以讬名豁情,寄之风谣矣。”天平初迁鄴,又为《迁都赋》,文多不载。
二年,因内宴,伯茂侮慢殿中尚书、章武王景哲,景哲遂申启,称:“伯茂弃 其本列,与监同行;以梨击案,傍污冠服;禁庭之内,令人挈衣。”诏付所司,后 竟无坐。伯茂先出后其伯仲规,与兄景融别居。景融贫窘,伯茂了无赈恤,殆同行 路,世以此贬薄之。卒年三十九,知旧叹惜焉。
伯茂末年剧饮不已,乃至伤性,多有愆失。未亡前数日,忽云:“吾得密信, 将被收掩。”乃与妇乘车西逃避。后因顾指壁中,言有官人追遂,其妻方知其病。 卒后,殡于家园,友人常景、李浑、王元景、卢元明、魏季景、李骞等十许人于墓 傍置酒设祭,哀哭涕泣,一饮一酹曰:“裴中书魂而有灵,知吾曹也。”乃各赋诗 一篇。李骞以魏收亦与之友,寄以示收。收时在晋阳,乃同其作,论叙伯茂,其十 字云:“临风想玄度,对酒思公荣。”时人以伯茂性侮傲,谓收诗颇得事实。赠散 骑常侍、卫将军、度支尚书、雍州刺史,重赠吏部尚书,谥曰文。伯茂曾撰《晋书》, 竟未能成。无子,兄景融以第二子孝才继。
邢昕,字字明,河间人,尚书峦弟伟之子。幼孤,见爱于祖母李氏。好学,早 有才情。萧宝夤以车骑大将军开府讨关中,以子明为东閤祭酒,委以文翰。在军解 褐汤寇将军,累迁太尉记室参军。吏部尚书李神隽奏昕修起居注。太昌初,除中书 侍郎,加平东将军、光禄大夫。时言冒窃官级,为中尉所劾,免官,乃为《述躬赋》。 未几,受诏与秘书监常景典仪注事。出帝行释奠礼,昕与校书郎裴伯茂等俱为《录》 义。永熙末,昕入为侍读,与温子升、魏收参掌文诏。迁鄴,乃归河间。天平初, 与侍中从叔子才、魏季景、魏收同征赴都。寻还乡里。既而复征,时萧衍使兼散骑 常侍刘孝仪等来朝贡,诏昕兼正员郎迎于境上。司徒孙腾引为中郎。寻除通直常侍, 加中军将军。既有才藻,兼长几案。自孝昌之后,天下多务,世人竞以吏工取达, 文学大衰。司州中从事宋游道以公断见知,时与昕嘲谑。昕谓之曰:“世事同知文 学外。”游道有惭色。兴和中,以本官副李象使于萧衍。昕好忤物,人谓之牛。是 行也,谈者谓之牛象斗于江南。齐文襄王摄选,拟昕为司徒右长史,未奏,遇疾卒, 士友悲之。赠车骑将军、都官尚书、冀州刺史,谥曰文。所著文章,自有集录。
温子升,字鹏举,自云太原人,晋大将军峤之后也。世居江左。祖恭之,刘义 隆彭城王义康户曹,避难归国,家于济阴冤句,因为其郡县人焉。家世寒素。父晖, 兗州左将军府长史,行济阴郡事。
子升初受学于崔灵恩、刘兰,精勤,以夜继昼,昼夜不倦。长乃博览百家,文 章清婉。为广阳王渊贱客,在马坊教诸奴子书。作《侯山祠堂碑文》,常景见而善 之,故诣渊谢之。景曰:“顷见温生。”渊怪问之,景曰:“温生是大才士。”渊 由是稍知之。
熙平初,中尉、东平王匡博召辞人,以充御史,同时射策者八百余人,子升与 卢仲宣、孙搴等二十四人为高第。于时预选者争相引决,匡使子升当之,皆受屈而 云。搴谓人曰:“朝来靡旗乱辙者,皆子升逐北。”遂补御史,时年二十二。台中 文笔皆子升为之。以忧去任,服阕,还为朝请。后李神隽行荆州事,引兼录事参军。 被征赴省,神隽表留不遗。吏部郎中李奖退表不许,曰:“昔伯瑜之不应留,王郎 所以发叹,宜速遣赴,无踵彦云前失。”于是还员。
正光末,广阳王渊为东北道行台,召为郎中,军国文翰皆出其手。于是才名转 盛。黄门郎徐纥受四方表启,答之敏速,于渊独沉思曰:“彼有温郎中,才藻可畏。” 高车破走,珍实盈满,子升取绢四十匹。及渊为葛荣所害,子升亦见羁执。荣下都 督和洛兴与子升旧识,以数十骑潜送子升,得达冀州。还京,李楷执其手曰:“卿 今得免,足使夷甫惭德。”自是无复官情,闭门读书,厉精不已。
建义初,为南主客郎中,修起居注。曾一日不直,上党王天穆时录尚书事,将 加捶挞,子升遂逃遁。天穆甚怒,奏人代之。庄帝曰:“当世才子不过数人,岂容 为此,便相放黜。”乃寝其奏。及天穆将讨邢杲,召子升同行,子升未敢应。天穆 谓人曰:“吾欲收其才用,岂怀前忿也。今复不来,便须南走越,北走胡耳!”子 升不得已而见之。加伏波将军,为行台郎中,天穆深加赏之。元颢入洛,天穆召子 升问曰:“即欲向京师,为随我北渡?”对曰:“主上以虎牢失守,致此狼狈。元 颢新入,人情未安,今往讨之,必有征无战。王若克复京师,奉迎大驾,桓文之举 也。舍此北渡,窃为大王惜之。”天穆善之而不能用。遣子升还洛,颢以为中书舍 人。庄帝还宫,为颢任使者多被废黜,而子升复为舍人。天穆每谓子升曰:“恨不 用卿前计。”除正员郎,仍舍人。
及帝杀尔朱荣也,子升预谋,当时赦诏,子升词也。荣入内,遇子升,把诏书 问是何文书,子升颜色不变,曰“敕”。荣不视之。尔朱兆入洛,子升惧祸逃匿。 永熙中,为侍读兼舍人、镇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迁散骑常侍、中军大将军,后 领本州大中正。
萧衍使张皋写子升文笔,传于江外。衍称之曰:“曹植、陆机复生于北土。恨 我辞人,数穷百六。”阳夏太守傅标使吐谷浑,见其国主床头有书数卷,乃是子升 文也。济阴王晖业尝云:“江左文人,宋有颜延之、谢灵运,梁有沈约、任昉,我 子升足以陵颜轹谢,含任吐沈。”杨遵彦作《文德论》,以为古今辞人皆负才遗行, 浇薄险忌,唯邢子才、王元景、温子升彬彬有德素。
齐文襄王引子升为大将军府谘议参军。子升前为中书郎,常诣萧衍客馆受国书, 自以不修容止。谓人曰:“诗章易作,逋峭难为。”文襄馆客元仅曰:“诸大当贺。” 推子升合陈辞。子升久忸怩,乃推陆操焉。及元仅、刘思逸、荀济等作乱,文襄疑 子升知其谋。方使之作献武王碑文,既成,乃饿诸晋阳狱,食弊襦而死,弃尸路隅, 没其家口。太尉长史宋游道收葬之,又为集其文笔为三十五卷。子升外恬静,与物 无竞,言有准的,不妄毁誉,而内深险。事故之际,好预其间,所以终致祸败。又 撰《永安记》三卷。无子。
史臣曰:古之人所贵名不朽者,盖重言之尚存,又加之以才名,其为贵显,固 其宜也。自余或位下人微,居堂亦何能自达。及其灵蛇可握,天网俱顿,并编缃素, 咸贯儒林,虽其位可下,其身可杀,千载之后,贵贱一焉。非此道也,孰云能致。 凡百士子,可不务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