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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征士诔

颜延之 〔南北朝〕
  夫璇玉致美,不为池隍之宝;桂椒信芳,而非园林之实。岂其深而好远哉?盖云殊性而已。故无足而至者,物之藉也;随踵而立者,人之薄也。若乃巢高之抗行,夷皓之峻节,故已父老尧禹,锱铢周汉。而绵世浸远,光灵不属。至使菁华隐没,芳流歇绝,不其惜乎!虽今之作者,人自为量,而首路同尘,辍涂殊轨者多矣。岂所以昭末景、泛余波?
  有晋征士浔阳陶渊明,南岳之幽居者也。弱不好弄,长实素心。学非称师,文取指达。在众不失其寡,处言愈见其默。少而贫病,居无仆妾。井臼弗任,藜菽不给。母老子幼,就养勤匮。远惟田生致亲之议,追悟毛子捧檄之怀。初辞州府三命,后为彭泽令,道不偶物,弃官从好。遂乃解体世纷,结志区外,定迹深栖,于是乎远。灌畦鬻蔬,为供鱼菽之祭;织絇纬萧,以充粮粒之费。心好异书,性乐酒德。简弃烦促,就成省旷。殆所谓国爵屏贵,家人忘贫者与?有诏征为著作郎,称疾不到。春秋若干,元嘉四年月日,卒于浔阳县之某里。近识悲悼,远士伤情。冥默福应,呜呼淑贞。
  夫实以诔华,名由谥高。苟允德义,贵贱何筭焉?若其宽乐令终之美,好廉克己之操,有合谥典,无愆前志。故询诸友好,宜谥曰“靖节征士”。其辞曰:
  物尚孤生,人固介立。岂伊时遘,曷云世及。嗟乎若士,望古遥集。韬此洪族,蔑彼名级。睦亲之行,至自非敦。然诺之信,重于布言。廉深简洁,贞夷粹温,和而能峻,博而不繁。依世尚同,诡时则异。有一于此,两非默置。岂若夫子,因心违事。畏荣好古,薄身厚志。世霸虚礼,州壤推风,孝惟义养,道必怀邦。人之秉彝,不隘不恭。爵同下士,禄等上农。度量难钧,进退可限。长卿弃官,稚宾自免。子之悟之,何悟之辨。赋辞归来,高蹈独善。亦既超旷,无适非心。汲流旧巘,葺宇家林。晨烟暮蔼,春煦秋阴。陈书缀卷,置酒弦琴。
  居备勤俭,躬兼贫病。人否其忧,子然其命。隐约就闲,迁延辞聘。非直也明,是惟道性。纠纆斡流,冥漠报施。孰云与仁,实疑明智。谓天盖高,胡諐斯义。履信曷凭,思顺何寘。年在中身,疢维痁疾。视死如归,临凶若吉。药剂弗尝,祷祀非恤。傃幽告终,怀和长毕。
  呜呼哀哉!敬述靖节,式遵遗占,存不愿丰,没无求赡。省讣却赙,轻哀薄敛。遭壤以穿,旋葬而窆。呜呼哀哉!深心追往,远情逐化。自尔介居,及我多暇。伊好之洽,接阎邻舍,宵盘昼憩,非舟非驾。念昔宴私,举觞相诲:“独正者危,至方则阂。哲人卷舒,布在前载。取鉴不远,吾规子佩。”尔实愀然,中言而发,“违众速尤,迕风先蹶。身才非实,荣声有歇。”睿音永矣,谁箴余阙?呜呼哀哉!仁焉而终,智焉而毙,黔娄既没,展禽亦逝。其在先生,同尘往世,旌此靖节,加彼康惠。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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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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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璇玉的美是极度的,但它并非护城河中的珍宝;桂椒的芳香确实独特,但它们并非普通园林中的果实。难道它们偏爱隐匿在森林的深处和遥远的山巅吗?或许,这正是它们习性的独特之处吧。那些稀有的事物,凭借人们的喜好,即使没有腿脚,也能从远方汇聚而来;而那些平庸的人们,尽管受人轻视,却也络绎不绝地站在朝堂之上,为求得一官半职而努力。至于那些品行高尚如巢父和伯成子高,节操高峻如伯夷和“商山四皓”的人,他们才能够把尧、禹视为普通的老人,将周朝、汉朝看得如此微不足道。然而,时至今日,由于年代久远,无人能继承他们的盛德,这使得隐士的高行隐没,芳流停歇。这难道不是一件可惜的事情吗?尽管现在的隐士们,人人满足于自己的成就,一同走向隐居之路,但半途而废、改弦易辙的人也大有人在。这样的人,又如何能继承前代隐士的高风亮节呢?
  而晋代有一征士——浔阳人陶渊明, 是隐居庐山的人物。从幼年开始,便不喜欢嬉戏,长成之后,又性情淳朴。对于学业,他并不标榜师法继承关系;写作文章,重在表情达意。人众越多,越显示出他的独特操守;人们谈得越热烈,越显示出他的沉静少言。自幼贫穷多病,居处又无奴仆侍妾,他的身体难以承受汲水、舂米之类的操劳,连野草、豆子都吃不饱,在母亲年老、孩子幼小的情况下,他依然竭尽全力,勤心供养。远思古代田过尽心养亲的议论,近想毛义捧檄应召时的感慨。起初他多次辞却官府的征召,此后便出任彭泽县令。但他的品德操守与世俗难以和谐一致,便辞却官职,以追求自己喜欢的事情。于是便摆脱世俗的纷扰,坚定了远离官场的志向,到山林深处隐居,于是远离人世。亲自浇园卖菜,为的是用鱼和豆子祭祀祖先;亲手织鞋编席,为的是得到饮食之资。由衷喜欢奇异书籍,生性甚爱饮酒,抛弃了世俗的纠缠与狭隘的心胸,形成了一种简约旷达的性格,他大概是古人所说的那种“摒弃富贵荣华与国家爵位,使家人忘掉贫穷”修养很高的人吧!朝廷下诏征他为著作郎,他推脱有病而未去赴任。享年若干,元嘉四年某月某日,在浔阳县的某里逝世,远近之人都悲痛怀念,伤心不已。一生行善,未有福应,可见天道不明,哎呀,善良正直之人逝去,太令人心伤啦!
  一个人的崇高品质要靠诔来显示,而其美好的名声也要靠谥来颂扬。倘若确实符合德义的话,是贵是贱就不必斤斤计较了,而像陶渊明那样有“宽乐令终”的美好品行,有“好廉克己”的高尚情操,合于《谥法》的条文规定,也不违背前人书志的记载,所以才广泛征求亲朋好友的意见,认为应该谥为靖节征士。诔辞曰:
  万物以独立存在为高,士人以耿直不群为能。而像你这样一位高尚的人,又怎能世世代代都有呢?就像你陶渊明一样,与远古的隐士相呼应,隐藏起你那高贵的出身,蔑视当时权势的阶层。你那孝友的品行,出于天性,而非由督促所形成。你履行诺言、讲究信用,比当年季布一诺更为真诚。你正直深远而简略高洁,既纯粹专一而又温柔和平。温柔和平而能够节操高峻、知识广博却又不繁缛庞杂。若迁就世俗,则必与旁人苟同;若违背世俗,则必被人批评为标新立异。若有一条集于己身,则必被讥论,非为默置。世上又有谁能比得上先生你呢?你顺从本心、违弃世事、畏惧荣华、喜好古道、鄙薄自身的享受,以顺应自己的心志。当时的权贵对你以礼相待,当地的官府也推崇你的高风亮节。你孝养父母啊合乎礼法,怀念家乡啊履行道义。你的天性是何等高尚,既不狭隘又不失礼。你不在乎地位低,爵位与下士同等,收入与农夫相齐。但你的器量又是何等宏大,无论进退都不拘泥。司马相如曾经因病辞官,汉代郇相也自免家居,你思索以上道理啊,却理解得清晰无比!赋上一篇《归去来兮辞》啊,独善其身,归隐田园。心胸既已达到超远旷达的地步,就无处不随心,所至皆舒畅。在旧时的山丘上汲水,在往日的家园里修房。早上欣赏缕缕炊烟,晚上观看沉沉暮霭,春天到处是和煦的阳光,秋天是一片惬意的清凉。有时打开书卷广泛浏览,有时设下美酒弹琴消遣。
  你选择了隐居田园,以勤劳和节俭为业,并亲身承受了贫困和疾病的折磨。大多数人难以忍受这种痛苦,但你却安于天命,始终保持乐观的态度。尽管你生活在贫困之中,但你多次拒绝了官府的征召。你不仅聪明智慧,还拥有卓越的道行。在这个变化无常的世界中,你始终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和原则。然而,有些人却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这种说法的可靠性令人怀疑。有人说天意难违,但为什么违背这一道理的事情时有发生呢?那些曾经承诺帮助你的人却没有兑现承诺,这是为什么呢?你一心想要顺应天意,但为什么又被忽略了呢?随着年龄的增长,各种疾病不断困扰着你,但你却以坚定的信念面对死亡的威胁。即使有多种药物治疗,你也不愿意使用,心中从容自若,也不向神灵祈祷。最终,你宁静地走向了死亡,以平和的心态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哎呀,令人痛心疾首!在此,我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深情地追思您,靖节先生。我听从了您的遗愿,没有大肆操办您的葬礼,没有张扬地设祭。我遵循简约的仪式,省略了繁琐的讣告,婉拒了他人吊丧送来的钱财,哀痛有度,草草地安葬了您。找个平凡的地方,挖个坟穴,便将您安葬在此。哎呀,实在令人悲痛!我满怀着深情,回忆起与您的过往,心中思绪万千,怀念着您的故去。自从您隐居之后,我亦有了更多的闲暇时光。我们两人常常相伴左右,亲如兄弟。我们居住在相邻的左右,无需舟船车驾,便能轻松地走动。我们得以长期悠闲自在,不分昼夜与寒暑。回想起当初我们一同欢乐地饮酒,您举杯劝我:“独立不屈的人必然身危,刚正不阿的人自然难以圆通于世。而圣哲之人的出任与归隐,都已留在前人的记载之中。他们的经验教训都近在眼前,我的规劝希望你能牢记在心。”当时您的一番肺腑之言让我深感忧心。您说:“与众人违背会加速怨恨,逆风的东西最先折断。人身与才干并不坚实,浮华名声终归有停歇的时候。”自那以后,明哲的言论就此消失,如今还有谁会对我的错误进行规劝呢!哎呀,这让我深感悲哀!仁者啊有终,智者啊逝去。黔娄已经死去,展禽也已逝世。而今日先生您啊,也与古代的贤士并驾齐驱。我们表彰您啊——靖节先生,比黔娄、展禽更高大无比。哎呀,实在令人悲痛欲绝!
注释
陶征士:指陶渊明。征士:不就朝廷征辟的士人,陶渊明挂印归田前后,朝廷几次征召他出仕做官,他固辞不就。诔(lěi):哀祭文的一种,用于德高望重之死者,主要罗列死者生平的德行和事迹,以致悼念。
璇玉:美玉。致:极。池隍:城池,即护城河,有水叫池,无水叫隍。
桂椒:两种做香料的植物。信:实在,的确。实:物资。
其:代词,指璇玉和桂椒。好:喜好。盖:副词,犹大概。云:句中助词,无义。殊性:特殊的习性。
无足而至:语出《韩诗外传》:“晋平公游于西河而乐,曰:‘安得贤士与之乐此也!’船人盍胥跪而对曰:‘主君亦不好士耳。夫珠出于江海,玉出于昆山,无足而至者,由主君之好也。士有足而不至者,盖主君无好士之意耳。何患于无士乎?’”藉:通“借”,凭借。
随踵而立:语出《战国策·齐策》三:“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百世而一圣,是随踵而至也。今子一朝而见七士,则士不亦众乎?”薄:轻视。
巢:指尧时的隐士巢父。高:指禹时的隐者伯成子高。抗行:高尚的行为。夷:指伯夷,殷周之际孤竹君之子,与其弟叔齐因反对周武王伐纣,逃往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皓:指四皓,秦末的四个隐士:夏黄公、甪里、绮里季、东园公。峻节:高峻的节操。
父老尧禹:把尧、禹看成和普通父老一样的人。父老:名词动用,意动用法。锱(zī)铢(zhū)周汉:把周朝、汉朝看得和锱铢一样轻微。锱铢:古代的重量单位,六铢为一锱,四锱为一两,这里是名词动用,意动用法。
绵世:连绵的世代,即过去的时代。浸:逐渐。光灵:犹光辉,指隐士的美德。不属:不连接,指传统断绝而无人继承。
菁(jīng)华:通精华,指隐士的高尚节操;芳流:芳美的传统。其:句中语气词。
作者:指隐士。为量:以为限度,这里指满足于已有的成就。首路:出发上路。同尘:即《老子》:“和其光,同其尘”的省略,意谓走隐居之路。辍涂:半途而废;涂,通途。殊轨:走不同的道路,语出陆机《长安有狭邪行》:“将遂殊涂轨,要子同归津。”
昭末景:放出微光。昭:明亮,此处用作动词。末景:犹末光、末照。泛余波:浮起小小的波纹,这里比喻流风遗泽。
有:名词词头,无意义。南岳:这里指庐山,这是就陶渊明故乡的风光而言。幽居:深居,即隐居。
弱:指幼年。长:指成年。好弄:喜好嬉戏。素心:淳朴心灵;素:名词动用,使动用法。
称师:标榜师法。文取指达:指作文写诗只求取达意而已,不崇尚文采。
寡:指耿介拔俗的操守。默:沉静。
少而二句:陶渊明家道中落,生活艰苦。其《与子俨等疏》言:“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汝辈稚小家贫.每役柴水之劳,何时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居无仆妾:语出《后汉书·黄香传》:“香家贫,内无仆妾。”
井:汲水;臼(jiù):舂米。藜(lí):一种野菜;菽(shū):豆。不给:不能供给,即不足。
母老二句:陶渊明嫡母孟氏是孟嘉之四女,卒于隆安五年(401年)冬天,时陶渊明三十七岁。陶渊明有五个儿子:俨、俟、份、佚、佟。就养:侍奉父母。《礼记·檀弓》上:“事亲有隐无犯,左右就养无方。”勤:辛勤。匮:缺乏。
惟:思。田生致亲:典出《韩诗外传》:“齐宣王谓田过曰:‘吾闻儒者丧亲三年,丧君三年,君与父孰重?’田过对曰:‘殆不如父重。’宣王忿然,曰:‘曷为去亲而事君?’田过对曰:‘非君之土地无以处吾亲,非君之禄无以养吾亲,非君之爵无以尊显吾亲。受之于君,致之于亲。凡事君,以为亲也。’宣王悒然无以应之。”致亲:即得到俸禄以侍养双亲。毛子捧檄:典出《后汉书·刘赵淳于江刘赵周列传序》:“庐江毛义,少节家贫,以孝行称。南阳人张奉慕其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守令。义奉檄而入,喜动颜色。奉者,志尚士也。心贱之,自恨来,固辞而去。及义母死,去官行服。数辟公府,为县令,进退必以礼。后举贤良,公车征,遂不至。张奉叹曰:‘贤者固不可测!往日之喜,乃为亲屈也,斯盖所谓‘家贫亲老,小择官而仕’者也。’”檄:官府征召而下的文书。
三命:多次征召的命令。
道:指陶渊明的道德操守。偶物:与世俗相谐和。从好:“从吾所好”的省略语,意谓从事我所喜欢的事情,即不违心从俗,语出《论语·述而》:“子曰‘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遂乃:于是就。解体:厌倦,灰心。世纷:世俗的纷扰。结志:专一志向。区外:人世之外。定迹:停留足迹,即身处。深栖:在山林深处栖息隐居。于是:从此。
灌畦(qí):给田地灌水,指从事田园劳动。鬻(yù)蔬:卖菜。鱼菽之祭:用鱼和豆为祭品祭祀祖先。
絇(qú):鞋头上一种钩形的装饰,可系鞋带。纬:编织。萧:蒿。纬萧:编织蒿革做成席箔。粮粒之费:饮食方面的费用。
异书:指除儒家典籍之外的《山海经》《老子》《庄子》《穆天子传》等书籍。陶渊明《和郭主簿》诗有“息交游闲业”的诗句,“闲业” 就正业而言,正指读《老子》《庄子》等书。陶渊明还有《读山海经》组诗十三首;其二云:“泛览周王传”,当指读《穆天子传》。酒德:晋刘伶有《酒德颂》,这里指饮酒。陶渊明嗜酒,其作品和正史均有不少记述。
简弃:简化放弃。烦促:烦急迫促。就成:即成就。省旷:简约旷达。
殆:大概。国爵屏贵:语出《庄子·天运》:“ 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显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国爵屏贵:即贵屏国爵,意谓道德修养至高的人,连国家爵位这样贵重的地位都可以屏弃。屏:抛弃。家人忘贫:语出《庄子·则阳》:“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郭象注:“淡然无欲,乐足于所遇,不以侈糜为贵,而以道德为荣,故其家不识贫之可苦。”与:通“欤”。
有诏二句:《宋书·陶潜传》、萧统《陶渊明传》均有朝廷曾召陶渊明为著作郎而不就的记载。称疾不到:言说有病而不就任。
春秋:指年龄。若干:陶渊明卒时因不能确定其确切年龄,故以“若干”代之。
近识:亲近的相知者。
冥漠福应:即福应冥漠。古人认为人行善,公正的上天就会赐福,这里却怨诅天道不明,“福应”之说渺茫,沉默而无反应。冥:渺茫,黑暗。呜呼:用作动词,杀死。淑贞:贤美忠贞。
实:实际引为,引申为功业。以:由。华:动词,显出华美。名:名声,声望。
苟:假设连词,如果。允:符合。何筭(suàn):筭通“算”,哪里值得计较。因古有“贱不诔贵、幼不诔长”之训,又诔是为议定死者之谥而作的,所以无爵即不诔,亦无谥。陶渊明辞官归隐后,终生不仕,可谓布衣;颜延之则为光禄大夫,其当时的声名地位远在他之上。祭文言“贵贱何算焉”,正指此而言。
令终:善终。令:美,善。谥典:谥法的典章。愆(qiān):违背。前志:即谥典。
询:征求意见。诸:兼词,之于。陶渊明之谥“靖节”,是私谥。其谥“靖节",始自此文。周制,下大夫以下不得请谥于上,亲族门生故吏,为之立谥,曰私谥。
尚:崇高。孤:孤独,即物以稀为贵的意思。固:坚持,固守。介立:独立,形容孤高的样子。张衡《思玄赋》:“ 何孤行之茕茕兮,孑不群而介立。”
岂、曷(hé):均为疑问词,哪里,怎么。时遘(gòu):时时遇到。世及:世袭,引申为代代都有。
若士:指陶渊明。望古而集:远承古代的隐士而遥遥相应。集:聚,指陶渊明继承了古代隐士的传统。
韬:藏而不露,引申为不炫耀。洪族:大族,即名门望族。陶渊明之曾祖陶侃曾为晋大司马,祖父陶茂曾为武昌太守。名级:著名的上层等级。级:次第。
睦亲之行:和睦亲友的品行。至:达到。敦:督促。
然诺:许诺。信:诚实。布言:季布的诺言。季布:楚人,以任侠著名,重然诺,《史记·季布传》:“楚人谚曰:‘ 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廉:廉洁。深:深沉。简:性情坦率。贞:忠正。夷:平顺。粹:米不杂为粹,这里指其品格纯一。温:温和。
和而能峻:意谓能与人和睦相处而又能保持严肃不苟的个性。《论语·子路》:“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里正用《论语》之意而又有变化。博而不繁:交友广泛而不繁杂。
依世:依从世俗。尚同:苟同于人。诡时:违背时俗。异:不同于世俗之人。
默置:默然置之。
夫子:对陶渊明的敬称。因心:顺着自己的本心、天性。违事:违弃世俗之事。
畏荣:厌恶、轻视荣誉。《自祭文》:“匪贵前誉。”好古:喜好古代的风气,指淳朴之风。薄身:指对自己的生活要求低。厚志:指加强自己的道德修养。薄、厚均用作动词,使动用法。
世霸二句:意谓当时的霸权握柄者对陶渊明虚心礼遇,州县地方人士推崇他的高风。
孝惟二句:意谓论孝行合乎礼义地侍奉父母,论道德不忘怀念家乡。
秉彝(yí):秉性。隘:狭隘。不恭:不敬,引申为不太严肃,即随和。语出《孟子·公孙丑》上:“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爵同二句:语出《礼记·王制》:“诸侯之下士,视上农夫,禄足以代其耕也。”这里说明陶渊明位卑禄薄。
度量:胸襟。钧:衡量。进退:即做官和隐退。可限:有操守。
长卿: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景帝时,为武骑常侍。因景帝不好辞赋,故称病弃官而去。稚宾:西汉郇相字,有清名,举州郡茂才,数病免官。
子之二句:意谓陶渊明悟出了弃官归隐的道理,他悟得很透彻。辩:通“辨”,指辨别得清楚。
归来:陶渊明有《归去来兮辞》。高蹈:远避,指隐居。张协《七命》之一:“嘉遁龙盘,玩世高蹈。”独善:“穷则独善其身”的省略语。
超旷:超然物外而旷达。无适:不往,不向往。无:通毋,不。非心:“是非之心”的省略语,语出《庄子·达生篇》:“知忘是非,心之适也。”
汲流:汲水。旧巘(yǎn):旧日家山。巘:山峰。葺:用茅草盖屋。宇:房屋。家林:家乡的山林。
蔼(ǎi):通“霭”,云雾。煦:温暖的阳光。
陈书二句:言劳动之余读书、饮酒、弹琴等广泛的情趣。
居:指生活。躬:身。
否:不然,引申为忍受不了。然:意动词,认为是对的。典出《论语·雍也》:“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这里是把陶渊明比作颜回。
隐约:穷困,桓宽《盐铁论·盐铁取下》:“ 故余粮肉者,难为言隐约;处佚乐者,难为言勤苦。”就闲:指隐退山林。迁延:退却。辞聘:辞退征聘之命,语出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因迁延而辞避。”
非直:不但。明:明哲。道性:犹天性,指道德操行。
纠:两股线拧成的绳子。纆(mò):三股线拧成的绳子。纠纆:引申为合一缠绕。斡(wò):转。斡流:犹运转,语出贾谊《鹏鸟赋》:“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冥漠:指渺茫,黑暗。报施:上天给予人的报应。冥漠报施:即报施冥漠。
与仁:给与仁人,指上天赐福于行善之仁人。《老子》:“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明智:贤明睿智之人,这里指老子。
谓天盖高:语出《诗经·小雅·正月》:“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踏。”諐(qiān):“愆” 的异体字,错失,违反。斯:代词,这,代指“谓天盖高”。
履信:履行信义。曷凭:即凭曷;曷:何。《周易·系辞》上:“人之所助者,信也。”思顺:思想和行为顺乎天道。《周易·系辞》上:“天之所助者,顺也。”置:弃。
中身:中年。疢(chèn):病,这里用作动词,染病。痁(shān):疟疾,陶渊明最终死于疟疾。
弗尝:指不服药治病。祷祀:指祭祀天神以求免病。弗恤:不顾。
傃(sù): 向。幽:幽冥,指阴间。怀和:怀抱和平冲淡的修养。向终、长毕:均指死亡。
式:发语词。尊:通“遵”。遗占:遗嘱。占:口述之言。
愿:期望。丰:丰衣足食。无:通毋,不。瞻:丰足。
省讣(fù):指不向人报丧。讣:讣告。却赙(fù): 推辞不接受送丧的礼物。
遭壤:随便找一块地方,即不费力选择风水宝地。穿:挖墓穴。旋葬:立刻葬埋,指不停柩。窆(biǎn):下棺。
追往:追忆往事。逐化:追念陶渊明活着时的情景。《庄子·知北游》:“已化而生,又化而死。”化:即指由生到死的经历。
介居:独处,指隐居。暇:空闲的时间。
伊:发语词。洽:融洽。接阎:近居。阎:闾里。
盘:盘桓,指交谈游乐。憩:休息。
宴私:本指古代祭祀之后的亲属之宴,这里指二人的宴饮,语出《诗经·小雅·楚茨》:“诸父兄弟,备言燕私。”燕:通宴。相诲:教诲我。相:第一人称代词,我。
独正二句:桓宽《盐铁论·论需》:“孔子能方不能圆,故饥于黎丘。”王充《论衡·状留篇》:“且圆物投之于地,东西南北,无之不可。……方物集地,壹投而止,……贤儒,世之方物也。”此处当本于《论衡》。阂(hé):障碍,不通。二句言正道直行,不会媚世苟合,则不会为世所容,处处碰壁。
哲人:才识超群之人。卷(juǎn)舒:一对反义词;卷:收藏,这里指隐退;舒,伸展,这里指出仕。语出《淮南子·原道》:“与刚柔卷舒兮,与阴阳俯仰兮。”《注》:“卷舒,犹屈申也。”布:陈述。前载:前人的记载。
取鉴:取引为借鉴。规:规劝。佩:佩带,引申为记住。
愀(qiǎo)然:容色犹虑的样子。中言:内心的话。发:说出。
违众:违背众人之俗,即不合于众。速尤:招致指责。迕(wǔ)风:逆风,指逆顶世风而行。蹶(jué):跌倒。
身才:人身和才干。荣声:荣华和名声。
睿音:通达的言论。永:久远,这里指永别。箴(zhēn):规劝,劝告。阙:过错,缺点。
焉:句中语气词。应劭《风俗通》曰:“传云:五帝圣焉死,三王仁焉死,五伯智焉死。”
黔娄:战国时齐国隐士,家贫,不求仕进,齐、鲁之君聘赐,俱不接受,死时衾不蔽体,其妻谥以“康”。展禽:即春秋时鲁国大夫柳下惠,字季,因封邑柳下,谥惠,为官任劳任怨,不以职低而卑,三次被黜,与伯夷并称夷惠。
同尘往世:与古代的贤士同道。往世:古代,指古代的贤士。
旌:表彰。加:超越。康:指黔娄;惠:指柳下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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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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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安帝义熙十四年(418年),陶渊明被征为著作郎,辞不就职。颜延之与陶渊明为忘年之交,陶渊明长颜延之十九岁。颜延之任始安太守时,路经寻阳,常在陶渊明家饮酒、谈论,相知甚深。宋文帝元嘉四年(427年),陶渊明卒,在他下葬后,颜延之满怀感情,写下了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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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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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篇文章由序文和诔辞两大部分组成,二者互为表里,相辅相成。
  序文首先从世所罕见的璇玉和桂椒之“殊性”写起,指出它们并非“深而好远”,而是由它们的“殊性”所决定的。随即笔锋一转,由物及人,古代隐士也并非“深而好远”,而同样是由他们的“殊性”所决定的。文章的旨意便很清晰而巧妙地表现了出来。接着盛赞古代隐士的高尚品行,用荣古虐今的笔法慨叹隐逸传统之“光灵不属”,一扬一抑,正好为下文赞扬陶渊明的高蹈独善作了铺垫。然后,作者对陶渊明隐居前后的生活状况和性格特点作了较详细的记述。这是序文的重点部分,也是诔文不可或缺的一环。最后对陶渊明的生卒时间和赠谥作诔的缘起理由作了交待,这同样是诔文不可或缺的一环。作者以“近识悲悼,远士伤情”二句赞颂逝者的声誉威望;以“冥默福应,呜呼淑贞”二句谴责上天的“歼我良人”。序文在无可奈何的悲痛怨愤语调中,交待了谥以“靖节征士”的原由,便巧妙地过渡到诔辞部分。
  这篇诔辞采用统一整齐的四言句式,构成韵文。首先,我们赞扬陶渊明高尚的人格。他虽出身于名门望族,但并不炫耀,更不攀附权贵。在重视门阀等级的东晋时代,这种品质非常难能可贵。陶渊明虽然享有下士的爵位和上农的俸禄,但他在州郡中享有崇高的声望,其孝亲睦友、方正不阿、畏荣好古、薄身厚志的品德成为士人们效法的榜样。其次,作者描述了陶渊明辞官归隐后的生活情况。尽管他过着勤俭的生活,亲身经历贫病交加,但他仍然坚定地拒绝了官场的邀请。他沉浸在读书、饮酒、抚琴等乐趣中,但也不乏劳动的辛勤。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陶渊明的特殊性格和道路突显出来,他坚决不再返回仕途。最后,我们满腔怨愤地指责上天不报施陶渊明这样的仁人。在记述陶渊明中年即染疾病却不愿服药求神的同时,我们记录了他的临终遗言。他把死看作是回归自然,表现出无畏的达观态度。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满了悲痛和敬仰之情,令人动容。这不仅是诔文的必要环节,也是此文催人泪下的精彩之处,使文章的情感色彩大大加强。最后,作者强忍着悲痛,深情地回忆了与逝者的深厚交谊,还特地转述了逝者在饮宴之时教诲自己如何立足社会的一段肺腑之言。这不仅把作者与逝者的亲密关系反映了出来,也把作者对逝者的感恩知遇、沉痛怀念之情表现了出来,大大增强了诔文的真实感和悲伤气氛。他想到自己日后的过错再无人规劝,只能连呼“呜呼哀哉”。作者唯一聊以慰藉的是谥以“靖节”,使之超过那人们公认的贤人黔娄和柳下惠,于是结束了此文。
  与《祭屈原文》一样,《陶征士诔》也是典型的骈文。颜延之的骈文注重炼词造句之华丽,用典隶事之繁多。全文不仅讲求骈偶对仗,而且讲求文辞绮丽,更讲求用典隶事。如“物尚孤生,人固介立,……依世尚同,诡时则异”一段,既多偶对,又多丽辞;又如“远惟田生致亲之议,追悟毛子棒檄之怀”,“殆所谓国爵屏贵,家人忘贫者欤”等,用典非常准确而形象,不留斧凿之痕。颜延之“文章之美,冠绝当时”,由此可窥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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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延之
颜延之(384~456年),字延年,南朝宋文学家。祖籍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曾祖含,右光禄大夫。祖约,零陵太守。父显,护军司马。少孤贫,居陋室,好读书,无所不览,文章之美,冠绝当时,与谢灵运并称“颜谢”。嗜酒,不护细行,年三十犹未婚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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