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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柳宗元

吴子问于柳先生曰:“先生晋人也,晋之故宜知之。”曰:“然。”“然则吾愿闻之可乎?”曰:“可。晋之故封,太行掎之,首阳起之,黄河迤之,大陆靡之。或巍而高,或呀而渊。景霍、汾、浍,以经其堧。若化若迁,钩婴蝉联,然后融为平川,而侯之都居,大夫之邑建焉。其高壮,则腾突撑拒,聱岈郁怒,若熊罴之咆、虎豹之嗥,终古而不去;攫秦搏齐,当者失据,燕狄惴怯,若卵就压,振振业业,觑关蹀户,惕若仆妾。其案衍,则平盈旋缘,纡徐夷延,若飞鸢之翔舞,洄水之容与;以稼则硕,以植则茂,以牧则蕃,以畜则庶,而人用是富,而邦以之阜。其河,则浚源昆仑,入于天渊,出乎无门,行乎无垠,自匈奴而南,以介西鄙,冲奔太华,运肘东指;混溃后土,?浊麋沸,鼋鼍诡怪,于于汩汩,腾倒失越,委泊涯涘,呀呷欱纳,摧杂失坠。其所荡激,则连山参差,广野坏裂,轰雷怒风,撼含于戛;崩石之所转跃,大木之所擢拔,漰泙洞踏者,弥数千里,若万夫之斩伐。而其轴轳之所负,橦樯之所御,鳞川林壑,隳云遁雨,瞬目而下者,榛榛沄沄,百舍一赴。若是何如?”
吴子曰:“先生之言丰厚险固,诚晋之美矣。然晋人之言表里山河者,备败而已,非以为荣观显大也。吴起所谓‘在德不在险’,此普人之借也。愿闻其他。”
先生曰:“大卤之金,棠谿之工,火化水淬,器备以充。为棘为矛,为铩为钩,为镝为镞。为槊为?。出太白,征蓐收,召招摇,伏蚩尤,肃肃褷褷,合众灵而成之。博者狭者,曲者直者,歧者劲者,长者短者,攒之如星,奋之如霆,运之如萦,浩浩奕奕,淋淋涤涤,荧荧的的,若雪山冰谷之积。观者胆掉,目出寒液。当空发耀,英精互绕,晃荡洞射,天气尽白,日规为小,铄云破霄,跕坠飞鸟。弓人之弓,函人之甲,胶角百选,犀兕七属。乃使跟超掖夹之伦,服而持之,南瞰诸华,北詟群夷,技击节制,闻于天下,是为善师。延目而望之,固以拳拘喘汗,免胄肉袒,进不敢降,退不敢窜。若是何如?”
吴子曰:“夫兵之用,由德则吉,由暴则凶,是又不可为美观也。先轸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况徒以坚甲利刃之为上哉!”
先生曰:“晋国多马,屈焉是产。土寒气劲,崖拆谷裂,草木短缩,鸟兽坠匿,而马蕃焉。师师兟兟,溶溶沄沄,畾畾辚辚,或赤或黄,或元或苍,或醇或 龙,黭然而阴,炳然而阳,若旌旃旗帜之煌煌。乍进乍止,乍伏乍起,乍奔乍踬,若江汉之水,疾风驱涛,击山荡壑,云沸而不止。群饮源稿,回食野赭,浴川蹙浪,喷震播洒,溃溃焉若海神驾雪而来下。观其四散惝恍,开合万状,喜者鹊厉,怒者人搏,决然坌跃,千里相角。风鬃雾鬛,㔉山抉壑,耳摇层云,腹捎众木,寂寥远游,不久而复。攫地跳梁,坚骨兰筋,交颈互啮,斗目相驯,聚溲更嘘。昂首张断。其小者则连牵缴绕,仰乳俯龁,蚁杂螽集,啾啾潗潗,旅走丛立。其材之可者,收敛攻教,掉手飞縻,指毛命物,百步就羁。牵以荀息,御以王良,超以范鞅,轩以栾针,以佃以戎,兽获敌摧。若是何如?”
吴子曰:“‘恃险与马’者,子不闻乎?故曰‘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是不一姓’。请置此而新其说。”
先生曰:“晋之北山有异材,梓匠工师之为宫室求大木者,天下皆归焉。仲冬既至,寒气凝成,外凋内贞,沈液不行,乃坚乃良。万工举斧以入,必求诸岩崖之欹倾,涧壑之纡萦,凌巑岏之杪颠,漱泉源之淦潆,根绞怪石,不土而植,千寻百围,与石同色。罗列而伐者,头抗河汉,刃披虹霓,声振连峦,柿填层溪。丁丁登登,硠硠棱棱,若兵车之乘凌。其响之所应,则溃溃漰漰,汹汹薨薨,若骞若崩,若螭龙之斗,风霆相腾。其殊而下者,札戛捎杀,摧崒坱圠,霞披电裂,又似共工触不周而天柱折。鶤鹳鹙鸧,号鸣飞翔,䝙豻虎兕,奔触詟栗,伏无所入,遁无所脱。然后断度收罗,捎危颠,芟繁柯,乘水潦之波,以入于河而流焉。荡突硉兀,转腾冒没,类秦神驱石以梁大海;抵曲鳞蹙,汇流雷解,前者汩越,后者迫隘,乃下夫龙门之悬水。扌习拉颓踏,捽首轩尾,澒入重渊,不知其几百里也。涛波之旋,滔山触天,既渟既平,弥望悠焉。良久,乃始昂屹涌溢,挺拔而出,林立峰崒,穿云蔽日,涣然自挠,复就行列,浑浑而去,以至其所。唯良工之指顾,丛台、阿房,长乐、未央,建章、昭阳之隆丽诡特,皆是之自出。若是何如?”
吴子曰:“吾闻君子患无德,不患无土;患无土,不患无人;患无人,不患无宫室;患无宫室,不患材之不已有。先生之所陈,四累之下也。且虒祁既成,诸侯叛之。”
先生曰:“河鱼之大,上迎涛波,罗壅津涯,千里雷驰,重马轻车,遂以君命,矢而纵观焉。大罟断流,修网亘山,罩罶挂{鹿},织纴其间,巨舟轩昂,仡仡回环,水师更呼,声裂商颜。于是鼓噪遝集而从之,扼龙吭,拔鲸鳍,戮白鼋,逐毒螭,叱冯夷,立水湄。搜搅流离,掬缩推移,梁会网蹙,腾天弥围,掉蹙拥踊,以登夫历山之垂。如川之归,如山之摧,如云之披。其有乘化会神,振拔涟沦,摛奇文,出怪鳞,腾飞涛而上逸,生电雷于龙门者,犹仰伦飞缴,顿踏而取之,莫不脱角裂翼,呀哧匍匐,复就脔切,莫保龙籍,具糅五味,布列雕俎,风云失势,沮散远去。若夫魦、鲿、鲔、鲤、鰋、鳢、鲂、?之琐屑蔑裂者,夫固不足悉数,漏脱纮目,养之水府,而三河之人,则已填溢餍饫,腥膏舄卤,闻脍炙之美,则掩鼻蹙頞,贱甚粪土而莫顾者也。若是何如?”
吴子曰:“一时之观,不足以夸后世;口舌之味,不足以利百姓。姑欲闻其上者。”
先生曰:“猗氏之盐,晋宝之大也,人之赖之与谷同,化若神造,非人力之功也。但至其所,则见沟塍畦畹之交错轮囷,若稼若圃,敞兮匀匀,涣兮鳞鳞,逦弥纷属,不知其垠。俄然决源酾流,交灌互澍,若枝若股,委屈延布,脉写膏浸,潗湿滑汩,弥高掩庳,漫垄冒块,决决没没,远近混会,抵值堤防,瀴瀛沛濊,偃然成渊,漭然成川。观之者徒见浩浩之水,而莫知其以及。神液阴漉,甘卤密起,孕灵富媪,不爱其美。无声无形,熛结迅诡,回眸一瞬,积雪百里。皛幂幂,奋偾离析,锻圭椎壁,眩转的。乍似陨星及地,明灭相射,冰裂雹碎,峻嶒增益。大者印累,小者珠剖,涌者如坻,坳者如缶,日晶熠煜,萤骇电走,亘步盈车,方尺数斗。于是裒敛合集,举而堆之,皓皓乎悬圃之巍巍,乎溔乎狂山太白之淋漓。骇化变之神奇,卒不可推也。然后驴骡牛马之运,西出秦陇,南过樊邓,北极燕代,东逾周宋,家获作咸之利,人被六气之用,和钧兵食,以征以贡。其赉天下也,与海分功,可谓有济矣。若是何如?”
吴子曰:“魏绛之言曰‘近宝则公室乃贫’,岂谓是耶?虽然,此可以利民矣,而未为民利也。”先生曰:“愿闻民利。”
吴子曰:“安其常而得所欲,服其教而便于己,百货通行而不知所自来,老幼亲戚相保而无德之者,不苦兵刑,不疾赋力。所谓民利,民自利者是也。”
先生曰:“文公之霸也,援秦破楚,囊括齐宋,曹卫解裂,鲁郑震恐,定周于温,奉册受锡,夹辅纠逖,以为候伯,并盟践土,低昂玉帛。天子恃焉,以有诸侯;诸侯恃焉,以有其国;百姓恃焉,以有其妻子而食其力。叛者力取,附者仁抚;推德义,立信让;示必行,明所向;达禁止,一好尚。《春秋》之事,公侯大夫策文马,驰轩车,出入环连,贯于国都,则有五筵之堂,九凡之室,大小定位,左右有秩,禽牢饩馈,交错文质,飨有嘉乐,宴有庭实,登降好赋,牺象毕出,犒劳赠贿,率礼无失。六卿理兵,大戎小戎,锺鼓丁宁,以讨不恭。车埒万乘,卒半天下,鼓之则震,旆之则畏。其号令之动,若水之源,若轮之旋,莫不如志。当此之时,咸能欢娱以奉其上,故其民至于今,好义而任力。此以民力自固,假仁义而用天下,其遗风尚有存者。若是可以为民利也乎?”
吴子曰:“近之矣,然犹未也。彼霸者之为心也,引大利以自向,而搂他人之力以自为固,而民乃后焉。非不知而化,不令而一,异乎吾向之陈者,故曰近之矣,犹未也。”
先生曰:“三河古帝王之更都焉,而平阳,尧之所理也,有茅茨、采椽、土型之度,故其人至于今俭啬;有温恭、克让之德,故其人至于今善让;有师锡、佥曰、畴咨之道,故其人至于今好谋而深;有百兽率舞、凤凰来仪、于变时雍之美,故其人至于今和而不怒;有昌言、儆戒之训,故其人至于今忧思而畏祸;有无为、不言、垂衣裳之化,故其人至于今恬以愉,此尧之遗风也。愿以闻于子,何如?”
吴子离席而立,拱而言曰:“美矣善矣,其蔑有加矣。此固吾之所欲闻也。夫俭则人用足而不淫;让则遵分而进善,其道不斗;谋则通于远而周于事;和则仁之质;戒则义之实;恬以愉则安而久于其道也。至乎哉!今主上方致太平,动以尧为准,先生之言,道之奥者,若果有贡于上,则吾知其易易焉也。举晋国之风以一诸天下,如斯而已矣。敬再拜受赐。”

374
唐代 柳宗元

问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对曰:本始之茫,诞老者传焉。鸿灵幽纷,曷可言焉!曶黑晰眇,往来屯屯,庞昧革化,惟元气存,而何为焉!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合焉者三,一以统同。吁炎吹冷,交错而功。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无营以成,遝阳而九。运辕浑沦,蒙以圜号。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冥凝元釐,无功无作。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乌溪系维,乃糜身位。无极之极,漭弥非垠。或形之加,孰取大焉!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皇熙亹亹,胡栋胡宇!宏离不属,焉恃夫八柱!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无青无黄,无赤无黑。无中无旁,乌际乎天则。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巧欺淫诳,幽阳以别。无隈无隅,曷懵厥列。
天何所遝?十二焉分?
折篿剡筳,午施旁竖,鞠明究曛,自取十二。非予之为,焉以告汝!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规毁魄渊,太虚是属。棋布万荧,咸是焉托。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辐旋南昼,轴奠于北。轨彼有出次,惟汝方之侧。平施旁运,恶有谷汜!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当焉为明,不逮为晦。度引无穷,不可以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毁炎莫俪,渊迫而魄,遐违乃专,何以死育!
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玄阴多缺,爰感厥兔,不形之形,惟神是类。
女歧无合,夫焉取九子?
阳健阴淫,降施蒸摩,歧灵而子,焉以夫为!
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怪弥冥更,伯强乃阳。顺和调度,应气出行。时届时缩,何有处乡。
何阖而晦?何开而明?
明焉非辟,晦兮非藏。
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孰旦孰幽,缪躔于经。苍龙之寓,而廷彼角亢。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佥答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惟鲧??,邻圣而孽。恒师庞蒙,乃尚其圯。后惟师之难,矉頞使试。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盗堙息壤,招帝震怒。赋刑在下,而投弃于羽。方陟元子,以允功定地。胡离厥考,而鸱龟肆喙!
伯禹腹鲧,夫何以变化?纂就前绪,遂成考功。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
气孽宜害,而嗣续得圣,污涂而蕖,夫固不可以类。胝躬躄步,桥楯勚踣。厥十有三载,乃盖考丑。宜仪刑九畴,受是玄宝。昏成厥孽,昭生于德。惟氏之继,夫孰谋之式!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
行鸿下?,厥丘乃降。焉填绝渊,然后夷于土!
地方九则,何以坟之?
从民之宜,乃九于野。坟厥贡艺,而有上中下。
应龙何画?河海何历?
胡圣为不足,反谋龙智?畚锸究勤,而欺画厥尾!
鲧何所营?禹何所成?康回冯怒,地何故以东南倾?
圜焘廓大,厥立不植。地之东南,亦已西北。彼回小子,胡颠陨尔力!夫谁骇汝为此,而以慁天极?
九州何错?川谷何洿?
州错富媪,爰定于处。躁川静谷,形有高庳。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
东穷归墟,又环西盈。脉穴土区,而浊浊清清。坟垆燥疏,渗渴而升。充融有馀,泄漏复行。器运浟浟,又何溢为!
东西南北,其修孰多?
东西南北,其极无方。夫何鸿洞,而课校修长。
南北顺椭,其衍几何?
茫忽不准,孰衍孰穷!
昆仑县圃,其尻安在?
积高于干,昆仑攸居。蓬首虎齿,爰穴爰都。
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增城之里,万有三千。
四方之门,其谁从焉?
清温燠寒,迭出于时。时之丕革,由是而门。
西北辟启,何气通焉?
辟启以通,兹气之元。
日安所到?烛龙何照?
修龙口燎,爰北其首,九阴极冥,厥朔以炳。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惟若之华,禀羲以耀。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
狂山凝凝,冰于北至。爰有炎洲,司寒不得以试。
焉有石林?何兽能言?
石胡不林?往视西极!兽言嘐嘐,人名是达。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有虬蜲蛇,不角不鳞,嬉夫元熊,相待以神。
雄虺九首,倏忽焉在?
南有怪虺,罗首以噬。倏、忽之居,帝南北海。
何所不死,长人是守?
员邱之国,身民后死。封嵎之守,其横九里。
靡萍九衢,枲华安居?
有萍九歧,厥图以诡。浮山孰产?赤华伊枲。
灵蛇吞象,厥大何如?
巴蛇腹象,足觌厥大。三岁遗骨,其修已号。
黑水元趾,三危安在?
黑水淫淫,穷于不姜。元趾则北,三危则南。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仙者幽幽,寿焉孰慕!短长不齐,咸各有止。胡纷华漫汗,而潜谓不死!
鲮鱼何所?鬿堆焉处?
鲮鱼人貌,迩列姑射。鬿雀峙北号,惟人是食。
羿焉毕日?乌焉解羽?
焉有十日,其火百物!羿宜炭赫厥体,胡庸以枝屈!大泽千里。群乌是解。
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于台桑?闵妃匹合,厥身是继。胡维嗜欲不同味,而快鼂饱?
禹惩于续,嵞妇亟合。胈离厥肤,三门以不氐。呱呱之不衋,而孰图厥味!卒燥中野,民攸宇攸暨。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虫?
彼呱克臧,俾姒作夏。献后益于帝,谆谆以不命。复为叟耆,曷戚曷孽!
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皆归射鞠,而无害厥躬?
呱勤于德,民以乳活。扈仇厥正,帝授柄以挞凶穷。圣庸夫孰克害!
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
益革民艰,咸粲厥粒。惟禹授以土,爰稼万亿。违溺践垍,休居以康食。姑不失圣,天胡往不道!
启棘宾商,《九辩》《九歌》?
启达厥声,堪舆以呻。辨同容之序,帝以嫔。
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坠?
禹母产圣,何疈厥旅!被淫言乱噣,聪聝以不处。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羿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夷羿滔荒,割更后相。夫孰作厥孽,而诬帝以降。震高厥鳞,集矢于睆。肆叫帝不谌,失位滋嫚。有洛之雩,焉妻于狡!
冯珧利决,封豨是射。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
夸夫快杀,鼎豨以虑饱。馨骨腴帝,叛德恣力。胡肥台舌喉,而滥厥福!
浞娶纯狐,眩妻爰谋。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
寒谗妇谋,后夷卒戕。荒弃于野,俾奸民是臧。举土作仇,徒怙身弧!
阻穷西征,岩何越焉?化为黄熊,巫何活焉?
鲧殛羽岩,比黄而渊。
咸播秬黍,莆藿是营?
子宜播殖稚,于丘于川。维莞维蒲,维菰维芦。丕彻以图,民以讙以都。
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
尧酷厥父,厥子激以功,克硕厥祀,后世是郊。
白霓婴茀,胡为此堂?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天式从横,阳离爰死。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
王子怪骇,形茀裳。衣褫操戈,犹懵夫药良。终鸟号以游,奋厥篚筐。曶漠莫谋,形胡在胡亡。
萍号起雨,何以兴之?
阳潜而爨,阴蒸而雨。萍凭以兴,厥号爰所。
撰体协胁,鹿何膺之?
气怪以神,爰有奇躯。胁属支偶,尸帝之隅。
鳖戴山抃,何以安之?
宅灵之邱,掉焉不危,鳌厥首而恒以恬夷。
释舟陵行,何以迁之?
要释而陵,殆或谪之。龙伯负骨,帝尚窄之。
惟浇在户,何求于嫂?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
浇嫪以力,兄麀聚之。康假于田,肆克宇之。
女歧缝裳,而馆同爰止。何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
既裳既舍,宜咸坠厥首。
汤谋易旅,何以厚之?
汤奋癸旅,爰以伛拊。载厥德于葛,以诘仇饷。
覆舟斟寻,何道取之?
康复旧物,寻焉保之。覆舟喻易,尚或艰之。
桀伐蒙山,何所得焉?妹嬉何肆,汤何殛焉?
惟桀嗜色,戎得蒙妹,淫处暴娱,以大启厥伐。
舜闵在家,父何以鳏?尧不姚告,二女何亲?厥萌在初,何所意焉?
瞽父仇舜,鳏以不俪。尧专以女,兹俾允厥世。惟蒸蒸翼翼,于妫之汭。
璜台十成,谁所极焉?
纣台于璜,箕克兆之。
登立为帝,孰道尚之?
惟德登帝,师以首之。
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娲躯虺号,占以类之。胡曰日化七十,工获诡之!
舜服厥弟,终然为害。何肆犬体,而厥身不危败?
舜弟氐厥仇,毕屠水火。夫固优游以圣,而孰殆厥祸!犬断于德,终不克以噬。昆庸致爱,邑鼻以赋富。
吴获迄古,南岳是止。孰期去斯,得两男子?
嗟伯之仁,逊季旅岳。雍同度厥义,以嘉吴国。
缘鹄饰玉,后帝是飨。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帝乃降观,下逢伊挚。何条放致罚,而黎伏大说?
空桑鼎殷,谄羹厥鸽。惟轲知言,间焉以为不。仁易愚危,夫曷揆曷谋。咸逃丛渊,虐后以刘。降厥现于下,匪挚孰承!条伐巢放,民用溃厥疣,以夷于肤,夫曷不谣!
简狄在台,喾何宜?元鸟致贻,女何喜?
喾狄祷禖,契形于胞。胡乙鷇之食,而怪焉以嘉!
该秉季德,厥父是臧?
该德允考,蓐收于西。爪虎手钺,尸刑以司慝。
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
牧正矜矜,浇扈爰踣。
干协时舞,何以怀之?
阶干以娱,苗革而格。不迫以死,夫胡狃厥贼!
平胁曼肤,何以肥之?
辛后?狂,无忧以肥。肆荡弛厥体,而充膏于肌。啬宝被躬,焚以旗之。
有扈牧竖,云何而逢?击床先出,其命何从?
扈释于牧,力使后之。民仇焉宇,启床以斮。
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
殷武踵德,爰获牛之朴。夫唯陋民是冒,而丕号以瑞。卒营而班,民心是市。
昏微循迹,有狄不宁。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
解父狄淫,遭悫以报。彼中之不目,而徒以色视。
眩弟并淫,危害厥兄。何变化以作诈,后嗣而逢长?
象不兄龚,而奋以谋盖。圣孰凶怒,嗣用绍厥爱。
成汤东巡,有莘爰极。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水滨之木,得彼小子。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
莘有玉女,汤巡爰获。既内克厥合,而外弼于德。伊知非妃,伊之知臣,曷以不识!胡木化于母,以蝎厥圣!喙鸣不良,谩以诡正。尽邑以垫,孰译彼梦!
汤出重泉,夫何罪尤?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
汤行不类,重泉是囚。违虐立辟,实罪德之由。师凭怒以割,癸挑而仇。
会鼂争盟,何践吾期?苍鸟群飞,孰使萃之?到击纣躬,叔旦不嘉。何亲揆发,足周之命以咨嗟?授殷天下,其位安旅?反成乃亡,其罪伊何?争遣伐器,何以行之?并驱击翼,何以将之?
胶鬲比漦,雨行践期。捧盎救灼,仁兴以毕随。鹰之咸同,得使萃之。颈纣黄钺,旦孰喜之!民父有釐,嗟以美之。位庸芘民,仁克莅之。纣淫以害,师殛圮之。咸逭厥死,争徂器之。冀鼓颠御,让舞靡之。
昭后成游,南土爰底。厥利惟何,而逢彼白雉?
水滨玩昭,荆陷弑之。缪迓越裳,畴肯雉之。
穆王巧拇,夫何为周流?环理天下,夫何索求?
穆懵《祈招》,猖洋以游。轮行九野,惟怪之谋。胡绐娱戴胜之兽,觞瑶池以迭谣!
妖夫曳炫,河号乎市?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
孺贼厥诜,爰檿其弧。幽祸挐以夸,惮褒以渔。淫嗜薎杀,谏尸谤屠。孰鳞漦以征,而化鼋是辜。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天邈以蒙,人么以离。胡克合厥道,而洁彼允违。
齐桓九会,卒然身杀?
桓号其大,任属以傲。幸良以九合,逮孽而坏。
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何恶辅弼,谗谄是服?比干何逆,而抑沈之?雷开何顺,而赐封之?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梅伯受醢,箕子佯狂?
纣无谁使惑,惟志为首。逆图倒视,辅谗以僇宠。干异召死,雷济克后。文德迈以被,芮鞫顺道。醢梅奴箕,忠咸丧以丑厚。
稷惟元子,帝何笃之?投之于冰上,鸟何燠之?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既惊帝切激,何逢长之?
弃灵而功,笃胡爽焉。翼冰以炎,盍崇长焉。既歧既嶷,宜庸将焉。纣凶以启,武绍尚焉。
伯昌号衰,秉鞭作牧。何令彻彼歧社,命有殷之国?
伯鞭于西,化江汉浒。易岐社以太,国之命以祚武。
迁藏就岐,何能依?
逾梁橐囊,膻仁蚁萃。
妲有惑妇,何所讥?
妲灭淫商,痡民以亟去。
受赐兹醢,西伯上告。何亲就上帝,罚殷之命以不救?
肉梅以颁,乌不台诉!孰盈癸恶,兵躬殄祀!
师望在肆,昌何志?鼓刀扬声,后何喜?
牙伏牛渔,积内以外萌。歧目厥心,了氐显光。奋力屠国,以髀髋厥商。
武发杀殷,何所悒?载尸集战,何所急?
发杀曷逞,寒民于烹。惟栗厥文考,而虔予以徂征。
伯林雉经,维其何故?何感天抑坠,夫谁畏惧?
中谮不列,恭君以雉。胡蚓讼蛲贼,而以变天地。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
天集厥命,惟德受之。允怠以弃,天又祐之。
初汤臣挚,后兹承辅。何卒官汤,尊食宗绪?
汤挚之合,祚以久食。昧始以昭末,克庸成绩。
勋阖梦生,少离散亡。何壮武厉,能流厥严?
光征梦祖,憾离以厉。仿惶激覆,而勇益德迈。
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
铿羹于帝,圣孰嗜味!夫死自暮,而谁飨以俾寿!
中央共牧,后何怒?蜂蚁微命,力何固?
螝啮已毒,不以外肆。细腰群螫,夫何足病!
惊女采薇,鹿何祐?比至回水,萃何喜?
萃回偶昌,鹿曷祐以女!
兄有噬犬,弟何欲?易之以百两,卒无禄?
针欲兄爱,以快侈富。愈多厥车,卒逐以旅。
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何长先?悟过改更,我又何言?
咨吟于野,胡若之很!严坠谊殄丁厥任,合行违匿固若所。咿嗄忿毒意谁与?丑齐徂秦啖厥诈,谗登狡庸咈以施。甘恬祸凶亟锄夷。愎不可化徒若罢。
吴光争国,久予是胜?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吾告堵敖以不长,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阖绰厥武,滋以侈颓。於菟不可以作,怠焉庸归?款吾敖之阏以旅尸,诚若名不尚,曷极而辞?

643
唐代 柳宗元

智氏既灭范、中行,志益大,合韩、魏围赵,水晋阳。智伯瑶乘舟以临赵,且又往来观水之所自,务速取焉。
群渔者有一人坐渔,智伯怪之,问焉。曰:“若渔几何?”曰:“臣始渔于河,中渔于海,今主大兹水,臣是以来。”曰:“若之渔何如?”曰:“臣幼而好渔。始臣之渔于河,有魦、鱮、鳗、鰋者,不能自食,以好臣之饵,日收者百焉。臣以为小,去而之龙门之下,伺大鲔焉。夫大鲔之来也,从鲂鲤数万,垂涎流沫,后者得食焉。然其饥也,亦返吞其后。愈肆其力,逆流而上,慕为螭龙。及夫抵大石,乱飞涛,折鳍秃翼,颠倒顿踣,顺流而下,宛委冒懵,环坻溆而不能出。向之从鱼之大者,幸而啄食之,臣亦徒手得焉。犹以为小。闻古之渔有任公子者,其得益大。于是去而之海上,北浮于碣石,求大鲸焉。臣之具未及施,见大鲸驱群鲛,逐肥鱼于渤澥之尾,震动大海,簸掉巨岛,一啜而食若舟者数十,勇而未已,贪而不能止,北蹙于碣石,槁焉。向之为食者,反相与食之,臣亦徒手得焉。犹以为小。闻古之渔有太公者,其得益大,钓而得文王。于是舍而来。”
智伯曰:“今若遇我也如何?”渔者曰:“向者臣已言其端矣。始晋之侈家,若栾氏、祁氏、却氏、羊舌氏以十数,不能自保,以贪晋国之利,而不见其害,主之家与五卿,尝裂而食之矣,是无异魦、鱮、鳣、鰋也。脑流骨腐于主之故鼎,可以惩矣,然而犹不肯悟。又有大者焉,若范氏、中行氏,贪人之土田,侵人之势力,慕为诸侯而不见其害。主与三卿,又裂而食之矣,脱其鳞,绘其肉,刳其肠,断其首而弃之,鲲鲕遗胤,莫不备俎豆,是无异夫大鲔也。可以惩矣,然而犹不肯悟。又有大者焉,吞范、中行以益其肥,犹以为不足,力愈大而求食愈无餍,驱韩、魏以为群鲛,以逐赵之肥鱼,而不见其害。贪肥之势,将不止于赵,臣见韩、魏惧其将及也,亦幸王之蹙于晋阳。其目动矣,而主乃傲然以为咸在机俎之上,方磨其舌。抑臣有恐焉,今辅果舍族而退,不肯同祸,段规怨深而造谋,主之不悟,臣恐主为大鲸,首解于邯郸,鬛摧于安邑,胸披于上党,尾断于中山之外,而肠流于大陆,为鲜薧以充三家子孙之腹。臣所以大惧。不然,主之勇力强大,于文王何有?”智伯不悦,然终以不悟。于是韩、魏与赵合灭智氏,其地三分。

84
唐代 柳宗元

杨诲之将行,柳子起而送之门,有车过焉,指焉而告之曰:“若知是之所以任重而行于世乎?材良而器攻,圆其外而方其中然也。材而不良,则速坏。工之为功也,不攻则速败。中不方则不能以载,外不圆则窒拒而滞。方之所谓者箱也,圆之所谓者轮也。匪箱不居,匪轮不涂。吾子其务法焉者乎!”曰:“然。”
曰:“是一车之说也,非众车之说也,吾将告子乎众车之说。泽而杼,山而侔,上而轾,下而轩且曳。祥而旷左,革而长毂以戟,巢焉而以望,安以爱老,辎以蔽内,垂绥而以畋,载十二旒,而以庙以郊,以陈于庭,其类众也。然而其要,存乎材良而器攻,圆其外而方其中也。是故任而安之者箱,达而行之者轮,恒中者轴,挶而固老蚤,长而挠,进不罪乎马,退不罪乎人者辕,却暑与雨者盖,敬而可伏者轼,服而制者马若牛,然后众车之用具。
今杨氏,仁义之林也,其产材良。诲之学古道,为古辞,冲然而有光,其为工也攻。果能恢其置若箱,周而通之若轮,守大中以动乎外而不变乎内若轴,摄之以刚健若蚤,引焉而且御乎物若辕,高以远乎污若盖,下以成乎礼轼,险而安,易而利,动而法,则庶乎车之全也。《诗》之言曰:“驷牡騑騑,六辔如琴。”孔氏语曰:“左为六官,右为执法。此其以达于大政也。凡人之质不良,莫能方且恒。质良矣,用不周,莫能以圆遂。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遇阳货必曰诺,而其在夹谷也,视叱齐侯类蓄狗,不震乎其内。后之学孔子者,不志于是,则吾无望焉耳矣。”
诲之,吾戚也,长而益良,方其中矣。吾固欲其任重而行于世,惧圆其外者未至,放说车以赠。

498
唐代 柳宗元

永州元和七年夏,多火灾。日夜数十发,少尚五六发,过三月乃止。八年夏,又如之。人咸无安处,老弱燔死,晨不爨,暝不烛,皆列坐屋上,左右视,罢不得休。盖类物为之者。讹言相惊,云有怪鸟,莫实其状。《山海经》云:“章义之山,有鸟如鹤,一足,赤文白喙,其名曰毕方,见则其邑有讹火。”若今火者,其可谓讹欤?而人有以乌传者,其毕方欤?遂邑中壮而图之,禳而磔之,为之文而逐之:
后皇庇人兮,敬授群材。大施栋宇兮,小蔽草莱。各有攸宅兮,时阖而开。火炎为用兮,化食生财。胡今兹之怪戾兮,日十载而穷灾。朝储清以联邃兮,夕荡覆而为灰。焚伤羸老兮,炭死童孩。叫号隳突兮,户骇人哀。袒夫在走兮,倏忽往来。郁攸孽暴兮,混合恢台。民气不舒兮,僵踣颠颓。休炊息燎兮,仄伏煨煤。门甍晦黑兮,启伺奸回。若坠之天兮,若生之鬼。令行不讹兮,国恐盍已。问之禹书,毕方是祟。嗟尔毕方兮,胡肆其志。皇亶聪明兮,念此下地。灾皇所爱兮,僇死无贰。幽形扇毒兮,阴险诡异。法今不惩兮,众诉咸至。皇斯震怒兮,殄绝汝类。祝融惨祸兮,回禄屏气。太阴施威兮,元冥行事。汝虽赤其文,只其趾。逞工炫巧,莫救汝死。黠知亟去兮,愚乃止此。高飞兮翱翔,远伏兮无伤。海之南兮天之裔,汝优游兮可卒岁。皇不怒兮永汝世,日之良兮今速逝。急急如律令。

145
唐代 柳宗元

有道士言:“人皆有尸虫三,处腹中,伺人隐微失误,辄籍记。日庚申,幸其人之昏睡,出谗于帝以求飨。以是人多谪过、疾疠、夭死。”
柳子特不信,曰:“吾闻聪明正直者为神。帝,神之尤者,其为聪明正直宜大也。安有下比阴秽小虫,纵其狙诡,延其变诈,以害于物,而又悦之以飨?其为不宜也殊甚!吾意斯虫若果为是,则帝必将怒而戮之,投于下土,以殄其类,俾夫人咸得安其性命,而苛慝不作,然后为帝也。”
馀既处卑,不得质之于帝,而嫉斯虫之说,为文而骂之。
来,尸虫!汝曷不自形其形?阴幽诡仄而寓乎人,以贼厥灵。膏肓是处兮,不择秽卑。潜觑默听兮,导人为非。冥持札牍兮,摇动祸机。卑陬拳缩兮,宅体险微。以曲为形,以邪为质。以仁为凶,以为吉。以淫谀诬为族类,以中正和平为罪疾。以通行直遂为颠蹶,以逆施反斗为安佚。谮下谩上,恒其心术。妒人之能,幸人之先。利昏伺睡,旁服窃出。走谗于帝,透入自屈。幂然无声,其意乃毕。求味己口,胡人之恤!彼修蛔恙心,短蛲穴胃。外搜疥病,下索疥痔。侵人肌肤,为己得味。世皆祸之,则惟汝类。良医刮杀,聚毒攻饵。旋死无馀,乃行正气。
汝虽巧能,未必为利。帝之聪明,宜好正直。宁悬嘉飨,答汝谗慝。叱付九关,贻虎豹食。下民舞蹈,荷帝之力。是则宜然,何利之得!速收汝之生,速灭汝之精。蓐收震怒,将敕雷霆。击汝邦都,糜烂纵横。俟帝之命,乃施于刑。群邪殄夷,大道显明。害气永革,厚人之生。岂不圣且神欤!
祝曰:尸虫逐,祸无所伏,下民百禄。惟帝之功,以受景福。尸虫诛,祸无所庐,下民其苏。惟帝之德,万福来符。臣拜稽首,敢告于元都。

675
唐代 柳宗元

柳子夜归自外庭,有设祠者,{衍食}饵馨香,蔬果交罗,插竹垂绥,剖瓜犬牙,且拜且祈。怪而问焉。女隶进曰:“今兹秋孟七夕,天女之孙将嫔于河鼓。邀而祠者,幸而与之巧,驱去蹇拙,手目开利,组纴缝制,将无滞于心焉。为是祷也。”
柳子曰:“苟然欤?吾亦有所大拙,傥可因是以求去之。”乃缨弁束衽,促武缩气,旁趋曲折,伛偻将事,再拜稽首,称臣而进曰:“下土之臣,窃闻天孙,专巧于天,翏轕璇玑,经纬星辰,能成文章,黼黻帝躬,以临下民。钦圣灵、仰光耀之日久矣。今闻天孙不乐其独得,贞卜于元龟,将蹈石梁,款天津,俪于神夫,于汉之滨。两旗开张,中星耀芒。灵气翕,兹辰之良。幸而弭节,薄游民间。临臣之庭,曲听臣言。臣有大拙,智所不化,医所不攻,威不能迁,宽不能容。乾坤之量,包含海岳,臣身甚微,无所投足。蚁适于垤,蜗休于壳,龟鼋螺蚌,皆有所伏。臣物之灵,进退唯辱。仿佯为狂,局束为诌,吁吁为诈,坦坦为忝。他人有身,动必得宜,周旋获笑,颠倒逢嘻。己所尊昵,人或怒之。变情佝势,射利抵峨。中心甚憎,为彼所奇。忍仇佯喜,悦誉迁随。胡执臣心,常使不移?反人是已,曾不惧疑。贬名绝命,不负所知。忭嘲似傲,贵者启齿。臣旁震惊,彼且不耻。叫稽匍匐,言语谲诡。令臣缩恧,彼则大喜。臣著效之,瞋怒丛已。彼诚大巧,臣拙无比。王侯之门,狂吠狸犴。臣到百步,喉喘颠汗。睛盯逆走,魄遁神叛。欣欣巧夫,徐入纵诞。毛群掉尾,百怒一散。世途昏险,拟步如漆。左低右昂,斗冒冲突。鬼神恐悸,圣智危栗。泯焉直透,所至如一。是独何工,纵横不恤。非天所假,彼智焉出。独啬于臣,恒使玷黜。遝遝骞骞,恣口所言。迎知喜恶,默测憎怜。摇唇一发,径中心原。胶加钳夹,誓死无迁。探心扼胆,踊跃拘牵。彼虽佯退,胡可得旃。独结臣舌,喑抑衔冤。擘毗流血,一辞莫宣。胡为赋授,有此奇偏。眩耀为文,琐碎排偶。抽黄对白,唵哢飞走。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宫沉羽振,笙簧触手。观者舞悦,夸谈雷吼。独溺臣心,使甘老丑。嚚昏莽卤,朴钝枯朽。不期一时,以俟悠久。旁罗万金,不鬻弊帚。跪呈豪杰,投弃不有。眉颦頞蹩,喙唾胸呕。大赧而归,填恨低首。天孙司巧,而穷臣若是,卒不馀畀,独何酷欤?敢愿圣灵悔祸,矜臣独艰。付与姿媚,易臣顽颜。凿臣方心,规以大圆。拔去呐百舌,纳以工言。文词婉软,步武轻便。齿牙饶美,眉睫增妍。突梯卷脔,为世所贤。公侯卿士,五属十连。彼独何人,长享终天!”
言讫,又再拜稽首,俯伏以俟。至夜半,不得命,疲极而睡,见有青袖朱裳,手持绛节,而来告曰:“天孙告汝,汝词良苦,凡汝之言,吾所极知。汝择而行,嫉彼不为。女之所欲,汝自可期。胡不为之,而诳我为。汝唯知耻,谄貌淫辞。宁辱不贵,自适其宜。中心已定,胡妄而祈。坚汝之心,密汝所持。得之为大,失不污卑。凡吾所有,不敢汝施。致命而升,汝慎勿疑。”
呜呼!天之所命,不可中革。泣拜欣受,初悲后怿。抱拙终身,以死谁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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