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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解缙传

张廷玉 〔清代〕
解缙,字大绅,吉水人。祖子元,为元安福州判官。兵乱,守义死。父开,太祖尝召见论元事。欲官之,辞去。
缙幼颖敏,洪武二十一年举进士。授中书庶吉士,甚见爱重,常侍帝前。一日,帝在大庖西室,谕缙:“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缙即日上封事万言,略曰:
臣闻令数改则民疑,刑太繁则民玩。国初至今,将二十载,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尝闻陛下震怒,锄根剪蔓,诛其奸逆矣。未闻褒一大善,赏延于世,复及其乡,终始如一者也。
臣见陛下好观《说苑》、《韵府》杂书与所谓《道德经》、《心经》者,臣窃谓甚非所宜也。《说苑》出于刘向,多战国纵横之论;《韵府》出元之阴氏,抄辑秽芜,略无可采。陛下若喜其便于检阅,则愿集一二志士儒英,臣请得执笔随其后,上溯唐、虞、夏、商、周、孔,下及关、闽、濂、洛。根实精明,随事类别,勒成一经,上接经史,岂非太平制作之一端欤?又今《六经》残缺。《礼记》出于汉儒,踳驳尤甚,宜及时删改。访求审乐之儒,大备百王之典,作乐书一经以惠万世。尊祀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皋陶、伊尹、太公、周公、稷、契、夷、益、傅说、箕子于太学。孔子则自天子达于庶人,通祀以为先师,而以颜、曾、子思、孟子配。自闵子以下,各祭于其乡。鲁之阙里,仍建叔梁纥庙,赠以王爵,以颜路、曾昽、孔鲤配。一洗历代之因仍,肇起天朝之文献,岂不盛哉!若夫祀天宜复扫地之规,尊祖宜备七庙之制。奉天不宜为筵宴之所,文渊未备夫馆阁之隆。太常非俗乐之可肄,官妓非人道之所为。禁绝倡优,易置寺阉。执戟陛墀,皆为吉士;虎贲趣马,悉用俊良。除山泽之禁税,蠲务镇之征商。木辂朴居,而土木之工勿起;布垦荒田,而四裔之地勿贪。释、老之壮者驱之,俾复于人伦;经咒之妄者火之,俾绝其欺诳。绝鬼巫,破淫祀,省冗官,减细县。痛惩法外之威刑,永革京城之工役。流十年而听复,杖八十以无加。妇女非帷薄不修,毋令逮系;大臣有过恶当诛,不宜加辱。治历明时,授民作事,但申播植之宜,何用建除之谬。所宜著者,日月之行,星辰之次。仰观俯察,事合逆顺。七政之齐,正此类也。
近年以来,台纲不肃。以刑名轻重为能事,以问囚多寡为勋劳,甚非所以励清要、长风采也。御史纠弹,皆承密旨。每闻上有赦宥,则必故为执持。意谓如此,则上恩愈重。此皆小人趋媚效劳之细术,陛下何不肝胆而镜照之哉?陛下进人不择贤否,授职不量重轻。建不为君用之法,所谓取之尽锱铢;置朋奸倚法之条,所谓用之如泥沙。监生进士,经明行修,而多屈于下僚;孝廉人材,冥蹈瞽趋,而或布于朝省。椎埋嚚悍之夫,阘茸下愚之辈。朝捐刀镊,暮拥冠裳。左弃筐箧,右绾组符。是故贤者羞为之等列,庸人悉习其风流。以贪婪苟免为得计,以廉洁受刑为饰辞。出于吏部者无贤否之分,入于刑部者无枉直之判。天下皆谓陛下任喜怒为生杀,而不知皆臣下之乏忠良也。
古者善恶,乡邻必记。今虽有申明旌善之举,而无党庠乡学之规。互知之法虽严,训告之方未备。臣欲求古人治家之礼,睦邻之法,若古蓝田吕氏之《乡约》,今义门郑氏之家范,布之天下。世臣大族,率先以劝,旌之复之,为民表帅。将见作新于变,至于比屋可封不难矣。
陛下天资至高,合于道微。神怪妄诞,臣知陛下洞瞩之矣。然犹不免所谓神道设教者,臣谓不必然也。一统之舆图已定矣,一时之人心已服矣,一切之奸雄已慴矣。天无变灾,民无患害。圣躬康宁,圣子圣孙继继绳绳。所谓得真符者矣。何必兴师以取宝为名,谕众以神仙为征应也哉。
臣观地有盛衰,物有盈虚,而商税之征,率皆定额。是使其或盈也,奸黠得以侵欺;其歉也,良善困于补纳。夏税一也,而茶椒有粮,果丝有税。既税于所产之地,又税于所过之津,何其夺民之利至于如此之密也!且多贫下之家,不免抛荒之咎。今日之土地,无前日之生植;而今日之征聚,有前日之税粮。或卖产以供税,产去而税存;或赔办以当役,役重而民困。土田之高下不均,起科之轻重无别。膏腴而税反轻,瘠卤而税反重。欲拯困而革其弊,莫若行授田均田之法,兼行常平义仓之举。积之以渐,至有九年之食无难者。
臣闻仲尼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近世狃于晏安,堕名城,销锋镝,禁兵讳武,以为太平。一旦有不测之虞,连城望风而靡。及今宜敕有司整葺,宽之以岁月,守之以里胥,额设弓手,兼教民兵。开武举以收天下之英雄,广乡校以延天下之俊乂。古时多有书院学田,贡士有庄,义田有族,皆宜兴复而广益之。
夫罪人不孥,罚弗及嗣。连坐起于秦法,孥戮本于伪书。今之为善者妻子未必蒙荣,有过者里胥必陷其罪。况律以人伦为重,而有给配妇女之条,听之于不义,则又何取夫节义哉。此风化之所由也。
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尚书、侍郎,内侍也,而以加于六卿;郎中、员外,内职也,而以名于六属。御史词臣,所以居宠台阁;郡守县令,不应回避乡邦。同寅协恭,相倡以礼。而今内外百司捶楚属官,甚于奴隶。是使柔懦之徒,荡无廉耻,进退奔趋,肌肤不保。甚非所以长孝行、励节义也。臣以为自今非犯罪恶解官,笞杖之刑勿用。催科督厉,小有过差,蒲鞭示辱,亦足惩矣。
臣但知罄竭愚衷,急于陈献,略无次序,惟陛下幸垂鉴焉。书奏,帝称其才。已,复献《太平十策》,文多不录。
缙尝入兵部索皂隶,语嫚。尚书沈溍以闻。帝曰:“缙以冗散自恣耶。”命改为御史。韩国公李善长得罪死,缙代郎中王国用草疏白其冤。又为同官夏长文草疏,劾都御史袁泰。泰深衔之。时近臣父皆得入觐。缙父开至,帝谓曰:“大器晚成,若以而子归,益令进学,后十年来,大用未晚也。”归八年,太祖崩,缙入临京师。有司劾缙违诏旨,且母丧未葬,父年九十,不当舍以行。谪河州卫吏。时礼部侍郎董伦方为惠帝所信任,缙因寓书于伦曰:“缙率易狂愚,无所避忌,数上封事,所言分封势重,万一不幸,必有厉长、吴濞之虞。冉阝哈术来归,钦承顾问,谓宜待之有礼,稍忤机权,其徒必贰。此类非一,颇皆亿中。又尝为王国用草谏书,言韩国事,为詹徽所疾,欲中以危法。伏蒙圣恩,申之慰谕,重以镪赐,令以十年著述,冠带来廷。《元史》舛误,承命改修,及踵成《宋书》,删定《礼经》,凡例皆已留中。奉亲之暇,杜门纂述,渐有次第,洊将八载。宾天之讣忽闻,痛切欲绝。母丧在殡,未遑安厝。家有九十之亲,倚门望思,皆不暇恋。冀一拜山陵,陨泪九土。何图诖误,蒙恩远行。扬、粤之人,不耐寒暑,复多疾病。俯仰奔趋,伍于吏卒,诚不堪忍。昼夜涕泣,恒惧不测。负平生之心,抱万古之痛。是以数鸣知感。冀还京师,得望天颜,或遂南还,父子相见,即更生之日也。”伦乃荐缙,召为翰林待诏。
成祖入京师,擢侍读。命与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并直文渊阁,预机务。内阁预机务自此始。
寻进侍读学士,奉命总裁《太祖实录》及《列女传》。书成,赐银币。永乐二年,皇太子立,进缙翰林学士兼右春坊大学士。帝尝召缙等曰:“尔七人朝夕左右,朕嘉尔勤慎,时言之宫中。恒情,慎初易,保终难,愿共勉焉。”因各赐五品服,命七人命妇朝皇后于柔仪殿,后劳赐备至。又以立春日赐缙等金绮衣,与尚书埒。缙等入谢,帝曰:“代言之司,机密所系,且旦夕侍朕,裨益不在尚书下也。”一日,帝御奉天门,谕六科诸臣直言,因顾缙等曰:“王、魏之风,世不多有。若使进言者无所惧,听言者无所忤,天下何患不治?朕与尔等共勉之。”其年秋,胡俨出为祭酒,缙等六人从容献纳。帝尝虚己以听。
缙少登朝,才高,任事直前,表里洞达。引拔士类,有一善称之不容口。然好臧否,无顾忌,廷臣多害其宠。又以定储议,为汉王高煦所忌,遂致败。先是,储位未定,淇国公邱福言汉王有功,宜立。帝密问缙。缙称:“皇长子仁孝,天下归心。”帝不应。缙又顿首曰:“好圣孙。”谓宣宗也。帝颔之。太子遂定。高煦由是深恨缙。会大发兵讨安南,缙谏。不听。卒平之,置郡县。而太子既立,又时时失帝意。高煦宠益隆,礼秩逾嫡。缙又谏曰:“是启争也,不可。”帝怒,谓其离间骨肉,恩礼浸衰。四年,赐黄淮等五人二品纱罗衣,而不及缙。久之,福等议稍稍传达外廷,高煦遂谮缙泄禁中语。明年,缙坐廷试读卷不公,谪广西布政司参议。既行,礼部郎中李至刚言缙怨望,改交阯,命督饷化州。
永乐八年,缙奏事入京,值帝北征,缙谒皇太子而还。汉王言缙伺上出,私觐太子,径归,无人臣礼。帝震怒。缙时方偕检讨王偁道广东,览山川,上疏请凿赣江通南北。奏至,逮缙下诏狱,拷掠备至。词连大理丞汤宗,宗人府经历高得抃,中允李贯,赞善王汝玉,编修朱纮,检讨蒋骥、潘畿、萧引高并及至刚,皆下狱。汝玉、贯、纮、引高、得抃皆瘐死。十三年,锦衣卫帅纪纲上囚籍,帝见缙姓名曰:“缙犹在耶?”纲遂醉缙酒,埋积雪中,立死。年四十七。籍其家,妻子宗族徙辽东。
方缙居翰林时,内官张兴恃宠笞人左顺门外,缙叱之,兴敛手退。帝尝书廷臣名,命缙各疏其短长。缙言:“蹇义天资厚重,中无定见。夏原吉有德量,不远小人。刘俊有才干,不知顾义。郑赐可谓君子,颇短于才。李至刚诞而附势,虽才不端。黄福秉心易直,确有执守。陈瑛刻于用法,尚能持廉。宋礼戆直而苛,人怨不恤。陈洽疏通警敏,亦不失正。方宾簿书之才,驵侩之心。”帝以付太子,太子因问尹昌隆、王汝玉。缙对曰:“昌隆君子而量不弘。汝玉文翰不易得,惜有市心耳。”后仁宗即位,出缙所疏示杨士奇曰:“人言缙狂,观所论列,皆有定见,不狂也。”诏归缙妻子宗族。
缙初与胡广同侍成祖宴。帝曰:“尔二人生同里,长同学,仕同官。缙有子,广可以女妻之。”广顿首曰:“臣妻方娠,未卜男女。”帝笑曰:“定女矣。”已而果生女,遂约婚。缙败,子祯亮徙辽东,广欲离婚。女截耳誓曰:“薄命之婚,皇上主之,大人面承之,有死无二。”及赦还,卒归祯亮。
正统元年八月,诏还所籍家产。成化元年,复缙官,赠朝议大夫。始缙言汉王及安南事得祸。后高煦以叛诛。安南数反,置吏未久,复弃去。悉如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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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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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解缙,字大绅,吉水人。祖父解子元,是元朝安福州判官,遭逢兵乱,他守义而死。父亲解开,太祖曾召见他谈论元朝之事,想给他授官,解开推辞而去。
解缙自小聪颖,洪武二十一年(1388),考中进士,被授为中书庶吉士,甚得太祖爱重,常在皇上跟前侍候。一天,太祖在御厨西室,对解缙说“:朕与你从大义上说是君臣,而恩同父子,你对朕应当知无不言。”解缙即日就密封上万言书,大略是说:
“臣听说政令数改则百姓有疑虑,用刑太繁则百姓会轻视法律。从建国到现在,将近二十年了,却没有长期不变的法令,也不见哪一天有人不犯错误。我曾听说陛下发雷霆之怒,斩草除根,诛除奸逆之徒,却没听说褒扬一个大好人,对其奖赏延及后世,免除其家乡的赋税徭役,并且始终如一地这样做。
“臣见陛下喜欢看《说苑》、《韵府》等杂书和所谓的《道德经》、《心经》,臣私下以为这很不合适。《说苑》出于刘向之手,多是战国时期纵横家的言论。《韵府》出于元代的阴氏之手,编辑得很杂乱,几乎没什么可取之处。陛下如果看中它们便于检阅,则臣愿意集中一两名有志的儒学英才,臣并请执笔随他们之后,上溯唐、虞、夏、商、周、孔,下到张载的关学、朱熹的闽学、周敦颐的濂学、二程的洛学,阐明其渊源和思想学说,依事编类,汇成一经,上接于经书史籍,这岂不是太平时期文化工作的一件大事吗?另外,现在《六经》残缺,《礼记》出于汉代儒生之手,讹误驳杂尤为严重,应该及时删改。应访求精于乐理的儒士,广备百王典礼用乐,写定《乐书》一经,使万世受益。在太学中尊祀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皋陶、伊尹、太公、周公、稷、契、夷、益、傅说、箕子。对于孔子,则从天子到普通百姓,都将他奉祀为先师,而以颜渊、曾参、子思、孟子配享。从闵子以下的先贤,各在其家乡祭祀他们。在山东阙里,仍建叔梁纥庙,赠予他王爵,以颜路、曾皙、孔鲤配享。一改历代的旧制,开创天朝的文献,岂不是一大盛事?
“至于祭天应该恢复扫地之规,尊祖应该备齐七庙之制。奉天殿不应做筵宴的场所,文渊阁还未完备作为馆阁之隆。太常寺不是研习俗乐的地方,设立官妓也不是人道之所为。应禁绝倡优,改设宦官机构。持戟阶前的卫士,都选用英美之士;驱马护驾的勇士,都挑选俊良之才。废除山林川泽的禁税,蠲免市镇贸易的征税。乘木车居简室,不大兴土木工程;垦野地开荒田,不贪取邻族土地。将壮健的僧侣道士驱出,使他们恢复人伦生活;将荒谬的经书符咒焚毁,以杜绝它们欺骗惑乱。禁绝鬼巫,破除不合礼法的祭祀;裁省冗官,并省却人少地狭的郡县;严惩法律以外的威刑,永远革除京城的工役。流放十年后听任回乡,杖打八十即不再加刑。妇女除非闺门不修,不能逮捕;大臣犯有罪行当诛,不能侮辱。编历法以申明时令,方便百姓生活劳作,只需说明何时适于种植,何必说明这样做或不那样做的原因。所应当记入历法的,是日月的运行,星辰的位置。仰观天象,俯察地理,万事符合自然规律,日月五星七政整齐,正是如此。
“近年以来,纲纪不严,专以刑罚轻重为能事,以审案多少定功劳,这很不符合为政清廉、颂扬风俗的宗旨。御史的纠察弹劾,都上承皇上密旨,每听说皇上要赦免罪犯,他们便故意持反对意见,以为这样做便更得皇上重视。这都是小人献媚效劳的伎俩,陛下为什么不能做到心中雪亮呢?
“陛下用人不论贤明与否,授职不分轻重高低。设立不为君王所用的制度,此所谓取之尽锱铢;制定能被奸党借用的法律,此所谓用之如泥沙。监生和进士,通晓经书又有修养,却多屈居为下级官吏;孝廉等人才,昏庸愚昧不知所以,却有些充任部院官员。杀人埋尸的凶悍之夫,品格卑鄙的愚蠢之辈,早上刚放下刀镊,晚上便穿上冠裳,左手放下筐箧,右手便绾起组符。所以贤者羞于与他们同列一等,而庸人都仿效他们的处世方法。他们以贪婪苟免为得计,以廉洁受刑为饰辞。出于吏部为官的没有贤否之分,入于刑部受审的没有枉直之判。以至于天下的人都以为陛下是凭喜怒情绪而定生杀,却不知这都是由于臣下缺乏忠良之人的原因。
“古代凡善恶之事,乡邻必记下来。如今虽然有申明表彰善事之举,却没有乡里学校之规;互相监督之法虽严,训导劝告之法未备。臣想访求古人治家之礼、睦邻之法,像古代蓝田吕氏的《乡约》、今世义门郑氏的《家范》,颁布于天下。世臣大族,率先根据它们来劝导乡族,朝廷进行表彰和奖励,让他们为百姓做表率,这样将会见到除旧立新的景象,而要做到人人皆贤、比屋可封已不难了。
“陛下天资很高,合于道微。神怪荒诞之事,臣知道陛下已洞察它们了。但还不免有所谓神道设教的举措,臣以为不必这样。一统之舆图已经定了,一时之人心已经屈服了,一切之奸雄也已慑服了。上天没有灾变,百姓没有患害,圣躬康健,圣子圣孙继继绳绳,此所谓得真符者矣。何必兴师以取宝为名,对人民说以神仙为征应呢?
“臣观地有盛衰,物有盈虚,而所征的商税,却都是定额。这就使贸易兴盛时,奸猾之徒得以侵欺;而生意不好时,良善之辈困于补纳。夏税是统一的,而茶叶辣椒要征粮,水果蚕丝也有税。既在产地征税,又在所经过的关津征税,怎么夺民之利竟是如此严重呢?而且百姓多是贫下之家,遇到这种情况便不免抛荒之祸。今日之田地,没有前日之产量,而今日之征取,仍照前日之税额。有些不得不卖掉产业以交税,而产业已失税额仍在;有的赔财来免徭役,但徭役过重以至于百姓受困。土地之肥瘦高下不均,而起科之轻重却没有差别;膏腴之地税额反而较轻,瘠卤之地税额反倒较重。要想拯救民困而革除这些弊端,莫如实行授田均田之法,兼而实行常平义仓之举。这样发展下去,国家便不难有九年之储粮了。
“臣听孔子说过:‘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近世习于天下无事,便毁坏名城,销毁锋镝,禁革兵政,讳言武事,以为是天下太平。一旦发生不测之虞,便连城望风披靡。如今宜敕令有关官员进行整治,宽至一年,用里胥负责守卫,配以弓箭手,兼教民兵。开创武举以网罗天下之英雄,广设乡校以延揽天下之俊才。古时多有书院和学田,村庄有贡士,宗族有义田,这些都宜恢复并加以推广。
“给人加罪不应罪及子女,惩罚不宜连及后代。连坐起于秦代的法律,诛杀子女本于伪书。当今为善的人的妻子儿女未必得蒙恩荣,而有过失的里胥小吏必一并给他们加罪。况且法律以人伦为重,而法律又有将妇女配给功臣之条,听任他们已不义,则又怎样要求她们保持节义呢?这是风俗转变之原因。
“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尚书、侍郎,本是内宫官名,而今却用来命名六卿。郎中、员外郎,也是宫内职名,而今也用来命名六卿属官。御史是词臣,设立它是为了尊宠台阁;郡守和县令,不应回避乡邦。同处为官的人应恭敬和善,相待以礼。而当今内外百司鞭打属官,甚于奴隶。这就使柔懦之徒,荡然没有羞耻之心,进退奔趋,肌肤不保。这样做很不符合长孝行、励节义的宗旨。臣以为从今以后,不是犯有罪恶被撤职的,不用笞杖之刑,催税督察,小有差错,跪下受鞭示辱,也足以惩罚他了。
“臣但知竭尽愚衷,急于陈献,略无次序,望陛下幸垂鉴之。”
该书上奏后,皇上称赞他的才华。后来,解缙又献上《太平十策》,但内容多,此处不载。
解缙曾入兵部索要奴隶,出言不逊。尚书沈潜报告皇上。皇上说“:解缙敢玩世而放恣吗?”命改任他为御史。韩国公李善长得罪被诛,解缙代郎中王国用起草奏疏为他鸣冤。他还为同官夏长文起草奏疏,弹劾都御史袁泰。袁泰非常恨他。当时近臣之父都得入宫觐见皇上。解缙的父亲解开到后,皇上对他说:“大器晚成,你带你的儿子回去,令他进一步学习,十年后再来,大用未晚也。”
解缙回家后八年,太祖驾崩,解缙入京向太祖遗体哭哀。有关官员弹劾解缙违背诏旨,而且他母亲去世未葬,父亲年已九十,不应当舍弃他们而出行。解缙被贬为河州卫吏。当时礼部侍郎董伦正受惠帝信任,解缙便寄信给董伦说:“我解缙直率轻狂,无所避忌,多次上封言事,所说的是分封之势太重,万一不幸有事,必有汉代厉王刘长、吴王刘濞之忧。冉阝哈术来归附,我蒙皇上顾问,说应待之以礼,如果稍微触忤机权,他的属下必然反叛。这种事情不止一项,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又曾为王国用起草进谏之书,论韩国公之事,为詹徽所恨,想致我于重罪。我伏蒙圣恩劝慰,还赐给钱币,令回家用十年时间著述,然后冠带来朝廷。《元史》有阙误,我奉命改修,后来又编成《宋书》,删定《礼经》,这些书的凡例都已留在宫中。我在家奉亲之暇,杜门著述,逐渐有了次第,再有八年,便可成功。突然听到惊天之讣,我痛切欲绝。母丧在殡,还来不及安葬,家有年已九十的父亲,倚门望思,这些我都无暇顾念,只望一拜山陵,洒泪九土。哪想到被误解而失官,蒙圣恩远行。扬、粤地区的人,不耐寒暑,况且我又多病,俯仰奔走,与吏卒为伍,诚不堪忍受。我昼夜涕泣,总怕有不测之灾,致使负平生之志,抱万古之恨。所以我多次发出受知之叹。我希望能回到京师,得以见到皇上天颜,或者能南返,父子相见,那时将是我再生之日。”董伦于是推荐解缙,皇上召他为翰林待诏。
成祖入京师后,解缙升为侍读,受命与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一起在文渊阁当值,参预机务。内阁参预机务自此而始。
不久解缙进升为侍读学士,奉命任《太祖实录》和《列女传》总裁。书成之后,他受赐银币。永乐二年(1404),皇太子立,解缙升为翰林学士兼右春坊大学士。皇上曾召见解缙等人,说:“你们七人朝夕在朕左右,朕嘉奖你们的勤苦和谨慎,时常在宫中说起你们。慎始易而保终难,这是常理。愿我们一起共勉。”并给各人赐给五品官服,命七人的命妇到柔仪殿朝见皇后,皇后慰劳了她们并给予赏赐。皇上还在立春之日赐给解缙等人金绮衣,所赐与尚书相等。解缙等人入朝推辞,皇上说:“代言机构是机密所系,况且你们旦夕侍候朕,对朕的帮助实不在尚书之下。”一天,皇上御临奉天门,传谕六科诸臣进直言,并回头对解缙等人说:“王导、魏征进谏之风,世不多有。如果使进言的人无所畏惧,听言的人不怕忤逆,何患天下不治?朕与你们共勉之。”这年秋,胡俨出任祭酒,解缙等六人从容向皇上献言,皇上常常虚怀接受。
解缙少年登朝,才智至高,凡事都敢上前答对,表里洞达。他引荐士人,只要有某一方面的长处,总要加以称赞。但他好品评人物,无所顾忌,廷臣多忌妒他受宠。后来因在议定太子问题上为汉王朱高煦所忌,终于致败。原先,太子未定,淇国公丘福说汉王有功,应立他为太子。皇上密问解缙,解缙说:“皇长子仁孝,天下归心。”皇上没有反应。解缙又叩头说道“:好圣孙。”圣孙指宣宗。皇上点了点头,这样太子便定了下来。朱高煦由此深恨解缙。正值大发兵讨伐安南,解缙谏阻。皇上不听,最后讨平了安南,设置郡县管理。而太子建立以后,又时常有失皇上心意,由此朱高煦更加受宠,礼仪等级超过了嫡子。解缙又进谏说“:这样做会引发争端,不可。”皇上火了,说他离间骨肉,解缙所受的恩宠便渐衰了。四年(1406)赐给黄淮等五人二品纱罗衣,解缙没有份。后来,丘福等人的意见稍稍传到外廷,朱高煦于是诬陷解缙泄露宫中语。第二年,解缙被判廷试读阅卷子不公,贬任广西布政司参议。解缙出行后,礼部郎中李至刚说他心怀怨望,被改到交趾,命他在化州督饷。
永乐八年(1410),解缙因奏事入京,正值皇上北征,解缙拜见皇太子后返回。汉王便说解缙看准皇上出行,私谒太子,径直返回,没有人臣之礼。皇上震怒。解缙当时正偕同检讨王翶取道广东,游览山川,上疏请开凿赣江勾通南北。奏书传到后,解缙被逮入诏狱,拷打备至,还牵连到大理寺丞汤宗、宗人府经历高得..、中允李贯、赞善王汝玉、编修朱..、检讨蒋骥、潘畿、萧引高以及李至刚,将他们全部投进监狱。王汝玉、李贯、萧引高、高得..都死于狱中。十三年,锦衣卫统帅纪纲呈上囚犯名册,皇上见到解缙的名字,便说:“解缙还在世吗?”纪纲于是用酒将解缙灌醉,埋在雪中。解缙立死,终年四十七岁。将其抄家,妻儿宗族都迁到辽东。
解缙在翰林院时,宦官张兴恃宠在左顺门外打人,解缙呵斥他,张兴敛手而退。皇上曾写出廷臣姓名,命解缙各述其优缺点。解缙说:“蹇义天资厚重,但胸无主意。夏原吉有德量,但不远小人。刘俊有才干,但不知顾及道义。郑赐可谓君子,但才华不高。李至刚放荡而附势,虽有才而品行不端。黄福秉性率直,为人确有原则。陈瑛用法严厉,尚能持廉。宋礼戆直而苛刻,不理会别人的怨愤。陈洽通达警敏,也不失正直。方宾是公文之才,牙商之心。”皇上将这番话交给太子,太子便问起尹昌隆、王汝玉。解缙说“:昌隆君子但度量不大;汝玉文翰之才难得,可惜有市侩心态。”后来仁宗即位,将解缙的这番评论出示给杨士奇,说道:“人们说解缙狂,但看他的这番论列,都有见地,不狂也。”下诏放回解缙的妻儿宗族。
解缙当初曾与胡广一同陪成祖入宴。皇上说“:你们两人生同里、长同学、仕同官。解缙有个儿子,胡广可以将女儿嫁给他为妻。”胡广叩头说道“:臣的妻子正怀孕,还不知是男是女呢?”皇上笑说“:肯定是女啦。”后来果然生的是女儿,两家遂定下婚约。解缙败后,儿子祯亮被迁到辽东,胡广想解除婚约。他的女儿割下耳朵发誓说:“女儿薄命之婚,是皇上做主,而大人也当面应承了的,女儿死无二心。”祯亮被赦回后,她终于嫁给了祯亮。
正统元年(1436)八月诏令归还所抄没的家产。成化元年(1465),恢复解缙的官衔,赠朝议大夫。当初解缙因说汉王和安南事而得祸,后来朱高煦因反叛被诛,而安南因多次造反,设官统治不久,也放弃而去,都应了解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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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廷玉
张廷玉(1672年-1755年),字衡臣,号砚斋,安徽桐城人。清康熙时任刑部左侍郎,雍正帝时曾任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内阁首辅)、首席军机大臣等职。康熙末年,整治松弛的吏治,后又完善军机制度。先后任《亲征平定朔北方略》纂修官,《省方盛典》《清圣祖实录》副总裁官,《明史》《四朝国史》《大清会典》《世宗实录》总裁官。死后谥号“文和”,配享太庙,是整个清朝唯一一个配享太庙的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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