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石民哀辞
康熙壬辰,余与余君石民并以戴名世《南山集》牵连被逮。君童稚受学于戴,戴集中有与君论史事书,君未之答也。不相见者二十余年矣,一日祸发,君破家,遘疾死狱中。而事戴礼甚恭。先卒之数日,犹日购宋儒之书,危坐寻览。观君之颠危而不怼其师,是能重人纪而不以功利为离合也;观君之垂死而务学不怠,是能绝偷苟而不以嗜欲为安宅也。始吾语君:“所以处患难之道,信得矣。虽然,子有老母,毋以嗜学忘忧。”君默无言,而卒以膈噎,盖其内自苦者,人不得而识也。
君提解,倾邑父老子弟出送郭门外,皆曰:“余君乃至此!”今君破家亡身而不得终事其母,吾恐无识者闻之,愈以守道为祸而安于邪恶也,于其丧之归也,书以鸣吾哀。
君讳湛,字石民,生于顺治某年月日,卒于康熙壬辰四月十六日。其辞曰:履道坦兮危机伏,人祸延兮鬼伯促。母遥思兮望子归,子瘐死兮母不知。身虽泯兮痛无涯,天生夫人也而使至于斯 !
从我有对辨识事物的能力以来,看到的人很多了,但是对于圣贤的学问有追求的人,没有。道德沦丧已经很久了,人伦纪纲依靠着来维系的东西,只是利益,并且人性依靠来安定的东西,只有喜好和欲望了。一个家族中,没有不做乱的人,没有无忤逆之气的人,一个人的身上,没有无错误行为,无不可告人的行为的。我不知道周公、孔子转世再生,还有没有改变世风的办法没有?
康熙壬辰年,我和余石民都应为受到戴名世《南山集》案件的影响共同被逮捕。余君从小就在戴名世那里接受教育,戴名世的集子中有和余君谈论史事的书信,你(余石民)没有回复他。有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了,突然一天灾祸发生,余君家破人亡,遭遇疾病在狱中死去。但是侍奉恩师戴名世礼节很是恭敬,死前的一段日子,还每天都购买宋儒的书,端正地坐着探索阅览,看你身处危难却不怨恨自己的老师,这是能够以人世的伦理为重而不因为利益分离和聚合的行为;看你在将要死却致力于学习不松懈,这是能够断绝苟且偷生却不把嗜好和欲望当做安全之所的表现。当初我对你说:“用来面对患难的办法确实知道了。即使这样,你有年老的母亲,不要因为爱好学习而忘记了为母亲忧虑。”你默默没有说话,而最终饮食不能下咽,他内心自己感到很苦,不是别人知道和理解的。
你押送启程,全程的父老兄弟出来到城门外送行,都说:“余君竟然到这种地步!”现在余君家破人亡却不能够完成侍奉母亲的愿望,我担心没有见识的人听到这件事,更加把坚守正道看成灾祸因而安心于邪恶的行为,在他灵柩运归故里的日子,写这篇文章来表达我的哀痛。
余君名湛,字石民,出生于顺治某年月日,死在康熙壬辰年四月十六日。悼词曰:履道坦兮危机伏,人祸延兮鬼伯促。母遥思兮望子归,子瘐死兮母不知。身虽泯兮痛无涯,天生夫人也而使至于斯!
注释
1.余石民:即余湛。
2.人纪:人伦纪纲,封建社会约束人与人之间如君臣、父子、夫妇、朋友等关系的伦理道德观念。
3.性命:人性。我国古代唯心主义哲学家认为,人性是天命在人身上的体现,宋代以后的理学家特别提倡这种唯心的“性命”说。
4.逆气:忤逆之气。
5.悖(bèi)行,谬误的行为。
6.隐慝(tè):不可告人的邪恶行为。
7.周:周公,姓姬名旦,用武王之弟,为西周初年大政治家,相传他制礼作乐,为儒家尊崇的圣人之一。孔:孔子。
8.转:扭转、纠正。
9.论史事书:指戴名世《与余生书》。
10.遘(gòu):遭遇。
11.事戴:对待戴名世。事:侍奉,对待。
12.宋儒:指宋代理学家程颢、程颐、朱熹等。
13.危坐:端正地坐着。
14.怼(duì):怨恨。
15.偷苟:苟且偷生。安宅:安全之所。《孟子·公孙丑上》:“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
16.信:确实。
17.膈噎(gé yē):饮食不能下咽。
18.提解:押送启程。
19.丧(sǎng):灵柩。
20.“履道”句:行于平坦大道却潜伏着颠仆的危机。《易履》:“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履:行。坦:平坦宽广。
21.延:波及,牵连。鬼伯:众鬼的头目。《古乐府蒿里曲》:“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22.瘐(yǔ)死:犯人病死狱中。
23.泯(mǐn):灭。
24.夫(fú)人:此人,指余湛。
第一段提出“有志于圣贤之学者,无有也”的观点并加以论述。作者认为“道之丧久矣”,如今的社会人纪丧失,人伦败坏,为下文写余石民坚持操守立下纲目。
第二段步入正题,写余石民因《南山集》案牵连被逮,但他没有怨言,仍“事戴礼甚恭”,好学不辍,内忧其母,表现出君子风度和道德人纪。
第三段写其被押送启程时,家乡的父老子弟送别的感人场面,并交代了写作本文的原因:“吾恐无识者闻之,愈以守道为祸而安于邪恶也。”并表示“鸣吾哀”。
第四段写余石民的生卒年月和赞辞,对余石民之死的哀痛溢于言表。
文章着重写余石民的道德人纪,声情并茂,感人至深。通过余石民对授业恩师戴名世、老母的态度以及被捕时倾城父老子弟相送别的感人场面的描写,生动地表现了一个道德君子的精神风貌,含蓄而深沉地表观了作者对死者的同情。余石民与戴名世仅是师生关系,且二十余年未曾见面,仅因戴名世的一封书信,就惨遭牢狱之灾,并且死在狱中,作者写这样的纪念文字,显然对清廷制造“《南山集》案”是不满的,对清廷牵连和滥杀无辜是悲愤的。此外,文中对戴名世虽没有一句赞颂的话,但我们可以通过作者写余石民被“《南山集》案”所牵连,没有怨言,依然对老师戴名世很恭谨,让我们感受的不仅是余石民的风采,从中也可以看出方苞对戴名世的追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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