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袅袅鞭丝冲落絮  

蝶恋花：词牌名，本名“鹊踏枝”，又名“黄金缕”“卷珠帘”“凤栖梧”“明月生南浦”“细雨吹池沼”“一箩金”“鱼水同欢”“转调蝶恋花”等。本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双调六十字，上下片各五句、四仄韵。

袅袅：摇荡不定貌。鞭丝：马鞭，借指出游。落絮：柳絮。

临春：临春阁。南朝陈后主至德二年于光照殿前建临春、结绮、望春三阁，皆以沉香木为之。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春阁，皆有复道交相往来。

何许：如何，怎样。

小阁：内室，卧室。重（chóng）帘：一层层帘幕。

红雨：比喻落花。

刻意伤春：语出唐李商隐《杜司勋》：“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刻意，着意。谁与诉：即“与谁诉”，和谁倾诉。

罗衾（qīn）：轻软的丝绸被子。

动：每每，常常。经旬：十天。

争知：怎知。

挥起轻柔的马鞭，冲落团团的飞絮。独自来到临春阁上，美好的春光如今又在何处呢？小阁中垂着重重的帘幕，天时仿佛很快就到黄昏了，隔着重帘，院子里阵阵落花飞舞。

我为春天的逝去而悲伤，可是却没有人能够倾诉。只好闷闷地簇拥着罗衾，一天又一天无聊地度过。我已经恼恨留不住大好年华，可是怎么知道在恼恨中年华更悄然逝去？

“袅袅鞭丝冲落絮”是从前一首《蝶恋花·春到临春花正妩》的“马头何处无飞絮”接下来写的。寻春之人离开临春阁，走马杨柳渚，是为了寻求更为广阔的人间大地的春天，可是他看到的只有代表春天已经离去的漫天柳絮。“袅袅”，是柔弱和摇荡不定的，以“袅袅”的鞭丝冲开满天的飞絮，那种似有若无，没有着力之处的感觉，就含有一种徒劳的努力和无奈的迷茫。因此，这首词的上片虽然从表面上看仍然是描写暮春之景，但从第一句开始就已经在不经意中带上了浓重的内心情意的色彩。“归去临春，试问春何许”，是在人间大地寻春不遇之后又返回临春阁，寄希望于那里曾经有过却未加珍惜的春色。但那里的春色现在已经是“小阁重帘天易暮，隔帘阵阵飞红雨”——原先阳光灿烂，现在变成昏暗闭塞；原先生意盎然，现在变成惨淡悲凄。大环境的春天没有寻到，小环境的春天也已经失去了。寻春不遇，所以“归去临春”；悲伤郁闷，所以“小阁重帘”。躲进小阁放下重帘，是为了不忍再目睹外界一片凄惨的春归景象，但春归景象不是放下重帘就可以眼不见心不乱的。末代王朝江河日下，国家命运前途未卜，真是风雨飘摇、落花满地。作为一个中国人，不可能不对国家的命运有所关怀，也就无法寻得一个逃避这些打击的地方。

“刻意伤春谁与诉”这一句，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这种联想不是凭空的。因为“刻意伤春”出自李商隐的“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杜司勋就是杜牧。杜牧关心国事，喜欢谈兵论政，但由于生在晚唐衰世，不能实现他的抱负，所以常常把忧国伤时之慨和困顿失意之感寄寓在伤春怨别的作品中。许多人欣赏杜牧的诗，却不一定真正理解他那些悲慨，只有李商隐能够从杜牧的伤春之作中看到忧国伤时的怀抱。杜牧的伤春至少得到了李商隐的理解，而作者的“伤春”没有人能够理解，所以他说“刻意伤春谁与诉”。“谁与诉”，有一种无人理解的孤独与悲哀。正因如此，才“闷拥罗衾，动作经旬度”，闷了就围裹着被褥躺在床上，动不动就躺上十天。那种因失望而产生的极度心灰意懒，都通过“动作经旬度”的行为表现出来了。寻春是为了留住美丽的年华。寻春不遇已经是一种遗憾，因寻春不遇而悲哀憾恨，又使所剩无多的年华也在痛苦和心灰意懒中流逝，这就是一种更深痛的遗憾。“已恨年华留不住，争知恨里年华去”的“恨”字，不仅仅是对个人虚度年华无所作为的憾恨，同时也有对当时整个国家在危亡局面下犹自迁延因循无所作为的憾恨。

中山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所研究员陈永正《王国维诗词全编校注》：全词之旨在“刻意伤春”四字。用意与上篇《蝶恋花·春到临春花正妩》略同，然词语稍浅露。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陈鸿祥《〈人间词话〉〈人间词〉注评》：此首词与上首《蝶恋花·春到临春花正妩》蝉联。“春到”抛却，“寻春”不遇，人的一生不就是在这样的“抛”与“寻”中，如柳絮杨花般“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