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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许京兆孟容书

柳宗元 〔唐代〕
宗元再拜五支座前:伏蒙赐书诲谕,微悉重厚,欣踊恍惚,疑若梦寐,捧书叩头,悸不自定。伏念得罪来五年,未尝有故旧大臣肯以书见及者。何则?罪谤交积,群疑当道,诚可怪而畏也。是以兀兀忘行,尤负重忧,残骸馀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忽奉教命,乃知幸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盲沉没,复起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
宗元早岁与负罪者亲善,始奇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过不自料,勤勤勉励,唯以忠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不知愚陋,不可力强,其素意如此也。末路孤危,厄塞臲卼,凡事壅隔,很忤贵近,狂疏缪戾,蹈不测之辜,群言沸腾,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贱,暴起领事,人所不信。射利求进者填门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讟。以此大罪之外,诋诃万端,旁午构扇,尽为敌仇,协心同攻,外连强暴失职者以致其事。此皆丈人所见,不敢为他人道说。怀不能已,复载简续。此人虽万被诛戮,不足塞责,而岂有偿哉?今其党与,幸获宽贷,各得善地,无公事〈(一作无分毫事)〉,坐食俸禄,明德至渥也。尚何敢更俟除弃废痼,以希望外之泽哉?年少气锐,不识几微,不知当否,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所求取得之,又何怪也?
宗元于众党人中,罪状最甚。神理降罚,又不能即死。犹对人言语,求食自活,迷不知耻,日复一日。然亦有大故。自以得姓来二千五百年,代为冢嗣。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乡,卑湿昏霿,恐一日填委沟壑,旷坠先绪,以是怛然痛恨,心骨沸热。茕茕予立,未有子息。荒隅中少士人女子,无与为婚,世亦不肯与罪大者亲昵,以是嗣续之重,不绝如缕。每当春秋时飨,孑立择奠,顾盼无后继者,懔懔〈(一作惸惸,一作慓慓)〉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催心伤骨,若受锋刃。此诚丈人所共悯惜也。先墓在城南,无异子弟为主,独托村邻。自谴逐来,消息存亡不一至乡闾,主守者因以益怠。昼夜哀愤,俱便毁伤松柏,刍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礼重拜扫,今已阙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则北向长号,以首顿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满,皂隶佣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马医夏畦之鬼,无不受子孙追养者。然此已息望,又何以云哉!城西有数顷田,果树数百株,多先人手自封植,今已荒秽,恐便斩伐,无复爱惜。家有赐书三千卷,尚在善和里旧宅,宅今已三易主,书存亡不可知。皆付受所重,常系心腑,然无可为者。立身一败,万事瓦裂,身残家破,为世大僇。复何敢更望大君子抚慰收恤,尚置人数中耶!是以当食不知辛咸节适,洗沐盥漱,动逾岁时,一搔皮肤,尘垢满爪。诚忧恐悲伤,无所告诉,以至此也。
自古贤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谤议不能自明者,仅以百数。故有无兄盗嫂,娶孤女云挝妇翁者,然赖当世豪杰,分明辨别,卒光史籍。管仲遇盗,升为功臣;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礼之。今已无古人之实为,而有其诟,犹欲望世人之明己不可得也。直不疑买金以偿同舍,刘宽下车,归牛乡人。此诚知疑似之不可辩,非口舌所能胜也。郑詹束缚于晋,终以无死;锺仪南音,卒获返国;叔向囚虏,自期必免;范痤骑危,以生易死;蒯通据鼎耳,为齐上客;张苍、韩信伏斧锧,终取将相;邹阳狱中,以书自活;贾生斥逐,复召宣室;倪宽摈死,后至御史大夫;董仲舒、刘向下狱当诛,为汉儒宗。此皆瑰伟博辨奇壮之土,能自解脱。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婴恐惧痼病,虽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疏阔矣!
贤者不得志于今,必取贵于后,古之著书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务此,然力薄才劣,无异能解,虽欲秉笔?缕,神志荒耗,前后遗忘,终不能成章。往时读书,自以不至抵滞,今皆顽然无复省录。每读古人一传,数纸已后,则再三伸卷,复观姓氏,旋又废失。假令万一除刑部囚籍,复为士列,亦不堪当世用矣!伏惟兴哀于无用之地,垂德于不报之所,但以通家宗祀为念,有可动心者,操之勿失。虽不敢望归扫茔域,退托先人之庐,以尽馀齿,姑遂少北,益轻瘴疣,就婚娶,求胤嗣,有可付托,即冥然长辞,如得甘寝,无复恨矣!书辞繁委,无以自道,然即文以求其志,君子固得其肺肝焉。无任恳恋之至。不宣。宗元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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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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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宗元再次拜倒在您的座位前,承蒙您寄来书信,给予我教诲劝告,以及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深深的厚望,我真是感到欣喜万分又心神不宁,怀疑这就像是在梦中一般,捧读您的来信,万分感激之余,更是诚惶诚恐,心中不安。回想我自从获罪遭到贬谪到这里已经五年了,五年来,还不曾有过朋友故人和与我同事过的大臣愿意给我写信。这是为什么呢?当今朝廷,到处都是陷害和诽谤,到处都是怀疑和欺罔,这确实是令人奇怪又令人畏惧。自从遭到贬谪以来,我孤独无助,形单影只,忧心忡忡,焦虑烦闷,只凭自己的这半条生命苟延残喘罢了,而且现今已是百病缠身,腹中总有一‘股痛楚郁积不散,所以常常是不思茶饭,不食自饱。有时忽冷忽热,一会儿着凉一会J儿上火,现在已是日渐消瘦,然而这却并不仅仅因为这里的瘟疫毒气所导致的。忽然收到您的来信,捧受您的教诲指点,方才知道我有幸为您这位有大德大才的君子所宽恕,并希望我能排解以往胸中郁积的愁闷,振作起来重新做人。我有何德何能,敢蒙受先生您这么多的关怀。
我早些时候,曾与获罪遭贬的人亲近友善,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惊奇于他们的才能,认为可以和他们一起共同坚持仁义之道,有益于加强对社会、百姓的教化。当时的我过分自信,不自量力,勤勤恳恳,一心只以中正信义当作自己追求的目标,想以此来振兴尧、舜、孔子等圣人所开拓和倡导的思想学说,却不顾及自身的愚昧无知、平庸简陋,仍然尽心竭力,这份心志竞到了如此程度。然而却不曾料到已经是穷途末路,危机四伏,动辄得咎,做任何事情都总是不顺,而且触犯了王公贵族和天子近臣,终于遭受了不曾预想的罪责,招致无数的指责非难和众多小人的怒目而视。加上我本来就地位卑微低贱,突然起来倡议主张革新,自然得不到别人的信任。那些一心只想着追名逐利的人,对于我主张的革新一直就极力反对,一旦得势以后,就更是造谣惑众,谩骂攻击。在我遭到贬谪这样的不幸之外,还要承受无端的指责攻击,一时间仇敌遍地。他们相互勾结,狼狈为奸,联合各种残忍暴戾、无能失职的人,里应外合,竭尽全力要致我于死地。所有这些都是先生您所见所闻的,但我却从来不敢向别人说起这些事。然而对于这些事情心中一直忿忿不平,难以释怀,所以今天又诉诸笔端,流露纸上,向先生倾诉。像我这样的人即使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抵销我自身的罪责,又如何敢领受别人的称赏呢?现在我们这一群所谓的革新人物,幸而得到皇上的宽容恕罪,各自都被发配到较好的地方,每天没有多少政务的事情,还能坐食朝廷俸禄,这已经是当今皇上英明贤德而给予我们的优厚待遇了,又如何敢更企望别人来给我们解脱身心上的病痛,希求更大的恩泽呢?由于自己年少气盛,不识时务,不懂得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也不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恰当,而只是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下去,随心所欲,意气用事,结果使自己获罪受罚,遭受贬谪,这都是咎由自取,自取其辱,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我在各位革新人物当中,罪责最重。然而神明又给我以惩罚,使我想一死了之都不能够。只好整天给人陪着笑脸。说尽好话,求得饭食,苟且偷生,一天又一天地在这个世上活着,迷迷糊糊地不知羞耻。然而除了以上原因之外,我能够坚持活下来还有其他更大的原因。我自己认为自从有了柳姓以来,至今已有二于五百年了,这两干多年来,柳家世代都有功名。如今我身带重罪,居住在这野蛮荒芜的地方,地势低湿,毒雾笼罩,恐怕某一天我突然死去,尸弃异乡,填于沟壑之中,使先辈的世系到我这儿中断,因此极为忧伤痛恨,心中如热水沸腾一般地焦灼不安。如今我还是茕茕独立,孤身一人,还没有子女。这里这样荒蛮偏僻的地方又很少有文人士大夫人家的好女子,找不到合适的女子以完成自己的婚姻大事,而且世人也不敢跟我这样罪大深重的人亲近联姻,因此为家族传宗接代的重大责任,一直不停地压迫着我的心。每当春秋时节,我总是独自一人去祭奠祖先,在孑然独立中回首观望,却没有子女后代跟随其后,每当此时,便不觉害怕得浑身发抖,恐惧担忧,唏嘘长叹,担心延续后代的大事恐怕就这样完了,每每想到这些,便悲痛至极,内心就像刀割一般。这也确实是先生您对我所同情怜惜的地方。我祖先的坟墓在故乡城镇的南边,在那边也没有我家的子弟后代侍奉,只把它托付给村里的邻居。自从我遭贬放逐到这里以来,家乡的各种消息都得不到,我也无法向家乡传递消息,这样替我家看守祖先坟墓的人就一定会更加懈怠。我日夜哀叹悲愤,害怕别人损伤毁坏我家祖坟上的松树柏树,害怕放牧牛羊的人不注意而毁坏我家祖坟。近来我已有四年没有回去扫墓祭坟了。每当寒食节的时候,我都面向北方长号大哭,用头撞地。不禁联想到那田野里道路上挤满了男男女女,无论是奴隶仆役,还是佣人乞丐,都能够在这个时候去给父母上坟扫墓,也无论是乞丐农夫,在他们死后,也都能受到子孙后代的悼念祭奠。然而我现在已经没有了生养子孙的希望,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在故乡的城西,我家有几倾田地,田地里栽着好几百株果树,这多是我的前辈们亲自栽种的,如今已经荒芜无人管理,只恐怕早已被人砍伐得一干二净,再也没有人爱惜了。我家中原有皇上恩赐的图书三千卷,都还放在善和里的老房子里,老房子如今已经三次变换主人了,书是否还保存下来就不得而知了。所有这些我都挂念在心,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难以释怀,然而对此却又无能为力。自己如果在世上立身一旦失败,那么一切事情也就跟着失败,分崩离析,一蹋涂地,自身受到摧残,家庭遭到衰败,这是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又怎么敢更希求有大德大才的君子来给我以抚慰体恤,仍然把我放在人中把我当人看待呢!因此我现在吃饭时根本就不管饭食的味道如何,也不管什么节操礼仪,也不经常地沐浴洗漱,因而常常是一挠皮肤,满指甲都是灰尘污垢。我确实是心中忧虑恐慌、悲痛伤心,没有什么值得向您奉告倾诉的,以致于说了这些。
自古以来的贤能人士,都能坚守自己的志向,安分守纪,其中遭受诽谤非议而最终不能澄清的,也仅仅只有百来个人。所以即使有诬蔑没有兄长的人偷嫂子的,诽谤没有老丈人的人打岳父的,然而最后都依赖于当世的豪杰人士,分清了黑白,辨明了是非、终于使他们光照史册。管仲遇一盗贼,却被提升为功臣;匡章虽然蒙受不孝的恶名,却被孟子以礼相待。当今社会已经没有了古人那种明辨是非、澄清事实的行动,却继承了古人诽谤谩骂的传统,要想当今世人为自己辨明是非,澄清事实,这恐怕是不可能了。直不疑明知自己受冤枉却仍然买金子偿还同宿舍的人;刘宽明知道自己被冤曲,却仍然下车步行回家而把牛给乡里人。这两人确实知道别人对自己的怀疑是冤枉的,但又没法辩解,因为这不是用语言口舌所能说清的。郑詹被捆绑着送到晋国,但最终活了下来,没被处死;钟仪在晋国做囚徒时弹琴发出的声音都是楚音,最终被送回楚国;叔向被抓获囚禁时,自己预测一定可以免罪;范痤逃避追捕爬到了高墙上,却以死而换来了生;蒯通将要被施以烹刑,最后却成为曹参的座上客;张苍、韩信本来都是要被斩首的人,最后却在汉代出将入相;邹阳关在狱中将被处死,却因为给皇上上书而活了下来;贾谊曾被贬斥放逐,后来却又被汉文帝在宣室召见;倪宽被贬谪到极为艰苦的地方,最后却官至御史大夫;董仲舒、刘向被关进在监牢里即将被诛杀,可最后都成为汉朝时的一代儒学宗师。这些人都是博学多才、能言善辩、奇伟独特、敢作敢为的人物,所以他们能从各种冤曲诽谤中自我解脱出来。如今凭着我的卑微怯懦、猥琐污浊、才疏学浅、笨嘴拙舌、再加上我心中惶恐惊惧,而且又疾病缠身,因此,即使我想要慷慨陈词,振臂呐喊来为自己开脱,然而同从前的人比起来,这其间的差距就更加大了!
贤能的人在现今世上不得志,不能被重用,那么他对于后世必定很有作用,并为后世所尊崇,古代那些著书立说的人都是这样的。近来我想专注于这一方面,然而却才华浅薄、能力低下,没有特殊的本领能通过著书立说来把自己从中解脱出来,即使想秉笔抒怀,无奈却精神不振、心志耗尽,丢前忘后,始终写不成文章。以前读的书,自以为读得很通很透,可到如今却已经忘得一千二净。每次读古人的传记,看到几页以后,就要再三地翻回到前面去,再重新看看人物的姓名,可随即又全都忘了。假使我万一由刑部的囚犯名册中除名,解除了我的罪名,重新恢复士大夫的行列,那我也没有能力为当今社会所重用了!我只能在这难以发挥作用的地方空发哀叹了,只能在这无以报效的场所留存德行了,然而心中却一直惦记着要保存继续全家对祖宗的祭祀,因此只要稍有可以办到这件事情的念头在心中闪现,我就紧紧抓住不放。我虽然不敢想能够回到故里去扫墓上坟,不敢想退隐回故乡去,住在先辈所留下的房屋里了此残生,假使我能够再稍稍地往北迁移一点,能减轻一点那种瘟疫病毒的侵害,能够娶妻结婚,能够生养子女后代使自己有所托付,使家中的世系能够延续下去,那么我就是就此与世长辞,也象是在睡一个好觉,心中再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信中语言说得太多太繁,不着边际,难以说清楚。然而可以从言辞语句中来探求作者的心志意图,君子一定能够看出其中心主旨。对您极其地恳切留恋。不再多说。宗元再次拜首。
注释
许孟容:字公范,长安(今陕西西安)人,曾做过京兆尹,故题中称许京兆孟容。
五丈:许孟容排行五。丈:对长辈的尊称。
伏蒙:感激,感谢,旧时用于下级对上级的感激语。
诲谕(yù):诱导,教导。
悸(jì):原指因恐惧而心跳,此指因惊喜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见及:含有赐下的意思。
兀(wù)兀:昏昏沉沉的样子。
瘴(zhàng)疠(lì):原始森林中游漫的一种有毒气体。
素望:平常的声望。
裨(bì):增益。
教化:政教风化。
元元:平民百姓。
阨(è)塞:险要之地。
臲(niè )卼(wù):同“臬兀”,动摇不安。
贵近:指俱文珍等宦官。
缪(miù)戾(lì):过错。
讟(dú):怨言,诽谤。
诋诃(hē):诋:本集作迈,义同,诋毁;诃:同“呵”,斥责。
旁午:纷繁,交错。
构扇:蓄意煽惑。
党与:同党的人。
宽贷:宽恕。
善地:条件好的地方。
渥(wò):优厚。
几微:隐微,玄机。
冢(zhǒng)嗣(sì):嫡长子。
夷獠(liáo)之乡:古指少数民族居住的边远地区,文中指永州。
霿(méng):天气昏蒙,晦暗。
填委沟壑(hè):指人死去。
旷:耽误。
坠:断绝。
先绪:意指祖先的血脉。
恒然:忧伤。
荒陬(zōu):荒落,荒僻。陬:角落。
嗣续之重:把延续子嗣看得很重。
春秋时飨(xiǎng):古代帝王及臣民四时举行祭把之礼,称时飨。飨:同“享”。每逢时飨,百姓夫妇须率子女行祭礼。
懔(lǐn)懔:危惧。
惴(zhuì)惕(tì):不安。
刍(chú):割草。
牧:放牧。
阙(quē):同“缺”,意指间断。
寒食:清明节前三日,旧俗此间禁火,故名寒食。民间有祭奠亡者习俗。
夏畦(qí):原指夏日在田间劳作的人,文中泛指贫贱者。
僇(lù):羞辱,耻辱。
管仲:姬姓,管氏,名夷吾,春秋时期法家代表人物,周穆王的后代。
匡章:又称章子、匡子、田章,战国时期齐国将领。孟子的学生,初游于魏,齐威王末年为齐将,曾率军打退秦国的进攻。
刘宽:字文饶,东汉时期名臣、宗室。
郑詹束缚于晋,终以无死:晋文公攻打郑国,欲得詹而退兵。郑人将詹交出。晋人欲烹詹,詹据鼎耳疾呼,晋文公命令不要杀他,并备厚礼送归。
钟仪:春秋时楚国人,封郧公。楚国公族,芈姓,钟氏,名仪。是有史书记载的最早的古琴演奏家,世代都是宫廷琴师。春秋楚、郑交战的时候,楚军被击败,郧公钟仪等人被郑国俘虏,献给了晋国。
叔向囚虏,自期必免:晋人叔向被囚,乐王鲋愿为他求情,叔向不答应,并说能救他的是大夫祁奚。后果因祁奚说情而获释。
范痤(cuó)骑危,以生易死:赵王派吏臣对魏王说,若能杀掉大臣范痤,赵国愿献地七十里。魏王派人捕痤,痤爬屋骑于梁上,设计脱离险境。危:指屋梁。
蒯(kuǎi)通:本名蒯彻,范阳(今河北徐水北固镇)人,因为避汉武帝之讳而改为通。蒯通辩才无双,善于陈说利害,曾为韩信谋士,先后献灭齐之策和三分天下之计。韩信死后被刘邦捉拿后释放,后成为相国曹参的宾客。
张苍:汉初人,曾从沛公攻南阳,当斩,解衣伏质。王陵言于沛公,赦罪。后于汉文帝时为相。
韩信:汉初淮阴人,亡楚归汉。因触法当斩,为滕公所救,后拜大将。
邹阳狱中,以书自活:邹阳,汉初齐人,曾在吴王濞府中任职,以文辞著称。吴王谋反,邹阳谏而不听。于是改投梁王门下。后梁孝王听信谗言要杀他,他在狱中上书梁孝王。梁孝王看信后,释放了他,并待为上宾。
贾生斥逐,复召宣室:贾生,即贾谊,西汉洛阳人。初为文帝重用,后因受周勃、灌婴的谗毁,出为长沙王太傅。几年后,文帝复召贾谊回长安,并在宣室召见。
倪宽摈(bìn)死,后至御史大夫:倪宽,《汉书》作儿宽,西汉千乘人。从孔安国治《尚书》。因从问《尚书》,受到汉武帝赏识,迁左内史。曾因欠税课太多,要被免职。治内的百姓闻之,代为交纳。汉武帝愈重之,拜御史大夫。事见《汉书》本传。摈死,《新唐书》作摈厄。当是。
董仲舒:西汉广川人,曾以事下狱,当死,诏赦之。
刘向:西汉人,宣帝时为谏议大夫,曾上书言其能造黄金,因未应验,下狱当死。宣帝奇其才,赦之。
儒宗:儒家的一派。
恇(kuāng):惊慌,害怕。
淟(tiǎn)涊(niǎn):污浊,肮脏。
婴:经受,缠绕。
攘(rǎng)臂:挽起衣袖。
覼(luó)缕:详细叙述。
觝(dǐ)滞:不知变通。觝,通抵。
通家:指世交、姻亲。
茔(yíng)域:墓地,坟茔。
余齿:余年,残年。
胤(yìn)嗣:子嗣,后代。
无任: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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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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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许京兆孟容书》是唐代文学家柳宗元被贬永州任上时写给许孟容的一封信。在信中,作者略述了被贬之后的情况,解释了得罪被谤的原因,然后诉说了自己身无子嗣,故乡又无宗族子弟祭扫先人之墓、照料藏书的悲哀。信中还引证古人事迹以对比作者今日自身难得获免和艰于著述的状况。最后作者以哀婉的语气,表达了想迁往北方任职的愿望。全文剀切陈辞,剖明情衷,读来感人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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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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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文中“伏念得罪五年”知这篇文章当作于元和四年(809年)作者贬永州司马时。根据中华书局出版的《柳宗元集》为该文作注引旧说云:“公谪永州已五年,与京兆书,望其与之为地,一除罪籍耳”。可知当时作者遭遇种种不幸,于是写下这封书信,诉说了生活在当时环境的悲苦,并且希望改变所处环境,解除“罪籍”,重新过上一介平民的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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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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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赏析
文章开篇诉说了作者贬至永州五年来的情况,“罪谤交积,群疑当道,诚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忘行,尤召重忧,残骸余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可以说从精神到身体状态整个的一塌糊涂。然而此时“忽捧教命,乃知幸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肓沈没,复起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突然收到京兆尹许孟容来信,而且表达出了帮助“复起为人”的意思,不禁喜出望外。作者在高兴之余又强忍压抑自己,这是因为,“宗元早岁与负罪者亲善”,“以此大罪之外,诋诃万端,旁午构扇,尽为敌仇,协心同攻,外连强暴失职者以致其事。此皆丈人所闻见,不敢为他人道说。怀不能已,复载简牍”。继而谈到家庭变故,“宗元于众党人中,罪状最甚。神理降罚,又不能即死”,来到永州第二年的元和元年五月,母亲卢氏病故,这样的惩罚使得自己想死都不能一死了之。“自以得姓来二千五百年,代为冢嗣。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乡,卑湿昏霿,恐一填委沟壑,旷坠先绪,以是恒然痛恨,心肠沸热。茕茕孤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人女子,无与为婚,世亦不肯与罪大者亲昵,以是嗣续之重,不绝如缕。每当春秋时飨,孑立择奠,顾盼无后继者,懔懔然欷欺惴惕,恐此事便已,摧心伤骨,若受锋刃”,因尚无子息未能完成柳氏家族传宗接代的责任。通过卑微的诉说陈情,作者将自己压抑到了悲惨凄凉境遇的极致。“自古贤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谤议不能自明者,仅以百数”。至此,作者扭转笔锋,列举古来贤人才士尽管正直安分,遭受诽谤非议而不能澄清也只有百来个人,开始了自我解压的辩驳。比如像“无兄盗嫂”、“娶孤女云挝妇翁者”等等这些人,他们都能够自我解脱出来,而我性情、才能不如人,即使想慷慨陈词、振臂呐喊,恐怕难以做到他们那样。“贤者不得志于今,必取贵于后,古之着书者皆是也”,这是作者表明不屈心志的铿锵之声,也是致许孟容书启中的最大亮点。尽管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他的心志,但在给许孟容的信中昂扬过后又是卑微陈述:“宗元近欲务此,然力薄才劣,无异能解,虽欲秉笔视缕,神志荒耗,前后遗忘,终不能成章。往时读书,自以不至底滞,今皆顽然无复省录。每读古人一传,数纸已后,则再三伸卷,复观姓氏,旋又废失。”可怜巴巴的已经到了如此境地。作者之所以这样说还是为了起复,“假令万一除刑部囚籍,复为士列,亦不堪当世用矣”。既然谦卑地说到朝廷可能不会任用,那么,稍微往北迁移一点,减轻瘟疫瘴疠侵袭,娶妻生子延续世系,就算与世长辞如同睡了一个安稳觉。这是等同于普通百姓的最低生活要求。通篇下来,致许孟容的书启文章先抑后扬,扬中有抑,如同一曲表达心志的情感交流乐曲,抑扬顿挫,婉转铿锵,洋洋洒洒地铺陈其旨。
这篇文章的艺术特点,亦如作者文后所说“书辞繁委”。作者在文中援引直不疑等十七个例子,揭露当时造谣诬陷成风,是非不辨的丑恶现实,感慨“已无古人之实,而有其诟,欲望世人之明己,不可得”的处境。对作者的谤议,纯属无中生有,颠倒黑白。所谓“疑似”更为愚蠢可笑。作者愤怒地说:“自古贤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谤议不能自明者,仅以百数。”言外之意,多不可胜数。郑詹做人质,晋人欲烹之,郑詹抓住鼎耳大哭,得释。楚国钟仪不忘故国,以南音感动晋侯。叔向因栾盈出逃受牵连,后来幸免等等,这些都是冒死力争才得全生。可是现在作者被远贬僻地,身受诬谄无力辩驳,又加以重病在身,已不能像他们一样力争。再者说蒯通、张苍、韩信、邹阳、贾谊等人遭到误解诬谄,都是由于国君明智,后来都分别作了上客、将相、御史大夫、儒宗等,暗示自己没遇明君,免罪也无望。作者满含悲愤数列如此之多的例证,不仅尖锐地揭露黑暗现实,陈述自己不白之冤,而且寄寓对京兆尹许孟容挽救自己的厚望。作者把历史和现实联系起来,把自己和古贤才士并列,使文章的含量的浩繁,驾驭如此丰富的内容,言志抒情,深沉厚重,具有牵动心肠的力量。文章的“繁”还表现在从不同侧面、多角度地表现同一内容,色彩斑斓。文章用六处反复陈述自己被摧残的苦况,如“兀兀忘行”至“内消肌骨”;“居夷獠之乡”至“未有子息” ; “是以当食不知辛酸节适”至“尘垢满爪”; “虽欲秉笔”至“终不成章”;“每读古人一传”至“旋又废失”。至此,把一个身居穷乡僻壤,朝不饱食,夕不得浴,满身疾病,孤苦伶仃,心忧百结,精神恍惚,才智殆尽的形象,兀立读者面前。这个多视角的形象包容深刻的社会内容。
这篇文章另外的独特之处是委婉运笔,如对许孟容的感激之情,不直接倾吐,而是先压一笔“得罪五年,未尝有故旧大臣以书见及者。何则?罪谤交积,群疑当道,诚可怪而畏也。”积势贮情,忽然扬笔“忽捧教命,乃知幸为大君子所宥”,突出了对许孟容不畏时俗、不忘旧交的盛情,充满动人的张力。又如,明明说自己谪居不能代为冢嗣,却又说“然此已息望,又何以云哉!”曲尽自己“恒然痛恨”的衷肠。总之,这种委婉的抒情方法,纵贯全篇,不胜列举。
文章鲜明地阐述了作者早年参加王叔文集团的目的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以及横遭“贵近”、“鬼神”、“射利求进者”造怨恨怒,身谪瘴疠之地隐忍含愤几至于死的不幸,从而有力地揭露抨击唐朝统治者的昏庸和小人弄权的黑暗社会。进而展示了作者的崇高志向、高尚品德和正直为人。启示人们认识改革的复杂艰巨性,对现实社会具有鲜明的借鉴意义。 
名家点评
明·茅坤《唐末八大家文钞》:子厚最失意时最得意书,可与太史公《报任安书》相参,而气似呜咽萧飒矣。予览苏子瞻安置海外时诗文及复故人书,殊自旷达,盖由子瞻晚年深悟禅宗,故独超脱,较子厚相隔数倍。
清·孙琮《山晓阁唐宋八大家选·柳柳州集》:鹿门先生谓此书与司马迁《报任安书》相似,然亦有大不同处。迁书激昂,此书悲愤;迁书写得雄快,此书写得郁结;迁书慷慨淋漓,此书呜咽怜惜。分道扬镳,各臻其妙。前幅写被罪之由,倦倦引过;后幅写免死之故,瞳瞳宗祧,尤是仁人之言。
清·浦起龙《古文眉诠》:河东谪遣后致中朝亲故第一书也,自诉自咎,情悃真实,其祈请不及官位,但於宗祀承续一节,恳恳陈之,亦可观其性分,比於昧心妄想,掩盖谄曲,逐遭而弃本者相万也,毕竟君子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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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唐代河东(今山西运城)人,杰出诗人、哲学家、儒学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著名作品有《永州八记》等六百多篇文章,经后人辑为三十卷,名为《柳河东集》。因为他是河东人,人称柳河东,又因终于柳州刺史任上,又称柳柳州。柳宗元出身河东柳氏,与刘禹锡并称“刘柳”,与韩愈并称为“韩柳”,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王孟韦柳”。柳宗元一生留诗文作品达600余篇,其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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