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灯景  

译文
绍兴灯景被海内夸赞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只在于竹子便宜、花灯便宜、蜡烛便宜。因为材料便宜，家家户户都可以制作，并都以不会制作花灯为耻。所以从康庄大路上的朱门富户到曲折小道的穷苦人家，无不悬挂花灯，搭建灯棚。灯棚是用两根竹竿搭成桥形，在桥中间再横插一根竹子，然后挂上一盏雪灯、六个灯球。大街上像这样的棚子数以百计，小巷里的棚子数以十计。从巷口回望巷内，彩灯层层堆叠，颜色鲜艳，流光飘洒，动人心弦。十字街搭了一个大木棚，木棚中悬挂着一盏大灯，俗称“呆灯”。灯上画着《四书》《千家诗》里面的人物，有的写上灯谜，人们围绕灯谜竞相猜测。寺庙道观等地方用木架子做成灯柱和门额，上面写着“庆赏元宵”“与民同乐”等字样。佛像前用红纸做成上百盏荷花琉璃灯，用佛图灯将他们隔开，灯火通明，宛如熊熊燃烧的烈火。庙门前搭建着高台，鼓吹演奏会直到五更天。街市热闹得如同横街轩亭、会稽县西桥，家家户户相约放灯，所以灯景更加盛大壮观，更热闹的是在这里赛狮子灯，人们鼓吹弹唱、燃放烟花，拥挤嘈杂。小街窄巷但凡有空地之处，就跳起大头和尚，锣鼓声交错，到处有人簇拥在一起观看表演。
城中的妇女大多结伴步行，前往热闹的地方看灯；若是不去的，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小户人家的妇女，都杂乱地坐在门前，吃瓜子、糖豆，观看来来往往的男女，到了晚上才散开。住在乡村的夫妻多在白天进城，梳洗打扮、穿戴齐整，东走西窜，这就叫作“钻灯棚”，或者叫作“走灯桥”。如果天气晴朗，天天都可以看见这样的场景。
万历年间，我父叔辈们在龙山上放灯，场面盛大，而来年就有人仿效。第二年朱相国一家在塔山上放灯。第三年，在蕺山上放灯。蕺山上的小户人家于是纷纷仿效，搭建竹棚，挂上很多纸制的魁星灯。有轻薄的人作顺口溜嘲笑说：“蕺山灯景实堪夸，箶筿竿头挂夜叉。若问搭彩是何物，手巾脚布神袍纱。”如今回味起来，那些小户人家效仿的花灯，也是不错的。
注释
1.贱：价格低。
2.庄逵（kuí）：四通八达的道路。穷檐：茅舍，破屋。曲巷：偏僻的小巷。
3.《四书》：《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千家诗》：诗集名，是中国旧时带有启蒙性质的格律诗选本。
4.熊熊煜（yù）煜：火光明亮炽盛。
5.五夜：五更。
6.市廛（chán）：商店集中的处所。
7.闾（lǘ）里：借指邻居。闾：里巷的门。
8.否则：不然的话。
9.士女：男男女女。
10.乔乔画画：化妆，打扮，浓妆艳抹。
11.朱相国：朱赓，详见《朱文懿家桂》。塔山：又叫怪山、龟山，在今浙江绍兴，因山上建有应天塔，所以得名。
12.蕺（jí）山：为绍兴古城内三座主要小山之一，也是绍兴的主要历史名山。
13.效颦（pín）：东施效颦。相传春秋时越国美女西施因心口疼，皱着眉头走在村中。村中丑女东施见后，也学着西施的样子皱起眉头，结果更加丑陋。后来比喻盲目模仿而结果适得其反。
14.魁（kuí）星：中国神话中所说的主宰文章兴衰的神。
15.轻薄子：轻佻放荡的年轻人。口号：诗体之一，随口吟诵而成的诗。
16.箶（hú）筿（xiǎo）：箭壶，细竹。
17.恶：说人坏话。

此篇写浙江绍兴的元宵灯景。绍兴灯景的特点是盛，无论是四通八达的大道，还是偏僻狭窄的乡村小巷，无论是十字路口，还是横街轩亭，甚至庵堂寺观、庙龛神堂，皆“无不灯”“无不棚”。且“复叠堆垛，鲜妍飘洒”“熊熊煜煜”，颇为壮观动人。在作者看来，其灯景之盛及饮誉海内，原因在于三贱，即竹贱、灯贱、烛贱。正因其用料便宜，故“家家可为之”“家家以不能灯为耻”，以致于“五夜市廛……闾里相约”，雪灯、球灯、呆灯、荷花琉璃灯、佛图灯、斗狮灯、纸星灯等各种各样的灯纷纷悬挂，颇有点斗灯的味道。而这还仅仅是民间小户的景观。至于如朱相国这等大户人家的放灯，那想必是别有一番气象的。虽然作者对此略而不谈，点到即止，但从蕺山小户效颦看，其气派是不言而喻，可以想见的。
绍兴元宵除了灯景外，还伴有其他的一些娱乐活动，如猜灯谜。此活动始见于宋，《杭州府志·风俗三》载：“元宵前后五夜张灯。……或粘灯谜于上，谓之猜灯。”《燕京杂记》称：“上元设灯谜，猜中以物酬之，俗谓打灯虎。”从文章所写看，猜灯谜在明代已是十分盛行，且遍及城乡，并成了灯景中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部分。又如放烟火、跳大头和尚等歌舞活动，作为灯景的点缀，显示了其俗的丰富多彩，同时也增添了节日喜庆热闹的气氛。
绍兴灯景盛，观灯之人亦盛。文中写了两类人的观灯情况。一是城中妇女，她们“相率步行，往闹市看灯”；一是乡村夫妇，他们白日进城，“乔乔画画，东穿西走”，“钻灯棚”、“走灯桥”。这种观灯活动是“天晴无日无之”，“午夜方散”，俨然为当地之一大盛事。
全文从放灯和观灯两个方面，采取远眺与近观相结合，概述与特写相结合，普遍与典型相结合，多方位、多视角的立体交叉的手法来写绍兴灯景，从而较好地显示了这个文化之乡的独特的风情民俗。“大家小户杂坐门前，吃瓜子糖豆，看往来士女”更是一幅具有生活气息和情趣的生活画，将城中妇女那种优闲、无聊状以及观灯人流穿梭往来的情况生动地表现了出来，其观察之细致、其笔调之幽默、其状述之逼真，读之令人忍俊不禁。

中国民俗中各地都有灯节灯会，灯市之盛，灯品之繁，历代不乏，《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这类书中都有详尽的记载。张岱是浙江绍兴人，家乡的灯景自是不同于其他地方。明亡后，怀着对往昔生活无尽的追忆，他写下这篇散文。

《绍兴灯景》是明代散文家张岱创作的一篇散文。文章可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是对整个绍兴灯景的描述，从大街小巷、庵堂寺观到市廛闾里，从灯之设计、盛况到锣鼓喧天的娱乐活动，再到各类看灯人，包括城中妇女、大家小户、乡村夫妇，展现了一幅生动活泼的风俗画卷。后半部分转到自家放灯和其他富贵家效颦的故事。作者虽是简笔勾勒，却“闲中着色，微入毫发”，使人如临其境，回味无穷。结尾“由今思之，亦是不恶”，可见张岱对往昔繁华生活的留恋，以及对如今萧条景况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