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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于谦传

张廷玉 〔清代〕
于谦,字廷益,钱塘人。生七岁,有僧奇之曰:“他日救时宰相也。”举永乐十九年进士。
宣德初,授御史。奏对,音吐鸿畅,帝为倾听。顾佐为都御史,待寮属甚严,独下谦,以为才胜己也。扈跸乐安,高煦出降,帝命谦口数其罪。谦正词崭崭,声色震厉。高煦伏地战栗,称万死。帝大悦。师还,赏赉与诸大臣等。
出按江西,雪冤囚数百。疏奏陕西诸处官校为民害,诏遣御史捕之。帝知谦可大任,会增设各部右侍郎为直省巡抚,乃手书谦名授吏部,超迁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谦至官,轻骑遍历所部,延访父老,察时事所宜兴革,即俱疏言之。一岁凡数上,小有水旱,辄上闻。
正统六年疏言:“今河南、山西积谷各数百万。请以每岁三月,令府州县报缺食下户,随分支给。先菽秫,次黍麦,次稻。俟秋成偿官,而免其老疾及贫不能偿者。州县吏秩满当迁,预备粮有未足,不听离任。仍令风宪官以时稽察。”诏行之。河南近河处,时有冲决。谦令厚筑堤障,计里置亭,亭有长,责以督率修缮。并令种树凿井,榆柳夹路,道无渴者。大同孤悬塞外,按山西者不及至,奏别设御史治之。尽夺镇将私垦田为官屯,以资边用。威惠流行,太行伏盗皆避匿。在官九年,迁左侍郎,食二品俸。
初,三杨在政府,雅重谦。谦所奏,朝上夕报可,皆三杨主持。而谦每议事京师,空橐以入,诸权贵人不能无望。及是,三杨已前卒,太监王振方用事。适有御史姓名类谦者,尝忤振。谦入朝,荐参政王来、孙原贞自代。通政使李锡阿振指,劾谦以久不迁怨望,擅举人自代。下法司论死,系狱三月。已而振知其误,得释,左迁大理寺少卿。山西、河南吏民伏阙上书,请留谦者以千数,周、晋诸王亦言之,乃复命谦巡抚。时山东、陕西流民就食河南者二十余万,谦请发河南、怀庆二府积粟以振。又奏令布政使年富安集其众,授田给牛种,使里老司察之。前后在任十九年,丁内外艰,皆令归治丧,旋起复。
十三年以兵部左侍郎召。明年秋,也先大入寇,王振挟帝亲征。谦与尚书邝埜极谏,不听。埜从治兵,留谦理部事。及驾陷土木,京师大震,众莫知所为。郕王监国,命群臣议战守。侍讲徐珵言星象有变,当南迁。谦厉声曰:“言南迁者,可斩也。京师天下根本,一动则大事去矣,独不见宋南渡事乎!”王是其言,守议乃定。时京师劲甲精骑皆陷没,所余疲卒不及十万,人心震恐,上下无固志。谦请王檄取两京、河南备操军,山东及南京沿海备倭军,江北及北京诸府运粮军,亟赴京师。以次经画部署,人心稍安。即迁本部尚书。
郕王方摄朝,廷臣请族诛王振。而振党马顺者,辄叱言官。于是给事中王竑廷击顺,众随之。朝班大乱,卫卒声汹汹。王惧欲起,谦排众直前掖王止,且启王宣谕曰:“顺等罪当死,勿论。”众乃定。谦袍袖为之尽裂。退出左掖门,吏部尚书王直执谦手叹曰“国家正赖公耳。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当是时,上下皆倚重谦,谦亦毅然以社稷安危为己任。
初,大臣忧国无主,太子方幼,寇且至,请皇太后立郕王。王惊谢至再。谦扬言曰:“臣等诚忧国家,非为私计。”王乃受命。九月,景帝立,谦入对,慷慨泣奏曰:“寇得志,要留大驾,势必轻中国,长驱而南。请饬诸边守臣协力防遏。京营兵械且尽,宜亟分道募民兵,令工部缮器甲。遣都督孙镗、卫颖、张軏、张仪、雷通分兵守九门要地,列营郭外。都御史杨善、给事中王竑参之。徙附郭居民入城。通州积粮,令官军自诣关支,以赢米为之直,毋弃以资敌。文臣如轩輗者,宜用为巡抚。武臣如石亨、杨洪、柳溥者,宜用为将帅。至军旅之事,臣身当之,不效则治臣罪。”帝深纳之。
十月敕谦提督各营军马。而也先挟上皇破紫荆关直入,窥京师。石亨议敛兵坚壁老之。谦不可,曰:“奈何示弱,使敌益轻我。”亟分遣诸将,率师二十二万,列阵九门外:都督陶瑾安定门,广宁伯刘安东直门,武进伯朱瑛朝阳门,都督刘聚西直门,镇远侯顾兴祖阜成门,都指挥李端正阳门,都督刘得新崇文门,都指挥汤节宣武门,而谦自与石亨率副总兵范广、武兴陈德胜门外,当也先。以部事付侍郎吴宁,悉闭诸城门,身自督战。下令,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于是将士知必死,皆用命。副总兵高礼、毛福寿却敌彰义门北,擒其长一人。帝喜,令谦选精兵屯教场以便调用,复命太监兴安、李永昌同谦理军务。
初,也先深入,视京城可旦夕下。及见官军严阵待,意稍沮。叛阉喜宁嗾使邀大臣迎驾,索金帛以万万计,复邀谦及王直、胡濙等出议。帝不许,也先气益沮。庚申,寇窥德胜门。谦令亨设伏空舍,遣数骑诱敌。敌以万骑来薄,副总兵范广发火器,伏起齐击之。也先弟孛罗、平章卯那孩中炮死。寇转至西直门,都督孙镗御之,亨亦分兵至,寇引退。副总兵武兴击寇彰义门,与都督王敬挫其前锋。寇且却,而内官数百骑欲争功,跃马竞前。阵乱,兴被流矢死,寇逐至土城。居民升屋,号呼投砖石击寇,哗声动天。王竑及福寿援至,寇乃却。相持五日,也先邀请既不应,战又不利,知终弗可得志,又闻勤王师且至,恐断其归路,遂拥上皇由良乡西去。谦调诸将追击,至关而还。论功,加谦少保,总督军务。谦曰:“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耻也,敢邀功赏哉!”固辞,不允。乃益兵守真、保、涿、易诸府州,请以大臣镇山西,防寇南侵。
景泰元年三月,总兵朱谦奏敌二万攻围万全,敕范广充总兵官御之。已而寇退,谦请即驻兵居庸,寇来则出关剿杀,退则就粮京师。大同参将许贵奏,迤北有三人至镇,欲朝廷遣使讲和。谦曰:“前遣指挥季铎、岳谦往,而也先随入寇。继遣通政王复、少卿赵荣,不见上皇而还。和不足恃,明矣。况我与彼不共戴天,理固不可和。万一和而彼肆无厌之求,从之则坐敝,不从则生变,势亦不得和。贵为介胄臣,而恇怯如此,何以敌忾,法当诛。”移檄切责。自是边将人人主战守,无敢言讲和者。
初,也先多所要挟,皆以喜宁为谋主。谦密令大同镇将擒宁,戮之。又计授王伟诱诛间者小田儿。且因谍用间,请特释忠勇伯把台家,许以封爵,使阴图之。也先始有归上皇意,遣使通款,京师稍解严。谦上言:“南京重地,抚辑须人。中原多流民,设遇岁荒,啸聚可虞。乞敕内外守备及各巡抚加意整饬。防患未然,召还所遣召募文武官及镇守中官在内地者。”
于时八月,上皇北狩且一年矣。也先见中国无衅,滋欲乞和,使者频至,请归上皇。大臣王直等议遣使奉迎,帝不悦曰:“朕本不欲登大位,当时见推,实出卿等。”谦从容曰:“天位已定,宁复有他,顾理当速奉迎耳。万一彼果怀诈,我有辞矣。”帝顾而改容曰:“从汝,从汝。”先后遣李实、杨善往。卒奉上皇以归,谦力也。
上皇既归,瓦剌复请朝贡。先是,贡使不过百人,正统十三年至三千余,赏赉不餍,遂入寇。及是又遣使三千来朝,谦请列兵居庸关备不虞。京师盛陈兵,宴之。因言和议难恃,条上安边三策。请敕大同、宣府、永平、山海、辽东各路总兵官增修备御。京兵分隶五军、神机、三千诸营,虽各有总兵,不相统一,请择精锐十五万,分十营团操。团营之制自此始。具《兵志》中。瓦剌入贡,每携故所掠人口至。谦必奏酬其使,前后赎还累数百人。
初,永乐中,降人安置近畿者甚众。也先入寇,多为内应。谦谋散遣之。因西南用兵,每有征行,辄选其精骑,厚资以往,已更遣其妻子,内患以息。杨洪自独石入卫,八城悉以委寇。谦使都督孙安以轻骑出龙门关据之,募民屯田,且战且守,八城遂复。贵州苗未平,何文渊议罢二司,专设都司,以大将镇之。谦曰:“不设二司,是弃之也。”议乃寝。谦以上皇虽还,国耻未雪,会也先与脱脱不花构,请乘间大发兵,身往讨之,以复前仇,除边患。帝不许。
谦之为兵部也,也先势方张;而福建邓茂七、浙江叶宗留、广东黄萧养各拥众僣号;湖广、贵州、广西、瑶、僮、苗、僚所至蜂起。前后征调,皆谦独运。当军马倥偬,变在俄顷,谦目视指屈,口具章奏,悉合机宜。僚吏受成,相顾骇服。号令明审,虽勋臣宿将小不中律,即请旨切责。片纸行万里外,靡不惕息。其才略开敏,精神周至,一时无与比。至性过人,忧国忘身。上皇虽归,口不言功。东宫既易,命兼宫僚者支二俸。诸臣皆辞,谦独辞至再。自奉俭约,所居仅蔽风雨。帝赐第西华门,辞曰:“国家多难,臣子何敢自安。”固辞,不允。乃取前后所赐玺书、袍、锭之属,悉加封识,岁时一省视而已。
帝知谦深,所论奏无不从者。尝遣使往真定、河间采野菜,直沽造干鱼,谦一言即止。用一人,必密访谦。谦具实对,无所隐,不避嫌怨。由是诸不任职者皆怨,而用弗如谦者,亦往往嫉之。比寇初退,都御史罗通即劾谦上功簿不实。御史顾躭言谦太专,请六部大事同内阁奏行。谦据祖制折之,户部尚书金濂亦疏争,而言者捃摭不已。诸御史以深文弹劾者屡矣,赖景帝破众议用之,得以尽所设施。
谦性故刚,遇事有不如意,辄拊膺叹曰:“此一腔热血,意洒何地!”视诸选耎大臣、勋旧贵戚意颇轻之,愤者益众。又始终不主和议,虽上皇实以是得还,不快也。徐珵以议南迁,为谦所斥。至是改名有贞,稍稍进用,尝切齿谦。石亨本以失律削职,谦请宥而用之,总兵十营,畏谦不得逞,亦不乐谦。德胜之捷,亨功不加谦而得世侯,内愧,乃疏荐谦子冕。诏赴京师,辞,不允。谦言:“国家多事,臣子义不得顾私恩。且亨位大将,不闻举一幽隐,拔一行伍微贱,以裨军国,而独荐臣子,于公议得乎?臣于军功,力杜侥幸,决不敢以子滥功。”亨复大恚。都督张軏以征苗失律,为谦所劾,与内侍曹吉祥等皆素憾谦。
景泰八年正月壬午,亨与吉祥、有贞等既迎上皇复位,宣谕朝臣毕,即执谦与大学士王文下狱。诬谦等与黄竑构邪议,更立东宫;又与太监王诚、舒良、张永、王勤等谋迎立襄王子。亨等主其议,嗾言官上之。都御史萧惟祯定谳。坐以谋逆,处极刑。文不胜诬,辩之疾,谦笑曰:“亨等意耳,辩何益?”奏上,英宗尚犹豫曰:“于谦实有功。”有贞进曰:“不杀于谦,此举为无名。”帝意遂决。丙戌改元天顺,丁亥弃谦市,籍其家,家戍边。遂溪教谕吾豫言谦罪当族,谦所荐举诸文武大臣并应诛。部议持之而止。千户白琦又请榜其罪,镂板示天下,一时希旨取宠者,率以谦为口实。
谦自值也先之变,誓不与贼俱生。尝留宿直庐,不还私第。素病痰,疾作,景帝遣兴安、舒良更番往视。闻其服用过薄,诏令上方制赐,至醯菜毕备。又亲幸万岁山,伐竹取沥以赐。或言宠谦太过,兴安等曰:“彼日夜分国忧,不问家产,即彼去,令朝廷何处更得此人?”及籍没,家无余资,独正室鐍钥甚固。启视,则上赐蟒衣、剑器也。死之日,阴霾四合,天下冤之。指挥朵儿者,本出曹吉祥部下,以酒酹谦死所,恸哭。吉祥怒,抶之。明日复酹奠如故。都督同知陈逵感谦忠义,收遗骸殡之。逾年,归葬杭州。逵,六合人。故举将才,出李时勉门下者也。皇太后初不知谦死,比闻,嗟悼累日。英宗亦悔之。
谦既死,而亨党陈汝言代为兵部尚书。未一年败,赃累巨万。帝召大臣入视,愀然曰:“于谦被遇景泰朝,死无余资。汝言抑何多也!”亨俯首不能对。俄有边警,帝忧形于色。恭顺侯吴瑾侍,进曰:“使于谦在,当不令寇至此。”帝为默然。是年,有贞为亨所中,戍金齿。又数年,亨亦下狱死,吉祥谋反族诛,谦事白。
成化初,冕赦归,上疏讼冤,得复官赐祭。诰曰:“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之独恃,为权奸所并嫉。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天下传诵焉。弘治二年,用给事中孙需言,赠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傅,谥肃愍。赐祠于其墓曰“旌功”,有司岁时致祭。万历中,改谥忠肃。杭州、河南、山西皆世奉祀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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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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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于谦,字廷益,钱塘人。七岁那年,有个僧人见他有奇相,说:“这是将来拯救时局的宰相。”考取永乐十九年(1421)进士。
宣德初年,任御史。与皇上对答时,于谦吐字宏亮流畅,皇上为之侧耳倾听。顾佐任都御史时,对待属下非常严厉,却唯独礼敬于谦,以为他才能胜过自己。随从皇上征乐安时,高煦出来投降,皇上命于谦宣读他的罪状。于谦义正辞严,声色震厉。高煦吓得趴在地上发抖,自称罪该万死。皇上非常高兴,回师后,给于谦和其他大臣一样的赏赐。
出去按察江西时,昭雪数百件冤案。他上书说陕西一些地方的官校为害百姓,皇上命令派御史去逮捕他们。皇上知道于谦可以担当大任,正好这时将各部的右侍郎增设为直省巡抚,便亲笔写下于谦的名字交给吏部,越级提升为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于谦到任后,轻骑巡视所辖的地区,接见和走访乡里父老,考察哪些事务应该施行,哪些应该革除,然后马上上书提出意见。他一年中多次上奏,稍有水旱灾害,即报告皇上。
正统六年(1441)上书说:“现在河南、山西都积蓄了数百万斤粮食。请在每年三月份时,令府州县报上缺少食物的下等民户,然后按分额支给他们粮食,先给豆类和高粱,其次给小米和麦子,最后给稻谷,等秋收后偿还。因年老有病以及贫困而不能偿还的则给予免除。州县官吏任期已满应当升迁的,如果预备粮不足,不能离任。还要命令风宪官员经常监察。”皇上下令施行。河南黄河沿岸,经常被洪水冲开缺口。于谦令加厚建筑堤坝,每个乡里都要设亭,亭设亭长,责令其督率修缮堤坝。又命令百姓种树挖井,结果当地榆柳夹路,行人也不再受渴了。大同孤立在塞外,按抚山西的官员常走不到,于谦请另设御史来治理。又把镇边将领私人开垦的田地全部收为官家屯田,以资助边防开支。于谦的恩威远为流行,太行山的盗贼为此而不敢露面。在任九年,升为左侍郎,享受二品俸禄。
当初,三杨主持政府工作,很器重于谦。于谦所上的奏章,早上递上去,傍晚便可以批回,这都是因为三杨的主持。而于谦每次进京议事,总是空囊而去,权贵们不能不怨恨他。到这时三杨已相继去世,太监王振正在弄权,正好有个御史的名字像于谦,他又曾经忤逆过王振。于谦进京朝拜时,推荐参政的王来、孙原贞来代替自己。通政使李锡迎合王振的旨意,弹劾于谦,说他因为久不得升迁而有怨望情绪,擅自推荐别人来代替自己。于谦被下到法司,判了死罪,在狱中关了三个月。后来王振知道弄错了人,才得以获释,被降为大理寺少卿。山西、河南官民上千人跪在宫门外上书,请求挽留于谦。周王、晋王等王爷也为于谦说话,于是皇上重新任命于谦为巡抚。当时山东、陕西流民到河南就食的达二十余万,于谦请求将河南、怀庆两府储存的粮食放出赈济给流民。又上奏命令布政使年富安集他们,给他们授予田地、耕牛和种子,并让里老监督他们。于谦前后在任十九年,期间先后遭父母亲丧,皇上都让他回家治丧,随后便令他重返职位。
十三年(1448)召为兵部左侍郎。第二年秋天,也先大举入侵,王振挟皇上亲征。于谦与尚书邝聎极力劝谏,皇上不听。邝聎随从出征,治理军事,于谦则留下管理部事。到皇上在土木堡被俘时,京师大为震惊,众人都不知所措。成阝王出来监国,命群臣讨论是战是守。侍郎徐王呈说星象有变动,应当南迁。于谦厉声说道“:提议南迁的人应当斩首!京师是天下根本,只要一动便大事去矣。难道不见宋朝南渡的故事吗?”成阝王同意他的观点,这样守城的决议便定了下来。当时京师的精锐部队已经全部陷没,所剩下的弱兵不到十万,人心震恐,上下惊慌。于谦请成阝王发檄调两京和河南的备操军,山东和南京沿海的防倭军,江北和北京各府的运粮军,让他们急速赶赴京师。于谦一一经划部署,人心稍稍安定下来了。遂即升任本部尚书。
郕王刚刚摄政,廷臣请将王振诛族。而王振的党羽马顺立即叱骂言官。于是给事中王竑在朝廷上击打马顺,众人随着也上去打。朝廷秩序大乱,卫士们乱喊乱叫。郕王害怕了,想起来。于谦推开众人,挤到郕王面前把他按住,并教他宣布谕旨说:“马顺等人罪该诛死,打死勿论。”众人这才安定下来。于谦为此袍袖都被撕裂了。退出左掖门时,吏部尚书王直握住于谦的手说“:国家正是靠了您。今天这种局面,就是有一百个王直,也无能为力。”那时候,朝野上下都倚重于谦,于谦也毅然将社稷的安危当作自己的责任。
当初,大臣们担心国家无主,太子又还年幼,敌人即将到来,便请皇太后立成郕王为皇帝。成阝王很震惊,一再推辞。于谦激动地说:“臣等实在是为国家担忧,并非为了自己。”郕王这才受命登基。九月,景帝即位,于谦进宫应对,慷慨哭奏道“:敌寇得志,要挟留下上皇,势必轻视中国,长驱南下。请饬令各守边大臣协力防御。京营的军械即将用尽,应当从速分道派人招募民兵,令工部修缮器甲。遣都督孙镗、卫颖、张车兀、张仪、雷通分兵守卫九个城门要害之地,到城外列营。让都御史杨善、给事中王..协助,将近郊居民迁到城中。通州的积粮,令官军自己前去领取,运回的粮食就归他们个人,以作为报偿,不要留给敌人。文臣像轩輗,宜用为巡抚。武臣像石亨、杨洪、柳溥,宜用为将帅。至于行军打仗,臣亲自担当,如不胜任,请给予治罪。”皇上深深地采纳了他的建议。
十月,于谦提督各营军马。而也先已挟持上皇攻破紫荆关,长驱直入,窥视京师。石亨主张收兵守城,坚壁清野,等待敌人兵疲。于谦不同意,说:“何必示弱,让敌人更加轻视我们?”他马上分遣将领,率领二十二万军队,到九城门外列阵。都督陶瑾在安定门,广宁伯刘安在东直门,武进伯朱瑛在朝阳门,都督刘聚在西直门,镇远侯顾兴祖在阜成门,都指挥李端在正阳门,都督刘得新在崇文门,都指挥汤节在宣武门,而于谦自己与石亨率领副总兵范广、武兴在德胜门外布阵,抵挡也先。他将部事交给侍郎吴宁,关闭所有城门,亲自督战。下令:临阵时将领不顾士兵而先退却的,斩将领;士兵不顾将领而先退却的,后队杀前队。于是将士们知道必有一死,都很卖命。副总兵高礼、毛福寿在彰义门之北击退敌人,擒获一名长官。皇上很高兴,令于谦挑选精兵屯驻在教场以便调用,又命太监乐安、李永昌协同于谦处理军务。
当初,也先深入内地,以为京城旦夕之间便可攻下,等到看见官军严阵以待,锐气逐渐消减。叛徒阉官喜宁教唆也先,让朝廷派大臣去迎接上皇圣驾,索要的金帛以万万计,还叫于谦和王直、胡氵荧等人出来商议。皇上不许。也先锐气进一步受挫。十月二十九日,敌人窥视德胜门。于谦令石亨在走空的民房中埋设伏兵,然后派几名骑兵去诱敌。敌人用一万骑兵来追击,副总兵范广引发火器,伏兵四起杀敌。也先的弟弟孛罗、平章卯那孩都中炮而死。敌人转到西直门,都督孙镗进行抵抗,石亨也分兵来到,敌人引兵退走。副总兵武兴在彰义门抗敌,与都督王敬一起挫败了敌人的前锋。敌人将要退却,而数百骑宦官想争功,跃马抢在前面,导致阵势大乱,武兴被流矢射死。敌人于是到土城,当地居民爬上屋顶,叫喊着把砖石投向敌人,喊声震天。王..和毛福寿率援兵来到,敌人才退走。双方相持五天,也先见邀约得不到响应,仗又打得不利,知道终究不能达到目的,又听说勤王兵将到,恐怕被断了归路,便拥着上皇从良乡西去。于谦调遣将领追击,直追到长城关口才返回。战后论功,加封于谦为少保,总督军务。于谦说:“京师四郊设立那么多的堡垒,乃是卿大夫的耻辱。怎敢还邀功请赏?”他坚决推辞,但皇上不允。于谦于是增兵守卫真、保、涿、易等府州,请用大臣镇守山西,防范敌寇南侵。
景泰元年(1450)三月,总兵朱谦报告有二万敌人围攻万全,皇上令范广为总兵官前往抵抗。不久敌人退走,于谦请即在居庸关驻兵,敌人若来便出关剿杀,敌人退走则就着京师的粮食驻扎。大同参将许贵报告,迤北有三个人来到镇上,想请朝廷派使者去讲和。于谦说:“先前派指挥季铎、岳谦去,而也先随即入侵。后来又派通政王复、少卿赵荣去,他们连上皇都没有见到便回来了。和解无望已经是很清楚了。况且我们与他们不共戴天,按理也绝对不能讲和。万一讲和而他们提出贪得无厌的要求,答应他们则无异坐以待葬,不答应则要生出变乱。从形势上看我们也得不到和平。许贵作为一员武将,竟如此怯弱,怎能为国杀敌?依法应当处死。”发檄痛责许贵。从此守边将领人人主张战守,没有敢主张讲和的。
当初,也先所提的许多要挟条件,都是喜宁给他出的主意。于谦密令大同镇守将领擒拿喜宁,将他杀了。于谦又授计给王伟诱杀间谍小田儿。而且借敌人的间谍实施离间计,请特别释放忠勇伯把台家,给他许以封爵,让他回去秘密行事。也先才有了归还上皇的意思,派遣使者来通好,京师的紧张局势稍有松弛。于谦上书说“:南京重地,安抚必须得人。中原地区流民很多,如果遇上荒年,他们啸聚作乱,诚可担忧。请下令内外守备将领和各地巡抚加强整治,防患于未然。召回派出去招募武装的文武官员和在内地的镇守宦官。”
那年八月,上皇被俘将近一年了。也先见中国没有发生灾祸,更想求和,使者频繁到来,请求送回上皇。大臣王直等人建议派使者去迎回来,皇上不高兴地说“:朕本来不想登大位,当时被推上去,实在是你们出的主意。”于谦从容说道“:陛下天位已定,难道还有其他变动?只是按理应该尽快迎回上皇而已。万一他们果然使诈,我们就有理了。”皇上看着于谦,改容说道:“依你,依你。”先后派出李实、杨善前去,终于将上皇接了回来。这主要是于谦的功劳。
上皇回来后,瓦剌又请求朝贡。原先,朝贡使者不到一百人,正统十三年(1488)达到三千多人,赏赐得不到满足,便入侵。这时瓦剌又派三千名使者来朝贡,于谦请在居庸关列兵以防不测,又请在京师陈兵相迎,设宴招待。于谦于是说和议难以依靠,提出了安定边疆的三项策略。他请命令大同、宣府、永平、山海、辽东各路总兵官增修防御工事。京师武装分隶五军、神机、三千等营,虽然各设总兵官,但相互之间不统一,请从中挑选精兵十五万,分为十营进行团练。团营制度自此开始,详见《兵志》。瓦剌来朝贡,常将原来掠去的人口带来。于谦每次都上奏酬报这些使者,前后赎回的达几百人。
当初永乐年间,投降的人被安置在近畿的很多。也先入侵时,他们多做了内应。于谦策划遣散他们。当时正在西南地区用兵,一有征调,于谦便从这些人中挑选出精于骑术的人,给予优厚的资财,让他们从征,然后再将他们的妻子儿女送去,内患因此得以消除。杨洪从独石回来守卫,当地的八座城池都拱手让给了敌人。于谦派都督孙安率轻骑出龙门关占据独石,招募百姓来屯田,且战且守,八城得以收复。贵州苗人作乱,还没有平定,何文渊建议罢设布政、按察两司,专设都司,用大将镇守。于谦说“:不设两司,等于是把它放弃了。”这一建议被压了下来。于谦认为上皇虽然已经回来,但国耻没有洗刷。正好这时也先与脱脱不花交战,于谦请趁机大举兴兵,自己亲自去征讨,以报前仇,消除边患。皇上不许。
于谦做兵部尚书时,也先势力正盛,而福建邓茂七、浙江叶宗留、广东黄萧养各自聚众造反,僭号称王,湖广、贵州、广西的瑶、壮、苗、僚也纷纷起来作乱。朝廷前后调兵征战,都是于谦一个人策划。在戎马倥偬之际,形势随时发生变化,于谦眼观指点,口授章奏文书,都切合机宜。属下官员坐受成事,相顾惊讶,都非常佩服。他号令严明,即使是功勋旧臣宿将,行为稍不合法,即请皇上痛加斥责。片纸指令传到万里之外,没有人不担心和叹息的。他才略敏捷,精神旺盛,一时无人可比。他性情纯厚,忧国忧民,公而忘私。上皇虽然接了回来,但他从不谈自己的功劳。换了东宫太子后,皇上令凡兼任东宫属官的支给两职俸禄。大臣们都不推辞,唯独于谦一再推辞。他自己生活非常节俭,所住的地方仅能挡风遮雨。皇上在西华门赐给他府第,他推辞说:“国家多难,臣怎么敢贪图安逸?”他坚决推辞,皇上不许。于谦于是把皇上前后赐给他的玺书、袍、锭等东西,全部封好,加上标签藏起来,每年拿出来看一次而已。
皇上知道于谦深谋远虑,凡他所论奏的,无不听从。皇上曾派使者到真定、河间采野菜,到直沽制作干鱼,于谦一说皇上便停止了。凡起用一个人,也必秘密询问于谦。于谦都据实回答,毫无隐瞒,不避嫌疑和仇怨。因此那些不称职的人都恨他,而成就不如于谦的,又往往妒忌他。那时敌寇刚刚退走,都御史罗通即弹劾于谦,说他所上的功劳簿不真实。御史顾..说于谦太专断,请凡是六部的大事,要同内阁一起上奏施行。于谦依据祖制予以驳斥,户部尚书金濂也上书争辩,而评论者争相收集他们的言论。御史们多次以苛刻的言辞弹劾于谦,赖景帝力排众议而任用他,才使他的各项构想得以全部付诸实施。
于谦性情刚烈,碰上不如意的事,总是拊膺叹息,说:“这一腔热血,究竟要洒向何方?”看着那些怯懦的大臣和勋旧贵戚,于谦心中颇为轻视他们,以至于恨他的人更多。他又始终不主张和议,虽然上皇实际上因此得以接回,但心中也不高兴。徐王呈因为提议南迁而受到于谦的斥责,这时他改名有贞,逐渐受到重用,曾经对于谦咬牙切齿。石亨本因犯法而被撤职,于谦请求宽宥而留用他,让他总领十营兵马,他惧怕于谦,不敢肆意妄为,所以也不喜欢于谦。德胜门之捷,石亨功劳不如于谦而得以世袭封侯,觉得内心有愧,便上书推荐于谦的儿子冕。皇上令冕赴京师,于谦推辞,皇上不允。于谦说“:国家多事之际,臣的儿子从大义上讲不能只顾私恩。而且石亨位居大将,没听说他荐举一名隐士,提拔一名军队中出身卑微的人,以补军国之用,而唯独推荐臣的儿子,这能得到舆论支持吗?臣对于军功,坚决杜绝侥幸之徒,决不敢让儿子冒功。”石亨更加怨恨他。都督张车兀在征讨苗人时违犯了军令,被于谦弹劾,所以他和宦官曹吉祥等人都一向恨于谦。
景泰八年(1457)二月十二日,石亨与曹吉祥、徐有贞等在迎接上皇复位,向朝廷宣布谕旨完毕后,将于谦和大学士王文逮捕入狱。他们诬告于谦等人与黄..阴谋策划更换东宫太子,并与太监王诚、舒良、张永、王勤等人图谋迎立襄王的儿子。由石亨等人主谋,唆使言官上奏。都御史萧惟祯负责审判,判于谦犯了谋反罪,处以极刑。王文无法忍受他们的诬陷,极力申辩,于谦笑着说“:这是石亨等人的主意,你辩解有什么用?”奏本上呈后,英宗还在犹豫说:“于谦实是有功。”徐有贞上前说:“不杀掉于谦,这一行动便没有借口。”皇上才下了决心。二十一日改元为天顺,二十二日将于谦处死,暴尸街头,家产抄没入官,家属遣去戍边。遂溪教谕吾豫说于谦之罪应当灭族,于谦所荐举的文武大臣也应诛杀。部议没有通过,这才罢了。千户白琦又请将于谦的罪状张榜,刻版印出以昭示于天下。一时间投皇帝所好、阿谀奉承以求得宠用之徒,都拿于谦作为口实。
于谦自从也先入侵后,便发誓不与敌人共生存。他常常办公室里留宿而不回家。他患有痰病,病发时,景帝便派兴安、舒良轮番前去探视。皇上听说他衣食过于单薄,便令尚方部门制作赐给,甚至连醋菜都备有。皇上又亲自到万岁山,伐竹取汁赐给于谦。有人说将于谦宠得太过分了,兴安等人说:“他日夜为国分忧,连家产都不顾,如果他走了,叫朝廷到哪儿再找到这样的人?”到他被抄家时,家无余财,只有正室门环锁得很坚固,打开一看,都是皇上赐给的虫奔衣、剑器等。他死的那天,阴霾密布,天下都以为冤枉。指挥朵儿,本是曹吉祥的部下,他将酒洒在于谦死的地方表示祭奠,放声痛哭。曹吉祥大怒,将他鞭打了一顿。但第二天他又照旧前去祭奠。都督同知陈逵为于谦的忠义所感动,将他的遗骸收殡起来。过了一年,于谦归葬于杭州。陈逵,六合人,曾举为将才,是李时勉的门生。皇太后开始不知道于谦的死讯,后来听说后,叹息哀悼了好几天。英宗也后悔了。
于谦死后,石亨的党羽陈汝言代为兵部尚书。不到一年被革职,查获的赃物达好几万。皇上叫大臣们来看,愀然说道“:于谦被重用于景帝朝,死后没有余财,汝言的财物也太多了!”石亨低头不能作答。不久有边警,皇上忧形于色。恭顺侯吴瑾正侍从皇上,说:“假如于谦还在,当不会让敌人如此猖狂。”皇上默然不语。这一年,徐有贞被石亨中伤,被遣去戍守金齿。又过了几年,石亨也被下狱,死于狱中。曹吉祥以谋反之罪被灭族。于谦的冤案大白于天下。
成化初年,于冕被赦免回来,上书申冤,得到复官,并赐给祭文。皇上诰文说“:在国家多难之际,您保卫了国家安全。您独自主持公道,以致招来奸臣的忌恨。先帝已知您蒙受冤屈,而朕心中实怜惜您的忠诚。”天下争为传诵。弘治二年(1489),听从给事中孙需的建议,赠于谦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傅,谥肃愍,并在他的墓上赐建祠堂以表彰他的功绩,命有关官员岁时祭奠。万历年间,改谥忠肃。杭州、河南、山西都世代奉祀他,香火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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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廷玉
张廷玉(1672年-1755年),字衡臣,号砚斋,安徽桐城人。清康熙时任刑部左侍郎,雍正帝时曾任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内阁首辅)、首席军机大臣等职。康熙末年,整治松弛的吏治,后又完善军机制度。先后任《亲征平定朔北方略》纂修官,《省方盛典》《清圣祖实录》副总裁官,《明史》《四朝国史》《大清会典》《世宗实录》总裁官。死后谥号“文和”,配享太庙,是整个清朝唯一一个配享太庙的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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