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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 孙绰

  天台山者,盖山岳之神秀者也。涉海则有方丈、蓬莱,登陆则有四明、天台。皆玄圣之所游化,灵仙之所窟宅。夫其峻极之状、嘉祥之美,穷山海之瑰富,尽人情之壮丽矣。所以不列于五岳、阙载于常典者,岂不以所立冥奥,其路幽迥。或倒景于重溟,或匿峰于千岭;始经魑魅之涂,卒践无人之境;举世罕能登陟,王者莫由堙祀,故事绝于常篇,名标于奇纪。然图像之兴,岂虚也哉!夫遗世玩道、绝粒茹芝者,乌能轻举而宅之?非夫远寄冥搜、笃信通神者,何肯遥想而存之?余所以驰神运思,昼咏宵兴,俯仰之间,若已再升者也。方解缨络,永托兹岭,不任呤想之至,聊奋藻以散怀。
  太虚辽阔而无阂,运自然之妙有,融而为川渎,结而为山阜。嗟台岳之所奇挺,实神明之所扶持,荫牛宿以曜峰,托灵越以正基。结根弥于华岱,直指高于九嶷。应配天以唐典,齐峻极于周诗。邈彼绝域,幽邃窈窕。近智以守见而不知,仁者以路绝而莫晓。哂夏虫之疑冰,整轻翮而思矫。理无隐而不彰,启二奇以示兆:赤城霞起而建标,瀑布飞流以界道。
  睹灵验而遂徂,忽乎吾之将行。仍羽人于丹丘,寻不死之福庭。苟台岭之可攀,亦何羡于层城?释域中之常恋,倡超然之高情。被毛褐之森森,振金策之铃铃。披荒蓁之蒙笼,陟峭崿之峥嵘。济楢溪而直进,落五界而迅征。跨穹窿之悬磴,临万丈之绝冥。践莓苔之滑石,搏壁立之翠屏。揽樛木之长萝,援葛藟之飞茎。虽一冒于垂堂,乃永存乎长生。必契诚于幽昧,履重险而逾平。
  既克济于九折,路威夷而修通。恣心目之寥朗,任缓步之从容。藉萋萋之纤草,荫落落之长松。 觌翔鸾之裔裔,听鸣凤之嗈嗈。过灵溪而一濯,疏烦想于心胸。荡遗尘于旋流,发五盖之游蒙,追羲农之绝轨,蹑二老之玄踪。
  陟降信宿,迄于仙都。双阙云竦以夹路,琼台中天而悬居。朱阁玲珑于林间,玉堂阴映于高隅。彤云斐亹以翼棂,皦日炯晃于绮䟽。八桂森挺以凌霜,五芝含秀而晨敷。惠风伫芳于阳林,醴泉涌溜于阴渠。建木灭景于千寻,琪树璀璨而垂珠。王乔控鹤以冲天,应真飞锡以蹑虚。驰神变之挥霍,忽出有而入无。
  于是游览既周,体静心闲。害马既去,世事都捐。投刃皆虚,目牛无全。凝思幽岩,朗咏长川。尔乃羲和 亭午,游气高褰,法鼓琅以振响,众香馥以杨烟。肆觐天宗,爰集通仙。挹以玄玉之膏,漱以华池之泉;散以象外之说,畅以无生之篇。悟遣有之不尽,觉涉无之有间;泯色空以合迹,忽即有而得玄;释二名之同出,消一无于三幡。恣语乐以终日,等寂默于不言。浑万象以冥观,兀同体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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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 干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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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 干宝

  史臣曰: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硕量,应运而仕,值魏太祖创基之初,筹画军国,嘉谋屡中,遂服舆轸,驱驰三世。性深阻有如城府,而能宽绰以容纳,行任数以御物,而知人善采拔。故贤愚咸怀,小大毕力,尔乃取邓艾于农隙,引州泰于行役,委以文武,各善其事。故能西禽孟达,东举公孙渊,内夷曹爽,外袭王陵,神略独断,征伐四克。维御群后,大权在己。屡拒诸葛亮节制之兵,而东支吴人辅车之势。世宗承基,太祖继业,军旅屡动,边鄙无亏,于是百姓与能,大象始构矣。玄丰乱内,钦诞寇外,潜谋虽密,而在几必兆。淮浦再扰,而许洛不震,咸黜异图,用融前烈。然后推毂锺邓,长驱庸蜀,三关电扫,刘禅入臣,天符人事,于是信矣。始当非常之礼,终受备物之锡,名器崇于周公,权制严于伊尹。至于世祖,遂享皇极。正位居体,重言慎法,仁以厚下,俭以足用;和而不弛,宽而能断。故民咏惟新。四海悦劝矣。聿修祖宗之志,思辑战国之苦,腹心不同,公卿异议,而独纳羊祜之策,以从善为众。故至于咸宁之末,遂排群议而杖王杜之决,汎舟三峡,介马桂阳,役不二时,江湘来同。夷吴蜀之垒垣,通二方之险塞,掩唐虞之旧域,班正朔于八荒。太康之中,天下书同文,车同轨。牛马被野,馀粮栖亩,行旅草舍,外闾不闭。民相遇者如亲,其匮乏者,取资于道路,故于时有天下无穷人之谚。虽太平未洽,亦足以明吏奉其法,民乐其生,百代之一时矣。
  武皇既崩,山陵未干,杨骏被诛,母后废黜,朝士旧臣,夷灭者数十族。寻以二公楚王之变,宗子无维城之助,而阏伯实沈之郤岁构;师尹无具瞻之贵,而颠坠戮辱之祸日有。至乃易天子以太上之号,而有免官之谣,民不见德,唯乱是闻,朝为伊周,夕为桀跖,善恶陷于成败,毁誉胁于势利。于是轻薄干纪之士,役奸智以投之,如夜虫之赴火。内外混淆,庶官失才,名实反错,天网解纽。国政迭移于乱人,禁兵外散于四方,方岳无钧石之镇,关门无结草之固。李辰石冰,倾之于荆扬,刘渊王弥,挠之于青冀,二十馀年而河洛为墟。戎羯称制,二帝失尊,山陵无所。何哉?树立失权,托付非才,四维不张,而苟且之政多也。夫作法于治,其弊犹乱;作法于乱,谁能救之?故于时天下非暂弱也。军旅非无素也。彼刘渊者,离石之将兵都尉;王弥者,青州之散吏也。盖皆弓马之士,驱走之人,凡庸之才,非有吴先主诸葛孔明之能也。新起之寇,乌合之众,非吴蜀之敌也。脱耒为兵,裂裳为旗,非战国之器也。自下逆上,非邻国之势也。然而成败异效,扰天下如驱群羊,举二都如拾遗。将相侯王,连头受戮,乞为奴仆而犹不获。后嫔妃主,虏辱于戎卒,岂不哀哉!夫天下,大器也;群生,重畜也。爱恶相攻,利害相夺,其势常也;若积水于防,燎火于原,未尝暂静也。器大者不可以小道治,势动者不可以争竞扰,古先哲王,知其然也。是以捍其大患而不有其功,御其大灾而不尸其利。百姓皆知上德之生己,而不谓浚己以生也。是以感而应之,悦而归之,如晨风之郁北林,龙鱼之趣渊泽也。顺乎天而享其运,应乎人而和其义,然后设礼文以治之,断刑罚以威之,谨好恶以示之,审祸福以喻之,求明察以官之,笃慈爱以固之,故众知向方,皆乐其生而哀其死,悦其教而安其俗,君子勤礼,小人尽力,廉耻笃于家闾,邪僻销于胸怀。故其民有见危以授命,而不求生以害义,又况可奋臂大呼,聚之以干纪作乱之事乎?基广则难倾,根深则难拔,理节则不乱,胶结则不迁。是以昔之有天下者,所以长久也。夫岂无僻主,赖道德典刑以维持之也。故延陵季子听乐以知诸侯存亡之数,短长之期者,盖民情风教,国家安危之本也。
  昔周之兴也,后稷生于姜嫄,而天命昭显,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其诗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又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又曰:“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至于公刘遭狄人之乱,去邰之豳,身服厥劳。故其诗曰:“乃裹糇粮,于橐于囊。”“陟则在?,复降在原,以处其民。”以至于太王为戎翟所逼,而不忍百姓之命,杖策而去之。故其诗曰:“来朝走马,帅西水浒,至于岐下。”周民从而思之,曰:“仁人不可失也”,故从之如归市。居之一年成邑,二年成都,三年五倍其初。每劳来而安集之。故其诗曰:“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亩。”以至于王季,能貊其德音。故其诗曰:“克明克类,克长克君,载锡之光。”至于文王,备修旧德,而惟新其命。故其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由此观之,周家世积忠厚,仁及草木,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耇,养老乞言,以成其福禄者也。而其妃后躬行四教,尊敬师傅,服浣濯之衣,脩烦辱之事,化天下以妇道。故其诗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以汉滨之女,守絜白之志;中林之士,有纯一之德。故曰:“文武自天保以上治内,采薇以下治外,始于忧勤,终于逸乐。”于是天下三分有二,犹以服事殷,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犹曰天命未至。以三圣之智,伐独夫之纣,犹正其名教曰“逆取顺守,保大定功,安民和众”。犹著大武之容曰“未尽善也”。及周公遭变,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致王业之艰难者,则皆农夫女工衣食之事也。故自后稷之始基静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十六王而武始居之,十八王而康克安之,故其积基树木,经纬礼俗,节理人情,恤隐民事,如此之缠绵也。爰及上代,虽文质异时,功业不同,及其安民立政者,其揆一也。
  今晋之兴也,功烈于百王,事捷于三代,盖有为以为之矣。宣景遭多难之时,务伐英雄,诛庶桀以便事,不及脩公刘太王之仁也。受遗辅政,屡遇废置,故齐王不明,不获思庸于亳;高贵冲人,不得复子明辟;二祖逼禅代之期,不暇待参分八百之会也。是其创基立本,异于先代者也。又加之以朝寡纯德之士,乡乏不二之老。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薄为辩,而贱名俭,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是以目三公以萧杌之称,标上议以虚谈之名,刘颂屡言治道,傅咸每纠邪正,皆谓之俗吏。其倚杖虚旷,依阿无心者,皆名重海内。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盖共嗤点以为灰尘,而相诟病矣。由是毁誉乱于善恶之实,情慝奔于货欲之涂,选者为人择官,官者为身择利。而秉钧当轴之士,身兼官以十数。大极其尊,小录其要,机事之失,十恒八九。而世族贵戚之子弟,陵迈超越,不拘资次,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列官千百,无让贤之举。子真著崇让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长虞数直笔而不能纠。其妇女庄栉织纴,皆取成于婢仆,未尝知女工丝枲之业,中馈酒食之事也。先时而婚,任情而动,故皆不耻淫逸之过,不拘妒忌之恶。有逆于舅姑,有反易刚柔,有杀戮妾媵,有黩乱上下,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又况责之闻四教于古,修贞顺于今,以辅佐君子者哉!礼法刑政,于此大坏,如室斯构而去其凿契,如水斯积而决其堤防,如火斯畜而离其薪燎也。国之将亡,本必先颠,其此之谓乎!
  故观阮籍之行,而觉礼教崩弛之所由;察庾纯贾充之事,而见师尹之多僻。考平吴之功,知将帅之不让;思郭钦之谋,而悟戎狄之有衅。览傅玄刘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咸之奏,钱神之论,而睹宠赂之彰。民风国势如此,虽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辛有必见之于祭祀,季札必得之于声乐,范燮必为之请死,贾谊必为之痛哭。又况我惠帝以荡荡之德临之哉!故贾后肆虐于六宫,韩午助乱于外内,其所由来者渐矣,岂特系一妇人之恶乎?怀帝承乱之后得位,羁于强臣。愍帝奔播之后,徒厕其虚名。天下之政,既已去矣,非命世之雄,不能取之矣。然怀帝初载,嘉禾生于南昌。望气者又云豫章有天子气。及国家多难,宗室迭兴,以愍怀之正,淮南之壮,成都之功,长沙之权,皆卒于倾覆。而怀帝以豫章王登天位,刘向之谶云,灭亡之后,有少如水名者得之,起事者据秦川,西南乃得其朋。案愍帝,盖秦王之子也,得位于长安,长安,固秦地也,而西以南阳王为右丞相,东以琅邪王为左丞相。上讳业,故改邺为临漳。漳,水名也。由此推之,亦有征祥,而皇极不建,祸辱及身。岂上帝临我而贰其心,将由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者乎?淳耀之烈未渝,故大命重集于中宗元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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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 陶渊明

  昔董仲舒作《士不遇赋》,司马子长又为之。余尝于三余之日,讲习之暇,读其文,慨然惆怅。夫履信思顺,生人之善行,抱朴守静,君子之笃素。自真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怀正志道之士,或潜玉于当年;洁己清操之人,或没世以徒勤。故夷皓有“安归”之叹,三闾发“已矣”之哀。悲夫!寓形百年,而瞬息己尽,立行之难,而一城莫赏。此古人所以染翰慷慨,屡伸而不能己者也。夫导达意气,其惟文乎?抚卷踌躇,遂感而赋之。
  咨大块之受气,何斯人之独灵!禀神志以藏照,秉三五而垂名。或击壤以自欢,或大济于苍生;靡潜跃之非分,常傲然以称情。世流浪而遂徂,物群分以相形。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彼达人之善觉,乃逃禄而归耕。山嶷嶷而怀影,川汪汪而藏声。望轩唐而永叹,甘贫贱以辞荣。淳源汩以长分,美恶分其异途。原百行之攸贵,莫为善之可娱。奉上天之成命,师圣人之遗书。发忠孝于君亲,生信义于乡闾。推诚心而获显,不矫然而祈誉。嗟乎!雷同毁异,物恶其上;妙算者谓迷,直道者云妄。坦至公而无猜,卒蒙耻以受谤。虽怀琼而握兰,徒芳洁而谁亮!哀哉!士之不遇,已不在炎帝帝魁之世。独祗修以自勤,岂三省之或废;庶进德以及时,时既至而不惠。无爰生之晤言,念张季之终蔽;愍冯叟于郎署,赖魏守以纳计。虽仅然于必知,亦苦心而旷岁。审夫市之无虎,眩三夫之献说。悼贾傅之秀朗,纤远辔于促界。悲董相之渊致,屡乘危而幸济。感哲人之无偶,泪淋浪以洒袂。承前王之清诲,曰天道之无亲;澄得一以作鉴,恒辅善而佑仁。夷投老以长饥,回早夭而又贫;伤请车以备椁,悲茹薇而殒身;虽好学与行义,何死生之苦辛!疑报德之若兹,惧斯言之虚陈。何旷世之无才,罕无路之不涩。伊古人之慷慨,病奇名之不立。广结发以从政,不愧赏于万邑;屈雄志于戚竖,竟尺土之莫及;留诚信于身后,动众人之悲泣。商尽规以拯弊,言始顺而患入。奚良辰之易倾,胡害胜其乃急!苍昊遐缅,人事无已;有感有昧,畴测其理!宁固穷以济意,不委曲而累己。既轩冕之非荣,岂缊袍之为耻?诚谬会以取拙,且欣然而归止。拥孤襟以毕岁,谢良价于朝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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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 曹植

  植白:季重足下。前日虽因常调,得为密坐。虽燕饮弥日,其于别远会稀,犹不尽其劳绩也。若夫觞酌凌波于前,箫笳发音于后,足下鹰扬其体,凤叹虎视,谓萧曹不足俦,卫霍不足侔也。左顾右盼,谓若无人,岂非吾子壮志哉?过屠门而大嚼,虽不得肉,贵且快意。当斯之时,愿举泰山以为肉,倾东海以为酒,伐云梦之竹以为笛,斩泗滨之梓以为筝,食若填巨壑,饮若灌漏卮,其乐固难量,岂非大丈夫之乐哉?
  然日不我与,曜灵急节。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参商之阔。思欲抑六龙之首,顿羲和之辔,折若木之华,闭蒙汜之谷。天路高邈,良久无缘,怀恋反侧,如何如何?
  得所来讯,文采委曲,晔若春荣,浏若清风,申咏反覆,旷若复面。其诸贤所著文章,想还所治,复申咏之也。可令熹事小吏,讽而诵之。夫文章之难,非独今也,古之君子,犹亦病诸?家有千里,骥而不珍焉?人怀盈尺,和氏无贵矣。夫君子而知音乐,古之达论,谓之通而蔽。墨翟不好伎,何为过朝歌而回车乎?足下好伎,值墨翟回车之县,想足下助我张目也。又闻足下在彼,自有佳政,夫求而不得者有之矣,未有不求而得者也。且改辙易行,非良乐之御;易民而治,非楚郑之政,愿足下勉之而已矣。
  适对嘉宾,口授不悉,往来数相闻。曹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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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 曹植

嗟离思之难忘,心惨毒而含哀。
践南畿之末境,越引领之徘徊。
眷浮云以太息,愿攀登而无阶。
匪徇荣而愉乐,信旧都之可怀。
恨时王之谬听,受奸枉之虚辞。
扬天威以临下,忽放臣而不疑。
登高陵而反顾,心怀愁而荒悴。
念先宠之既隆,哀后施之不遂。
虽危亡之不豫,亮无远君之心。
刈桂兰而秣马,舍余车于西林。
愿接翼于归鸿,嗟高飞而莫攀。
因流景而寄言,响一绝而不还。
伤时俗之趋险,独怅望而长愁。
感龙鸾而匿迹,如吾身之不留。
窜江介之旷野,独眇眇而泛舟。
思孤客之可悲,湣予身之翩翔。
岂天监之孔明,将时运之无常。
谓内思而自策,算乃昔之愆殃。
以忠言而见黜,信无负于时王。
俗参差而不齐,岂毁誉之可同。
竞昏瞀以营私,害予身之奉公。
共朋党而妒贤,俾予济乎长江。
嗟大化之移易,悲性命之攸遭。
愁慊慊而继怀,惟惨惨而情挽。
旷年载而不回,长去君兮悠远。
御飞龙之蜿蜿,扬翠霓之华旌。
绝气霄而高骛,飘弭节于天庭。
披轻云而下观,览九土之殊形。
顾南郢之邦壤,咸芜秽而倚倾。
骖盘桓而思服,仰御骧以悲鸣。
纡予袂而收涕,仆夫感以失声。
履先王之正路,岂淫径之可遵。
知犯君之招咎,耻干媚而求亲。
顾旋复之无泬,长自弃于遐滨。
与麋鹿以为群,宿林薮之葳蓁。
野萧条而极望,旷千里而无人。
民生期于必死,何自苦以终身。
宁作清水之沈泥,不为浊路之飞尘。
践蹊隧之危阻,登岧峣之高岑。
见失群之离兽,觌偏栖之孤禽。
怀愤激以切痛,若回刃之在心。
愁戚戚其无为,游绿林而逍遥。
临白水以悲啸,猿惊听而失条。
亮无怨而弃逐,乃余行之所招。

789
魏晋 曹植

曹子游乎陂塘之滨,步乎蓁秽之薮。萧条潜虚,经幽践阻。顾见髑髅,块然独居。
于是伏轼而问之曰:“子将结缨首剑,殉国君乎?将被坚执锐,毙三军乎?将婴兹固疾,命殒倾乎?将寿终数极,归幽冥乎?”
叩遗骸而叹息,哀白骨之无灵。慕严周之适楚,倘托梦以通情。
于是若有来,恍若有存。影见容隐,厉响而言曰:“子何国之君子乎?既枉舆驾,愍其枯朽。不惜咳唾之音,慰以若言。子则辩于辞矣,然未达幽冥之情,识死生之说也。夫死之为言归也。归也者,归于道也。道也者,身以无形为主,故能与化推移。阴阳不能更,四节不能亏,是故洞于纤微之域,通于恍惚之庭。望之不见其象,听之不闻其声。挹之不冲,满之不盈。吹之不凋,嘘之不荣。激之不流,凝之不停。寥落溟漠,与道相拘。偃然长寝,乐莫是喻。”
曹子曰:“予将请之上帝,求诸神灵。使司命辍籍,反子骸形。”
于是髑髅长呻廓眦曰:“甚矣,何子之难语也!昔太素氏不仁,无故劳我以形,苦我以生,今也幸变而之死,是反吾真也。何子之好劳,我之好逸。子则行矣,余将归于太虚。”
于是言卒响绝,神光雾除。顾将旋轸,乃命仆夫拂以玄尘,覆以缟巾。爰将藏彼路滨,壅以丹土,翳以缘榛。
夫存亡之异势,乃宣尼之所陈。何神凭之虚对,云死生之必均。曹子游乎陂塘之滨,步乎蓁秽之薮。萧条潜虚,经幽践阻。顾见髑髅,块然独居。
于是伏轼而问之曰:“子将结缨首剑,殉国君乎?将被坚执锐,毙三军乎?将婴兹固疾,命殒倾乎?将寿终数极,归幽冥乎?”
叩遗骸而叹息,哀白骨之无灵。慕严周之适楚,倘托梦以通情。
于是若有来,恍若有存。影见容隐,厉响而言曰:“子何国之君子乎?既枉舆驾,愍其枯朽。不惜咳唾之音,慰以若言。子则辩于辞矣,然未达幽冥之情,识死生之说也。夫死之为言归也。归也者,归于道也。道也者,身以无形为主,故能与化推移。阴阳不能更,四节不能亏,是故洞于纤微之域,通于恍惚之庭。望之不见其象,听之不闻其声。挹之不冲,满之不盈。吹之不凋,嘘之不荣。激之不流,凝之不停。寥落溟漠,与道相拘。偃然长寝,乐莫是喻。”
曹子曰:“予将请之上帝,求诸神灵。使司命辍籍,反子骸形。”
于是髑髅长呻廓眦曰:“甚矣,何子之难语也!昔太素氏不仁,无故劳我以形,苦我以生,今也幸变而之死,是反吾真也。何子之好劳,我之好逸。子则行矣,余将归于太虚。”
于是言卒响绝,神光雾除。顾将旋轸,乃命仆夫拂以玄尘,覆以缟巾。爰将藏彼路滨,壅以丹土,翳以缘榛。
夫存亡之异势,乃宣尼之所陈。何神凭之虚对,云死生之必均。

971
魏晋 向秀

难曰:若夫节哀乐、和喜怒、适饮食、调寒暑,亦人之所修也,至于绝五谷、去滋味、寡情欲、抑富贵,则未之敢许也。何以言之?
夫人受形于造化,与万物并存,有生之最灵者也。异于草木:草木不能避风雨,辞斤斧;殊于鸟兽:鸟兽不能远网罗而逃寒暑。有动以接物,有智以自辅,此有心之益,有智之功也。若闭而默之,则与无智同,何贵于有智哉!有生则有情,称情则自然。若绝而外之,则与无生同,何贵于有生哉!
且夫好荣恶辱,好逸恶劳,皆生于自然。夫“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崇高莫大于富贵。”然富贵,天地之情也。贵则人顺己以行义于下,富则所欲得以有财聚人,此皆先王所重,关之自然,不得相外也。又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但当求之以道义。在上以不骄无患,持满以损俭不溢,若此何为其伤德邪?或睹富贵之过,因惧而背之,是犹见食之有噎,因终身不飧耳。
神农唱粒食之始,后稷纂播植之业。鸟兽以之飞走,生民以之视息。周、孔以之穷神,颜、冉以之树德。贤圣珍其业,历百代而不废。今一旦云五谷非养生之宜,肴醴非便性之物,则“亦有和羹”、“黄耇无疆”、“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皆虚言也!博硕肥腯,上帝是飨,黍稷惟馨,实降神,神且犹重之,而况于人乎?肴粮入体,不逾旬而充,此自然之符,宜生之验也。
夫人含五行而生,口思五味,目思五色,感而思室,饥而求食,自然之理也,但当节之以礼耳。今五色虽陈,目不敢视,五味虽存,口不得尝,以言争而获胜则可焉,有勺药为茶蓼、西施为嫫母,忽而不欲哉!苟心识可欲、而不得从,性气困于防闲,情志郁而不通,而言养之以和,未之闻之也。
又云“导养得理以尽性命,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未尽善也。若信可然,当有得者。此人何在?目未之见。此殆影响之论,可言而可不得。纵时有耆寿老,此自特受一气,犹木之有松柏,非导养之所致。若性命以巧拙为长短,则圣人穷理尽性,宜享遐期。而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上获百年,下者七十,岂复疏于导养邪?顾天命有限,非物所加耳。
且生之为乐,以恩爱相接,天理人伦,燕婉娱心,荣华悦志,服食滋味,以宣五情;纳御声色,以达性气,此天理之自然,人之所宜、三王所不易也。今若舍圣轨而恃区种,离亲弃欢,约己苦心,欲积尘露,以望山海,恐此功在身後,实不可冀也。纵令勤求,少有所获,则顾影尸居,与木石为邻,所谓不病而自灾、无忧而自默、无丧而疏食、无罪而自幽,追虚徼幸,功不答劳,以此养生?未闻其宜。故相如曰:“必若欲长生而不死,虽济万世犹不足以喜。”言背情失性,而不本天理也。长生且犹无欢,况以短生守之邪?若有显验,且更论之。

289
魏晋 嵇康

  世或有谓神仙可以学得,不死可以力致者;或云上寿百二十,古今所同,过此以往,莫非妖妄者。此皆两失其情,请试粗论之。
  夫神仙虽不目见,然记籍所载,前史所传,较而论之,其有必矣。似特受异气,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能致也。至于导养得理,以尽性命,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可有之耳。而世皆不精,故莫能得之。何以言之?夫服药求汗,或有弗获;而愧情一集,涣然流离。终朝未餐,则嚣然思食;而曾子衔哀,七日不饥。夜分而坐,则低迷思寝;内怀殷忧,则达旦不瞑。劲刷理鬓,醇醴发颜,仅乃得之;壮士之怒,赫然殊观,植发冲冠。由此言之,精神之于形骸,犹国之有君也。神躁于中,而形丧于外,犹君昏于上,国乱于下也。
  夫为稼于汤之世,偏有一溉之功者,虽终归燋烂,必一溉者后枯。然则一溉之益,固不可诬也。而世常谓一怒不足以侵性,一哀不足以伤身,轻而肆之,是犹不识一溉之益,而望嘉谷于旱苗者也。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知一过之害生。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泊然无感,而体气和平。又呼吸吐纳,服食养身,使形神相亲,表里俱济也。
  夫田种者,一亩十斛,谓之良田,此天下之通称也。不知区种可百余斛。田种一也,至于树养不同,则功收(一说“功效”)相悬。谓商无十倍之价,农无百斛之望,此守常而不变者也。且豆令人重,榆令人瞑,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共知也。薰辛害目,豚鱼不养,常世所识也。虱处头而黑,麝食柏而香;颈处险而瘿,齿居晋而黄。推此而言,凡所食之气,蒸性染身,莫不相应。岂惟蒸之使重而无使轻,害之使暗而无使明,薰之使黄而无使坚,芬之使香而无使延哉?故神农曰“上药养命,中药养性”者,诚知性命之理,因辅养以通也。而世人不察,惟五谷是见,声色是耽。目惑玄黄,耳务淫哇。滋味煎其府藏,醴醪鬻其肠胃。香芳腐其骨髓,喜怒悖其正气。思虑销其精神,哀乐殃其平粹。
  夫以蕞尔之躯,攻之者非一涂,易竭之身,而外内受敌,身非木石,其能久乎?其自用甚者,饮食不节,以生百病;好色不倦,以致乏绝;风寒所灾,百毒所伤,中道夭于众难。世皆知笑悼,谓之不善持生也。至于措身失理,亡之于微,积微成损,积损成衰,从衰得白,从白得老,从老得终,闷若无端。中智以下,谓之自然。纵少觉悟,咸叹恨于所遇之初,而不知慎众险于未兆。是由桓侯抱将死之疾,而怒扁鹊之先见,以觉痛之日,为受病之始也。害成于微而救之于著,故有无功之治;驰骋常人之域,故有一切之寿。仰观俯察,莫不皆然。以多自证,以同自慰,谓天地之理尽此而已矣。纵闻养生之事,则断以所见,谓之不然。其次狐疑,虽少庶几,莫知所由。其次,自力服药,半年一年,劳而未验,志以厌衰,中路复废。或益之以畎浍,而泄之以尾闾。欲坐望显报者,或抑情忍欲,割弃荣愿,而嗜好常在耳目之前,所希在数十年之后,又恐两失,内怀犹豫,心战于内,物诱于外,交赊相倾,如此复败者。
  夫至物微妙,可以理知,难以目识,譬犹豫章,生七年然后可觉耳。今以躁竞之心,涉希静之涂,意速而事迟,望近而应远,故莫能相终。夫悠悠者既以未效不求,而求者以不专丧业,偏恃者以不兼无功,追术者以小道自溺,凡若此类,故欲之者万无一能成也。善养生者则不然也。清虚静泰,少私寡欲。知名位之伤德,故忽而不营,非欲而强禁也。识厚味之害性,故弃而弗顾,非贪而后抑也。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醇泊独著,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又守之以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然后蒸以灵芝,润以醴泉,晞以朝阳,绥以五弦,无为自得,体妙心玄,忘欢而后乐足,遗生而后身存。若此以往,恕可与羡门比寿,王乔争年,何为其无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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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 皇甫谧

玄晏先生曰:古人称不歌而颂谓之赋。然则赋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弘体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故文必极美;触类而长之,故辞必尽丽。然则美丽之文,赋之作也。昔之为文者,非苟尚辞而已,将以纽之王教,本乎劝戒也。自夏殷以前,其文隐没,靡得而详焉。周监二代,文质之体,百世可知。故孔子采万国之风,正雅颂之名,集而谓之《诗》。诗人之作,杂有赋体。子夏序《诗》曰:一曰风,二曰赋。故知赋,古诗之流也。
至于战国,王道陵迟,风雅浸顿,于是贤人失志,辞赋作焉。是以孙卿屈原之属,遗文炳然,辞义可观。存其所感,咸有古诗之意,皆因文以寄其心,托理以全其制,赋之首也。及宋玉之徒,淫文放发,言过于实,夸竞之兴,体失之渐,风雅之则,于是乎乖。逮汉贾谊,颇节之以礼。自时厥後,缀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务恢张,其文博诞空类。大者罩天地之表,细者入毫纤之内,虽充车联驷,不足以载;广厦接榱,不容以居也。其中高者,至如相如《上林》,杨雄《甘泉》,班固《两都》,张衡《二京》,马融《广成》,王生《灵光》,初极宏侈之辞,终以约简之制,焕乎有文,蔚尔鳞集,皆近代辞赋之伟也。若夫土有常产,俗有旧风,方以类聚,物以群分,而长卿之俦,过以非方之物,寄以中域,虚张异类,托有于无。祖构之士,雷同影附,流宕忘反,非一时也。
曩者汉室内溃,四海圮裂,孙刘二氏,割有交益,魏武拨乱,拥据函夏,故作者先为吴蜀二客,盛称其本土险阻瑰琦,可以偏王,而却为魏主,述其都畿,弘敞丰丽,奄有诸华之意。言吴蜀以擒灭比亡国,而魏以交禅比唐虞,既已著逆顺,且以为鉴戒。盖蜀包梁岷之资,吴割荆南之富,魏跨中区之衍,考分次之多少,计殖物之众寡,比风俗之清浊,课士人之优劣,亦不可同年而语矣。二国之士,各沐浴所闻,家自以为我土乐,人自以为我民良,皆非通方之论也。作者又因客主之辞,正之以魏都,折之以王道,其物土所出,可得披图而校。体国经制,可得案记而验,岂诬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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