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中,饶州刺史齐推女,适陇西李某。李举进士,妻方娠,留至州宅,至临月,迁至后东阁中。其夕,女梦丈夫,衣冠甚伟,瞑目按剑叱之曰:“此屋岂是汝腥秽之所乎!亟移去。不然:且及祸。”
明日告推,推素刚烈,曰:“吾忝土地主,是何妖孽能侵耶!”
数日,女诞育,忽见所梦者,即其床帐乱殴之。有顷,耳目鼻皆流血而卒。父母伤痛女冤横,追悔不及,遣遽告其夫,俟至而归葬于李族,遂于郡之西北十数里官道权瘗之。李生在京师下第将归,闻丧而往。比至饶州,妻卒已半年矣。李亦粗知其死不得其终,悼恨既深,思为冥雪。至近郭,日晚,忽于旷野见一女,形状服饰,似非村妇,李即心动,驻马谛视之,乃映草树而没。李下马就之,至,则真其妻也。相见悲泣,妻曰:“且无涕泣,幸可复生。俟君之来,亦已久矣。大人刚正,不信鬼神,身是妇女,不能自诉。今日相见,事机校迟。”
李曰:“为之奈何?”
女曰:“从此直西五里鄱亭村,有一老人姓田,方教授村儿,此九华洞中仙官也,人莫之知。君能至心往来,或冀谐遂。”
李乃径访田先生,见之,乃膝行而前,再拜称曰:“下界凡贱,敢谒大仙。”
时老人方与村童授经,见李,惊避曰:“衰朽穷骨,旦暮溘然,郎君安有此说?”
李再拜,扣头不已,老人益难之。自日宴至于夜分,终不敢就坐,拱立于前。老人俯首良久曰:“足下诚恳如是,吾亦何所隐焉。”
李生即顿首流涕,具云妻枉状。
老人曰:“吾知之久矣,但不蚤申诉,今屋宅已败,理之不及。吾向拒公,盖未有计耳。然试为足下作一处置。”
乃起从北出,可行百步余,止于桑林,长啸。倏忽见一大府署,殿字环合,仪卫森然,拟于王者。田先生衣紫帔,据案而坐,左右解官等列待。俄传教呼地界人。须臾,十数部各拥有百余骑,前后奔驰而至。其帅皆长丈余,眉目魁岸,罗列于门屏之外,整衣冠,意绪苍惶,相问今有何事。须臾,谒者通地界庐山神、江渎神、彭蠡神等皆趣女入。田先生问曰:“比者此州刺史女,因产为暴鬼所杀,事甚冤滥,尔等知否?”
皆俯伏应曰:“然。”
又问:“何故不为申理?”
又皆对曰:“狱讼须有其主。此不见人诉,无以发摘佞。”
又问:“知贼姓名否?”
有一人对曰:“是西汉鄱县王吴芮。今刺史宅,是芮昔时所居。至今犹恃雄豪,侵占土地,往往肆其暴虐,人无奈何。”
田先生曰:“即追来!”
俄顷,缚吴芮至。先生诘之,不伏。乃命追阿齐旨。良久,见李妻与吴芮庭辩。食顷,吴芮理屈,乃曰:“当是产后虚弱,见某惊怖自绝,非故杀。”
田先生曰:“杀人以挺与刃,有以异乎?”
遂令执送天曹,回谓速检李氏寿命几何。顷之,吏云:“本算更合寿三十二年,生四男三女。”
先生谓群官曰:“李氏寿算长,若不再生,议无厌伏。公等所见何如?”
有一老吏前启曰:“东晋邺国下有一人横死,正与此事相当。前使葛真君!”
断以具魂作本身,却归生路。饮食言语,嗜欲追游,一切无异。但至寿终,不见形质耳。”
田先生曰:“何谓具魂?”
吏曰:“生人三魂七魄,死则散离,本无所依。今收合为一体,以续弦胶涂之。大王当街发遣放回,则与本身同矣。”
田先生曰:“善。”
即顾谓李妻曰:“作此处置,可乎?”
李妻曰:“幸甚!”
俄见一吏,别领七八女人来,与李妻一类,即推而合之。有一人持一器药,状似稀饧,即于李妻身涂之。李氏妻如空中坠地,初甚迷闷,天明尽失夜来所见,唯田先生及李氏夫妻三人共在桑林中。田先生顾谓李生曰:“相为极力,且喜事成,便可领归。见其亲族,但言再生,慎无他说。吾亦从此逝矣。”
李遂同归至州,一家惊疑,不为之信。久之,乃知实生人也。自尔生子数人。其亲表之中,颇有知者,云:“他无所异,但举止轻便,异于常人耳。”
译文及注释
纠错
译文:
饶州刺史齐推的女儿嫁给了湖州参军韦荟。长庆三年,韦荟被调往别处,于是把怀孕的妻子送回娘家。齐推给女儿安排了一个房间。
饶州刺史齐推的女儿嫁给了湖州参军韦荟。长庆三年,韦荟被调往别处,于是把怀孕的妻子送回娘家。齐推给女儿安排了一个房间。
到了快要生产的日期,齐氏看到一个顶盔戴甲的人扛着斧子出现,他大声怒喝道:“我是梁朝的陈将军,在这个房间住很久了。你竟敢在这生孩子,弄脏房间。”说着举起斧子。齐氏乞求道:“我是一个俗人,不知道将军在这里,请给我点时间,马上就搬出去。”陈将军说:“如果不搬,就死路一条!”
丫鬟们没看到将军,只听到齐氏哀求的声音。她们围过来,只见齐氏汗流浃背,精神恍惚。齐氏让丫鬟去报告父亲,搬到别的房间。齐推不信鬼神,而且执拗倔强,坚持让女儿住在原来的房间。
丫鬟们没看到将军,只听到齐氏哀求的声音。她们围过来,只见齐氏汗流浃背,精神恍惚。齐氏让丫鬟去报告父亲,搬到别的房间。齐推不信鬼神,而且执拗倔强,坚持让女儿住在原来的房间。
到了夜里,将军再次出现,怒道:“你原来不知道我在这,可以宽恕,现在知道了还不搬走,就不能原谅!”说着又举起斧子。齐氏再次哀求:“我一个女子不敢抗拒神明,是父亲倔强不允。请允许我延迟到天亮,立刻搬走。”
东方刚刚发白,齐氏就让婢女打扫另外一个房间,准备搬走。齐推正好过来,得知原因后很生气,责打婢女,女儿落泪请求也不允许。他说:“这是临产正气不足产生的幻觉,我要亲自守在这里给你壮胆。”
这天晚上,齐推让人在房间里彻夜点上蜡烛看守,自己在门口搭了床铺。半夜时分,忽然听到齐氏惊叫,齐推赶快进入房间,看到女儿已经头破血流而死。他万分自责,认为割自己的肉也不能表达后悔的心情。但是都于事无补,只能把齐氏的尸体停放在另外一个房间,再派人去通知女婿。
刚巧韦荟因为公务出了差错而被罢官,他从另外一条路回来,没遇到报信的人。在离饶州一百多里的地方,忽然看到一所房子的门口有个女人,非常像妻子齐氏。他对仆人说:“你看到那个妇人了吗?怎么这么像我妻子?”仆人说:“主母是刺史的爱女,哪能到这种地方,肯定是个长相酷似的人。”
韦荟仔细观察那个妇人,越看越像齐氏。就催马来到门口。妇人却进到门内,但是还半掩着院门。韦会心想:看来真是认错了。就转身离开。而那个妇人又从门里出来呼喊:“郎君,怎么不来见面就离去?”韦荟下马,看到对方真是妻子,就惊讶地询问缘故。
齐氏落泪说了惨死的经过,又说道:“我很普通,有幸和郎君结成连理,平时尽量做到贤惠,自认没有大的过错。正想和你白头偕老,却被恶鬼所杀。我到阴间查看了簿册,本应该还有二十八年的阳寿。现在有一种方法可以救我,郎君能去办吗?”
齐氏落泪说了惨死的经过,又说道:“我很普通,有幸和郎君结成连理,平时尽量做到贤惠,自认没有大的过错。正想和你白头偕老,却被恶鬼所杀。我到阴间查看了簿册,本应该还有二十八年的阳寿。现在有一种方法可以救我,郎君能去办吗?”
韦荟说:“夫妻本就应该同舟共济,两个人就像一个人。现在失去了一半,让我怎么活下去呢?只要有救你的方法,就算赴汤蹈火,我也一定要办到,你把方法告诉我吧!”齐氏说道:“这个村子东面几里远有个草堂,里面有个田先生在教孩子们读书。这个人虽然面相丑恶,却是个能通阴阳的异人。你恭敬地去哀求,他会有办法帮我复生的。只是这个人性格古怪,事先必然会骂你、打你、侮辱你,事关重大,郎君千万要忍住。”
韦荟答应,让齐氏上马,立刻就要前往。齐氏落泪说:“我现在成了鬼,你骑马都追不上我,事情紧急,就不要互相谦让了!”
于是,齐氏在前面像风一样前行,韦荟用力打马勉强跟上。到了田先生草堂,齐氏再次叮嘱,然后消失不见。韦荟到了草堂,学生们说先生去吃饭还没回来。等了好一阵儿,一个戴着破草帽,穿着木屐的人慢慢走来,模样丑陋,衣衫邋遢。学生们说:“这就是田先生。”韦荟赶快上前行礼,先生回礼说道:“我是一个村野之人,教几个村童识字混饭吃,官人这么恭敬,实在不敢当。”
韦荟跪下哭泣,说了妻子遇害的事,请求拯救。先生说:“我是一个愚人,学生们打架我都断不了案,何况是有关生死的大事?”韦荟跪地不起,田先生发怒道:“你是不是疯了?不要在这胡说八道,赶快走开!”说完径自进了草堂。韦荟跟进屋内,再次跪地哀求道:“我妻子实在死得冤枉,请您可怜可怜她!”
田先生对学生们说:“这人肯定是个疯子,你们把他赶走。”村童们围上来对着韦荟的脸吐唾沫,然后又踢又打。韦荟不敢擦去唾沫,忍痛不动。先生又让弟子们把他拖出去。众村童把韦荟推倒,拉着脚拖出门口,他再次爬进来磕头。这样反复了三次,先生摆摆手,让学生们离开。然后对韦荟说:“你为了妻子甘心受辱,真是个有情义的人。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但是来晚了,齐氏的尸身已经腐败,我尽量想想办法吧!”
先生在桌子上摆好一个香炉,让韦荟跪在桌子前。等韦荟抬头,田先生不见了,一个黄衣人出现,带着韦荟向北走了几十里。来到一座城市,城中有座宫殿,门口有几百个手持兵刃的卫士。等待片刻,里面有人喊:“传湖州前参军韦荟。”进到宫殿里,看到一个紫衣人威严而坐,正是田先生。韦荟刚要诉说冤情,小吏喊道:“去西廊写状纸。”
到了西廊,有人递上纸笔,韦荟借机问田先生是什么人,小吏说:“是王。”递上状纸后,王者把陈将军拘来,杖责一百,发配东海。又对众属下说道:“齐氏身躯已经腐败,即刻前去修补。”小吏回禀:“已经无法修补。”王说:“齐氏寿禄未尽,如果不能还生,有违天理,现在该怎么办?”小吏再次回禀:“可以用聚魂的方法,只是和生人有点不同。”
王问聚魂的方法,以及和生人有什么不同。小吏说:“生人死后,三魂七魄飘散无处依附。身体腐朽,可以用断魂胶把魂魄粘合到一起,就可以和生人无异。只是再次死后,没有尸体。”大王召来齐氏,问她是否愿意“聚魂”,韦荟和齐氏都很高兴地答应。于是,小吏领来七八个女人,都和齐氏一模一样,鬼卒把这些人推到一起,合成一个人。又有一个鬼卒端来一碗浆糊样的东西,在齐氏身上涂抹了一遍。
王派黄衣人把韦荟夫妻带出去,走了不远,韦荟跌倒醒来,发现自己还跪在桌子前,田先生坐在桌子后面。他对韦荟说道:“尊夫人的尸身还摆放在刺史府中,赶快捎信,让你岳父给女儿下葬。另外,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如果被齐推知道,对他很不利。”
韦荟写信让仆人捎去,说齐氏已经复生,让齐推把齐氏尸身赶快下葬。齐推看到信后,非常惊骇,完全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但还是把女儿入土,然后派人抬着轿子去接韦荟。
韦荟带着齐氏回到刺史府,齐推看到女儿真的复生,又惊又喜,但是疑虑重重。不管怎么问,韦荟始终不说经过。晚上,齐推把他灌醉,终于知道了事情真相。几个月后,齐推去世了。韦荟再次去拜访田先生,已经人去屋空。齐氏饮食生育和活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坐轿子的时候,轿夫感觉不到重量。
展开阅读全文 ∨
您可能感兴趣...
文章点评...
诗文类型
微信公众号
微信小程序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