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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

蒲松龄 〔清代〕
广平冯翁有一子,字相如。父子俱诸生。翁年近六旬,性方鲠,而家屡空。数年间,媪与子妇又相继逝,井臼自操之。
一夜,相如坐月下,忽见东邻女自墙上来窥。视之,美。近之,微笑。招以手,不来亦不去。固请之,乃梯而过,遂共寝处。问其姓名,曰:“妾邻女红玉也。”生大爱悦,与订永好。女诺之。夜夜往来,约半年许。翁夜起,闻子舍笑语,窥之,见子,怒,唤出,骂曰:“畜产所为何事!如此落寞,尚不刻苦,乃学浮荡耶?人知之,丧汝德;人不知,促汝寿!”生跪自投,泣言知悔。翁叱女曰:“女子不守闺戒,既自玷,而又以玷人。倘事一发,当不仅贻寒舍羞!”骂已,愤然归寝。女流涕曰:“亲庭罪责,良足愧辱!我二人缘份尽矣!”生曰:“父在不得自专。卿如有情,尚当含垢为好。”女言辞决绝。生乃洒涕。女止之曰:“妾与君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逾墙钻隙,何能白首?此处有一佳耦,可聘也。”告以贫。女曰:“来宵相俟,妾为君谋之。”次夜,女果至,出白金四十两赠生。曰:“去此六十里,有吴村卫氏,年十八矣。高其价,故未售也。君重啖之,必合谐允。”言已,别去。
生乘间语父,欲往相之。而隐馈金不敢告。翁自度无资,以是故,止之。生又婉言:“试可乃已。”翁颔之。生遂假仆马,诣卫氏。卫故田舍翁,生呼出,引与间语。卫知生望族,又见仪采轩豁,心许之,而虑其靳于资。生听其词意吞吐,会其旨,倾囊陈几上。卫乃喜,浼邻生居间,书红笺而盟焉。生入拜媪,居室幅侧,女依母自幛。微睨之,虽荆布之饰,而神情光艳,心窃喜。卫借舍款婿,便言:“公子无须亲迎,待少作衣妆,即合舁送去。”生与期而归。诡告翁,言卫爱清门,不责资,翁亦喜。至日,卫果送女至,女勤俭,有顺德,琴瑟甚笃。逾二年,举一男,名福儿。
会清明抱子登墓,遇邑绅宋氏。宋官御史,坐行赇免,居林下,大煽威虐。是日亦上墓归,见女艳之,问村人,知为生配。料冯贫士,诱以重赂,冀可摇,使家人风示之。生骤闻,怒形于色;既思势不敌,敛怒为笑,归告翁。翁大怒,奔出,对其家人,指天画地,诟骂万端。家人鼠窜而去。宋氏亦怒,竟遣数人入生家,殴翁及子,汹若沸鼎。女闻之,弃儿于床,披发号救。群篡舁之,哄然便去。父子伤残,呻吟在地。儿呱呱啼室中。邻人共怜之,扶之榻上。经日,生杖而能起,翁忿不食,呕血寻毙。生大哭,抱子兴词,上至督抚,讼几遍,卒不得直。后闻妇不屈死,益悲。冤塞胸吭,无路可伸。每思要路刺杀宋,而虑其扈从繁,儿又罔托。日夜哀思,双睫为不交。
忽一丈夫吊诸其室,虬髯阔颔,曾与无素。挽坐,欲问邦族。客遽曰:“君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而忘报乎?”生疑为宋人之侦,姑伪应之。客怒眦欲裂,遽出曰:“仆以君人也,今乃知不足齿之伧!”生察其异,跪而挽之,曰:“诚恐宋人餂舌我。今实布腹心;仆之卧薪尝胆者,固有日矣。但怜此褓中物,恐坠宗祧。君义士,能为我杵臼否?”客曰:“此妇人女子之事,非所能。君所欲托诸人者,请自任之;所欲自任者,愿得而代庖焉。”生闻,崩角在地。客不顾而出。生追问姓字,曰:“不济,不任受怨;济,亦不任受德。”遂去。生惧祸及,抱子亡去。
至夜,宋家一门俱寝,有人越重垣入,杀御史父子三人及一媳一婢。宋家具状告官。官大骇,宋执谓相如,于是遣役捕生,生遁不知所之,于是情益真。宋仆同官役诸处冥搜。夜至南山,闻儿啼,踪得之,系缧而行。儿啼愈嗔,群夺儿抛弃之。生冤愤欲绝。见邑令。问:“何杀人?”生曰:“冤哉!某以夜死,我以昼出,且抱呱呱者,何能逾垣杀人?”令曰:“不杀人,何逃乎?”生词穷,不能置辨。乃收诸狱,生泣曰:“我死无足惜,孤儿何罪?”令曰:“汝杀人子多矣;杀汝子,何怨?”生既褫革,屡受梏惨,卒无词。
令是夜方卧,闻有物击床,震震有声,大惧而号。举家惊起,集而烛之,一短刀铦利如霜,剁床入木者寸余,牢不可拔。令睹之,魂魄丧失。荷戈遍索,竟无踪迹。心窃馁。又以宋人死,无可畏惧,乃详诸宪,代生解免,竟释生。
生归,瓮无升斗,孤影对四壁。幸邻人怜馈食饮,苟且自度。念大仇已报,则单展然喜;思惨酷之祸,几于灭门,则泪潸潸堕;及思半生贫彻骨,宗支不续,则于无人处大哭失声,不复能自禁。如此半年,捕禁益懈。乃哀邑令,求判还卫氏之骨。及葬而归,悲怛欲死。辗转空床,竟无生路。
忽有款门者,凝神寂听,闻一人在门外,哝哝与小儿语。生急起窥觇,似一女子。扉初启,便问:“大冤昭雪,可幸无恙?”其声稔熟,而仓卒不能追忆。烛之,则红玉也。挽一小儿,嬉笑胯下。生不暇问,抱女呜哭。女亦惨然。既而推儿曰:“汝忘尔父耶?”儿牵女衣,目灼灼视生。细审之,福儿也。大惊,泣问:“儿那得来?”女曰:“实告君:昔言邻女者,妄也。妾实狐。适宵行,见儿啼谷口,抱养于秦。闻大难既息,故携来与君团聚耳。”生挥涕拜谢。儿在女怀,如依其母,竟不复能识父矣。
天未明,女即遽起。问之,答曰:“奴欲去。”生裸跪床头,涕不能仰。女笑曰:“妾诳君耳。今家道新创,非夙兴夜寐不可。”乃剪莽拥彗,类男子操作。生懮贫乏,不自给。女曰:“但请下帷读,勿问盈歉,或当不殍饿死。”遂出金治织具,租田数十亩,雇佣耕作。荷镵诛茅,牵萝补屋,日以为常。里党闻妇贤,益乐资助之。约半年,人烟腾茂,类素封家。生曰:“灰烬之余,卿白手再造矣。然一事未就安妥,如何?”诘之,答曰:“试期已迫,巾服尚未复也。”女笑曰:“妾前以四金寄广文,已复名在案。若待君言,误之已久。”生益神之。是科遂领乡荐。时年三十六,腴田连阡,夏屋渠渠矣。女袅娜如随风欲飘去,而操作过农家妇;虽严冬自苦,而手腻如脂。自言二十八岁,人视之,常若二十许人。
异史氏曰:“其子贤,其父德,故其报之也侠。非特人侠,狐亦侠也。遇亦奇矣!然官宰悠悠,竖人毛发,刀震震入木,何惜不略移床上半尺许哉?使苏子美读之,必浮白曰:“惜乎击之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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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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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广平府的冯老头有个儿子,字相如,父子都是秀才。老头年近六十,性格耿直,但家中一贫如洗。几年间,老太太和儿媳相继死去,一切家务都得冯老头自己操劳。
一天夜里,相如坐在月光下,忽见东邻的女子在墙上向这边偷看。相如仔细看她,很漂亮;相如走近她,女子向他微笑;相如向她招手,女子不过来也不走开。再三请求,女子才从墙上爬梯子过来。于是,两人睡在了一起。相如问她的姓名,女子说:“我是邻家女儿,叫红玉。”冯生很喜欢她,和她约定永远相好,红玉答应了。从此,两人便夜夜往来。大约过了半年多,一夜冯老头半夜起来,听到儿子房里有女子的说笑声。偷偷一看,见一个女子在里面。冯老头大怒,把儿子叫出来,骂道:“你这畜牲干了些什么事!咱家如此穷苦,你不刻苦攻读,反而学做淫荡之事。被人知道,丧你的品德;别人不知道,也损你的阳寿!”冯生跪下认错,流着泪说一定悔改。冯老头又呵叱红玉说:“女子不守闺戒,既玷污了自己,又玷污了别人!倘若这事被人发觉,丢丑的该不只是我们一家!”骂完了,气愤地回去睡觉了。红玉流着泪说:“父亲的训诲,实在让人羞愧。我们两人的缘份尽了!”冯生说:“父亲在,我不能自作主张。你如果有情,还应当忍辱为好。”女子坚决绝交,冯生就哭了起来。女子对他说:“我与你没有媒灼之言、父母之命,私相结合,怎么能白头偕老?此地有一个佳偶,你可以聘娶她。”冯生说家中贫穷,女子说:“明天晚上等着我,我为你想个办法。”第二天夜里,红玉果然来了,拿出四十两银子送给冯生,说:“离这儿六十里,有个吴村,村中卫家的姑娘,十八岁了,因为要的彩礼很高,所以还没有许配人家。你以重金满足他家的要求,一定会答应你的。”说完就告别走了。
冯生找机会告诉父亲,想到吴村相亲,但隐瞒了红玉赠送银子的事。冯老头担心家穷没钱,不让儿子去。冯生婉转地说:“只是去试探一下,看怎么样。”冯老头点头答应了。冯生就借了仆人和车马,到了卫家。姓卫的老头是个庄户人,冯生招呼他出来,和他说要向他提亲。卫老头知道冯生家是有声望的家族,又见他仪表堂堂,性情豁达,心里应允了,可担心他家不舍得花钱。冯生听他说话吞吞吐吐,明白他的意思,就把银子都拿出来放在桌上。卫老头才高兴了,请邻居的书生做中人,用红纸写了婚约。冯生进屋拜见岳母,见他们住的房子十分狭窄。卫女正依偎在母亲身后,冯生稍微斜眼看了她一眼,见卫女虽然是贫家妆束,但光彩艳丽,心中暗暗高兴。卫老头借房子款待女婿,又对冯生说:“公子不必亲自迎娶,等我为女儿多少准备些衣服嫁妆,用花轿送去。”冯生同他订下成亲的日期,就回去了。回家后,冯生骗父亲说卫家喜爱清寒门第,不要彩礼,冯老头也很高兴。到了日子,卫家果然送女儿来了。卫女过门后,勤俭孝顺、夫妻感情深厚。过了二年,生了一个男孩,取名福儿。
一次,赶上清明节,冯生夫妇两人抱着孩子去扫墓,遇到县里一位姓宋的绅士。姓宋的当过御史,因行贿罪被免职,回家隐居,但仍然大施淫威。这天,他也上坟回来,看见卫女很漂亮,问村里的人,得知是冯生的媳妇。姓宋的以为冯生是个穷秀才,用重金贿赂他,就可以打动他的心,便派家人去透口风。冯生乍听到这消息,顿时满脸怒气;转念一想。敌不过宋家的势力,便收敛怒容,换上笑脸,进去告诉父亲。冯老头一听大怒,跑出去对着宋家的家人,指天画地,臭骂了一通,宋家的人像老鼠一样逃跑了。姓宋的也生了气,竟派了好多人闯入冯生家,殴打冯老头和冯生,吵闹得像开了锅。卫女听到,把孩子扔在床上,披散着头发大声呼救。那帮家伙一拥而上,将她抬起,哄然离去。冯老头父子两人受了重伤,倒在地上呻吟;小孩子在屋里呱呱啼哭。邻居们都可怜他们,把父子两人扶到床上。过了一天,冯生能拄着拐杖起来了;老头却气得吃不下饭,吐血死了。冯生大哭,抱着儿子去告状,一直告到省督抚,不知告了多少遍,还是申不了冤。后来冯生听说妻子不屈从那姓宋的,死了,他更加悲痛。满肚子的冤恨,无处申诉。多次想去路上刺杀姓宋的,又怕他仆人多,儿子又没处寄托。日夜哀思,觉也睡不着。
一天,忽然有一个大汉来到冯家慰问。那人长着蜷曲的络腮胡子,四方脸,跟冯家从无交往。冯生拉他坐下,刚想问他的家乡姓名,客人突然问道:“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难道忘了报仇吗?”冯生怀疑他是宋家的侦探,只是用假话应酬着。客人气得眼眶像要裂开,怒睁双目,猛然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我以为你是一个君子,现在才知道是个不足挂齿的庸俗之辈!”冯生见他果然是个异人,忙跪下挽留他,说:“我实在是怕宋家的人来试探我。现在把心里话全部告诉你:我卧薪尝胆,伺机报仇,已经很长时间了。只是可怜我这襁褓中的婴儿,怕断了冯家香火。你是位义士,能否为我抚养孩子?”客人说:“这是妇人们的事,我做不到!你想托付别人的事,请你自己去做;而你想自己去做的事,我愿意替你去办!”冯生听了,跪在地上直磕响头。客人看也不看,就出去了。冯生追出去问他姓氏,客人说:“如不成功,不受人埋怨;成功了也不受人报答!”说完就走了。冯生害怕招来灾祸,抱着儿子逃走了。
到了夜里,宋家所有的人都睡了,有个人越过几道墙进去,杀了姓宋的父子三人和一个媳妇、一个奴婢。宋家拿了状纸告到官府,官府大惊。宋家咬定是冯生干的,官府便派衙役捉拿冯生。冯生逃得不知去向,官府更加相信是冯生杀的人。宋家仆人同官府衙役到处搜捕,夜里来到南山,听到小孩啼哭,跟踪过去,将冯生抓住,捆起来带回去。小孩哭得更厉害了,那帮人夺过孩子扔掉了,冯生怨恨得要死过去。见到县令,县令问冯生:“你为什么杀人?”冯生说:“冤枉啊!他是夜里死的,我在白天就出门了,而且抱着呱呱啼哭的孩子,怎么能越墙杀人?”县令说:“没杀人,你为什么逃走?”冯生哑口无言,无法辩解,被关进狱中。冯生哭着说:“我死了不可惜,孤儿有什么罪?”县令说:你杀人家的人多了,杀你的儿子,有什么可怨的!”冯生被革除功名,屡次受到酷刑,始终没有招供。
这天夜里,县令刚睡下,听到有东西打在床上,震震有声。县令吓得大喊大叫,全家都被他惊醒了。围过来用蜡烛一照,原来是一把锋利如霜的短刀,扎入床内一寸多,牢牢地拔不出来。县令看了,丧魂落魄,派人拿着刀枪到处搜索,没有一点踪迹。县令心中很胆怯,又认为姓宋的已经死了,没什么可怕的,就把案件呈报上级衙门,替冯生辩解开脱,把冯生释放了。
冯生回到家,瓮里没有一粒粮食,孤身一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幸亏邻居怜悯他,送点吃的来,才勉强度日。一想到大仇已报,冯生便露出笑容;又想到遭受这次惨酷的灾祸,几乎全家被害,又不断地落泪;接着又想到半辈子穷透了,又失去了儿子,断了香火,不禁在没人的地方失声痛哭,不能抑制。如此过了半年,官府对犯人的追捕也松懈了,冯生就去哀求县令,要求把卫氏的尸骨判给他。等把妻子的尸骨埋葬好回到家里,冯生悲痛欲绝,在空床上翻来复去,觉得没法再活了。
忽然听到有敲门的,冯生定神细听,听见门外有人正低声和小孩说话。冯生急忙起身,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好像是个女子。刚打开门,那女子便问:“大冤已经昭雪,庆幸你安然无恙!”声音很熟悉,但仓猝之间想不起是谁。用烛光一照,原来是红玉,挽着一个小孩,在她腿边嬉笑。冯生来不及询问,就抱着红玉呜呜哭开了。红玉也惨然泪下,接着把小孩推到他面前说:“你忘了父亲了吗?”小孩牵住红玉的衣服,目光灼灼地看着冯生。冯生仔细一看,原来是福儿,非常吃惊,哭着说:“儿子是从哪里找到的?”红玉说:“实话告诉你,往日我说是邻居的女儿,是假的,我实际是狐仙。那天刚巧夜间走路,看见孩子在谷口啼哭,就抱到陕西抚养。听说大难已经过去,就带他来与你团聚了。”冯生挥泪拜谢。小孩在红玉怀中,像依偎在母亲怀里,竟然不再认得父亲了。
天还没亮,红玉就急忙起床,冯生问她干什么。她回答说:“我想回去。”冯生光着身子跪在床头,哭得抬不起头来。红玉笑着说:“我骗你的。如今家道新创,非早起晚睡不可。”接着就剪除杂草,清扫庭院,像男人一样操作。冯生忧虑家中贫穷,不能维持生活。红玉说:“只管闭门苦读,不要问家中盈亏,还不致于饿死人吧。”就拿出钱来买了纺织工具,租下几十亩田地,雇了佣人耕作。她自己扛着锄头除草,拉来藤萝修补房屋,天天如此。村里人听到冯生的媳妇如此贤慧,都愿意帮助她。大约过了半年,人丁兴旺,家里富裕了,冯生说:“已经是劫后余生了,多亏你白手起家。只有一件事没有安排妥当,怎么办?”问他什么事,他说:“考试的日期已经临近,秀才的资格还没恢复。”红玉笑着说:“我前几天已把四两银子寄给了学官,你的名字已重新登记上了。如果等你说,早就误事了!”冯生更觉得神奇。这次考试冯生中了举人,这年三十六岁,家中肥田连片,房屋宽阔深广。红玉轻盈柔美,好像随风可以飘去,但操作胜过农家妇女。虽然是严冬,又很劳苦,但双手还是细腻如脂,自己说三十八岁了,别人看上去就像二十才出头的人。
异史氏说:孩子贤惠,父亲有德,所以得到了侠义的果报。非但人有侠义,狐也侠义。这段遭遇真的很离奇。而昏庸的官宰,令人发指,刀子砍在木头里震震有声,为何不稍稍移到床上半尺左右啊(既没能手刃昏官)?如果让苏子美读到这个故事,一定满饮一大杯说:可惜没有砍中啊!
注释
[1]广平:即明清时代的广平府,在今河北省南部邯郸一带,治所在今永年县东南广府镇广平府古城。
[2]方鲠:方正耿直。
[3]屡空:《论语·先进》:“回也其庶乎,屡空。”屡空,谓经常贫穷,衣食不给。空,匮乏。
[4]井臼:从井汲水,以臼舂米,喻家务。
[5]子舍笑语:此据山东博物馆抄本。铸雪斋本及二十四卷本,均作“女子含笑语”。
[6]落寞:寂寞冷落,指境遇萧条。
[7]贻:留给;遗留。寒舍:对自己家庭的谦称。
[8]亲庭:指父亲的训诲。《论语·季氏》谓:孔子之子孔鲤说,孔子在庭,鲤趋而过庭,孔子要他学诗学礼,孔鲤退而学诗学礼。后因称父教为庭训。
[9]自专:自作主张。《礼记·中庸》:“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
[10]逾墙钻隙:越墙相从,凿壁相窥;指男女私相结合。《盂子·滕文公下》:“不待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11]重啖之:以重金满足其要求。
[12]相(xiàng 向):相亲,《梦粱录》:“男女议亲,其伐柯人两家通报,择日过帖,各以色彩衬盘安定帖送过方为定;然后由男家择日备酒礼诣女家,或借园圃,或湖舫内,两亲相见,谓之相亲。”
[13]试可乃已:意谓只是去试探一下对方的意向。《书·尧典》:“岳曰:异哉,试可乃已。”
[14]望族:有声望的家族。
[15]轩豁:开朗。
[16]靳:吝惜。
[17]书红笺而盟焉:以红笺书写柬帖,订立婚约。
[18]荆布之饰:指贫家女子妆束。荆布,荆钗布裙。参《狐嫁女》“拙荆”注。
[19]清门:清寒门第,犹言“清白人家”。
[20]责:索取,苛求。
[21]琴瑟甚笃:喻夫妇感情深厚。《诗·小雅·常棣》:“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后世因以琴瑟称美夫妇。
[22]宋:据二十四卷抄本补。
[23]坐行赇(qiú求)免:因行贿罪而免职。坐,获罪。赇,贿赂。
[24]居林下:指罢官乡居。林,野外。林下,指乡野退隐之地。
[25]翁:据青柯亭刻本补。
[26]篡:抢夺。
[27]兴词:起诉,告状。词,争讼。
[28]讼:诉讼,打官司。
[29]吭(háng 杭):咽喉。
[30]扈从:侍从的人。
[31]虬(qiú求)髯:蜷曲的络腮。阔颔,宽阔的下巴。
[32]无素:从无交往。素,旧交。
[33]伧:即“伧夫”,粗俗庸碌之辈。古时骂人语。
[34]餂:探取,获取,诱取。《孟子·尽心下》:“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
[35]卧薪尝胆:喻刻苦自励,矢志报仇。苏轼《拟孙权答曹操书》:“仆受遗以来,卧薪尝胆。”卧薪,表示不敢安居。尝胆,表示不忘灾苦。《史记·越王句践世家》:越国为吴国所败,越王被俘。后“越王句践返国,乃苦心焦思,置胆于座,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以此自励,誓报吴仇。
[36]能为我杵臼否:意谓能否代我保存孤儿。杵臼,指公孙杵臼。春秋时晋国权臣屠岸贾欲灭赵氏全家,杀赵朔,并搜捕其孤儿赵武。赵氏门客公孙杵臼同程婴定计救出孤儿,终于延续赵嗣,报了冤仇。事见《史记·赵世家》。
[37]君所托诸人者:指抚养幼儿。
[38]所欲自任者:指报宋家之仇。
[39]代庖:代替厨师做饭,比喻超越自己的职责代替别人行事。《庄子·逍遥游》:“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40]崩角:《孟子·尽心下》:“若崩厥角稽首。”谓叩头声响如山之崩,后因称叩响头为崩角。角,额角。
[41]济:成功。
[42]铦(xiān 仙)利:锋利。
[43]详诸宪:把案情呈报上级。详,旧时公文之一,用于向上级陈报请示。宪,封建社会属吏称上级为“宪”。
[44]夙兴夜寐:早起晚睡;指勤苦持家。《墨子·非乐上》:“妇人夙兴夜寐,纺绩织,多治麻丝葛绪布。”
[45]剪莽拥彗(huì会):剪除杂草,持帚清扫。莽,草。彗,扫帚。
[46]下帷读:意谓闭门苦读。《史记·儒林列传》:董仲舒“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观于合园,其精如此。”下帷,放下室内的帷幕。
[47]荷镵诛茅:扛起锄锨,铲除茅草;指努力耕作。镵,掘土工具。
[48]牵萝补屋:牵挽薜萝,遮补茅屋;指处境贫困,居不庇身。杜甫《佳人》诗:“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萝,薜萝。
[49]巾服尚未复:指生员资格尚未恢复。巾服,指秀才的衣冠公服,代指秀才资格。
[50]广文:指学官。唐代国子监增开广文馆,设博士、助教等职。明、清时,因泛称儒学教官为广文。
[51]夏屋渠渠:《诗·秦风·权舆》:“于我乎,夏屋渠渠。”夏,大。渠渠,深广。
[52]袅娜:轻盈柔美。后文自言“二十八岁”,图咏本作“三十八岁”。
[53]悠悠:荒谬。
[54]竖人毛发:今人发指,使人愤怒。
[55]“使苏子美”三句:宋代文学家苏舜钦,字子美。宋龚明之《中吴记闻》:“子美豪放,饮酒无算。??读《汉书》张良传,至良与客狙击秦始皇帝,误中副车,遽抚案曰:‘惜乎击之不中!’遂引一大白。”浮,本指罚酒,后转称满饮为浮白。此处惜此故事说明没有杀掉虐民的官宰,使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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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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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狐女红玉虽然只在作品的开头和篇末出现,但她是贯穿全书的主要人物之一。小说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描写冯相如与红玉的情爱,第二部分是作品的主体部分,作家以现实主义的笔触详尽细致地描述了冯相如一家惨遭奇祸的始末,深刻揭示了封建时代中,官僚地主阶级依仗权势,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官官相护的丑恶现实。冯家只是因为儿媳长得出众一点,就遭如此惨祸,妻离子散,老父被殴致死,家破人亡。而且哭诉无门,下到县衙,“上至督抚”,各级衙门都告遍,结果无人受理,冤屈得不到伸张。妻子在仇家被凌辱至死,也“无路可伸”,这是多么黑暗的社会!一个因贿赂而罢官的御史,在其贬斥的状况下,仍然能招摇乡里,鱼肉百姓,并且公然抢夺人妻,设人致死,而且一点畏惧都没有,也不受到任何惩罚,这不正是因为他曾在官场混过,彼此有交情吗?这交情就是一张甚广的关系网,在这张网的庇护下,他为非作歹而丝毫无伤,伤天害理而心安理得,这是多么残酷的社会现实!在这种腐朽黑暗的统治下,普通民众真可谓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诉无门。冯相如连逞匹夫之勇.与仇人同归于尽的行刺机会都因仇敌扈从繁众而不可得。正是这种冷酷绝望的现实,使得生活在无法自保环境下的人们,幻想中便产生更多的浪漫奇葩。虬髯侠客的替冯生复仇,来无影、去无踪的复仇方式,不正是孤苦无助的下层人民的天真而热烈的幻想吗?侠客不会有.冤屈不会断,正是那个时代普遍存在的社会现实。作家写冯家冤屈没有掺入任何神异色彩,完全是写实的纪录,更为真实可信地反应了那个特定的时代环境,具有强烈的现实力量。小说的第三部分,写红玉来冯家操持,使冯家家道复兴,歌颂了狐女高贵的品德、过人的才智和勤劳的个性。
小说故事跌宕起伏,极尽腾挪突转的变化。文章有时看似山穷水尽,不料作家却宕开一笔,陡起波澜,使境界为之大开,局面为之突变。冯生与红玉两情交好,恩爱日浓,满以为他们就此可以白头相偕。却不料冯父发现,厉声不许,遂使倦缱两情,顿成睽隔。于是又引出冯生取卫氏女的故事。既娶妻生子,于是男耕女织.“琴瑟甚笃”,以为家道从此兴盛,却不料有清明登墓的风波。淫恶之徒宋御史,“居林下,大煽威虐”,使一个好端端的家庭,顿时破亡。冯生遍告无门,行刺又不得,正“日夜哀思”,一筹莫展,“忽一丈夫吊诸其室”,来得奇特,来得突然,于是又使故事于凄惨绝望中翻腾出仇敌头落的轩然大波,冯生与幼子分离,囚人牢笼的突变。正当冯生“屡受梏惨”,无可奈何之时,不意县令家里,深夜有刀光剑影的警告,冯生因此而得免缧绁之苦。回到破败的家里,“瓮无升斗”,“孤影四壁”。他心灰意冷。感到没有生路的时候,“忽有款门者”,红玉带着他以为不在人世的儿子来到他的身边。从此,冯生的生活又开始了一个新的阶段。作家在情节安排和布置故事冲突时,深得山重水复之法,柳暗花明之妙。
书中几个主要人物的性格都极为鲜明,冯翁秉性方正刚直,当发现儿子与青年女子暗中来往时,他没有那种得媳之喜,而是怒其行为有污清德,并严督儿子操守自厉。与儿子相比.冯翁的性格显得更刚烈。同是听到宋某对媳妇的无理要求,冯相如在“怒形于色”之后,又考虑到势力不敌宋家,于是。敛怒为笑”,表现出一种权衡达变的态度。而冯翁听说后,不仅“大怒”,而且“奔出”,对宋某家人。指天画地,诟骂万端”,使他们“鼠窜而去”,表现出一种不可轻侮的凛冽之气。在儿媳被抢,父子均伤的情况下,冯翁“忿不食”,终于“呕血”而亡。是一个不向恶势力低头的硬骨头形象。
狐女红玉是作家心爱的人物,也是《聊斋》中最为光彩照人的几个女性形象之一。作家不仅赋予她以美丽的容貌,“袅娜”的姿态,还赋予她过人的聪明才智、勤劳善良的美德。红玉性格中,虽然还没有完全脱离封建礼教的某些束缚,但她对爱情的追求是热烈而大胆的。当其爱情受到阻碍时,她又资助贫寒的冯生娶妻生子,表现出无私的胸怀。当冯家遭受祸变时,她又为之抚养孤儿。当冯生走出冤狱对人生心灰意冷之时,她又来到冯家,给冯生以极大的精神安慰。并且亲自动手,勤劳操作,将一个完全破败的家料理得逐渐兴盛。正如冯生对她的称颂一样“灰烬之余,卿白手再造矣”,难怪红玉诳冯生“奴欲去”时,冯生“跪床头,涕不能仰”,可见对她的依赖之深。在红玉身上,体现了中国妇女的多种传统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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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纠错
《红玉》是清代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中的篇目。这个故事主要讲了,狐女红玉帮助贫困的书生冯相如娶到美丽善良的妻子,在冯家遭逢变故后,帮相如抚育孩子,恢复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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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自称异史氏,现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洪山镇蒲家庄人。出生于一个逐渐败落的中小地主兼商人家庭。19岁应童子试,接连考取县、府、道三个第一,名震一时。补博士弟子员。以后屡试不第,直至71岁时才成岁贡生。为生活所迫,他除了应同邑人宝应县知县孙蕙之请,为其做幕宾数年之外,主要是在本县西铺村毕际友家做塾师,舌耕笔耘,近40年,直至1709年方撤帐归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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