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楼外秋千索尚悬  

译文
楼外还挂着春日里秋千的绳索，可是如今已经又到了寒霜高爽的时节，皎洁的月亮正转过中天。喝光了杯中的美酒却依然难以成醉，听尽了铜壶滴漏，却依然无法成眠。
人是如此的寂寥，而夜又如此的宁静，独坐北窗下的感觉真像老僧参禅。如果不是夜里曾经梦见金闺之事，怎么会相信自己还年华未老呢？
注释
⑴鹧鸪天：词牌名，又名“思佳客”“思越人”“剪朝霞”“醉梅花”等。双调五十五字，上片四句三平韵，下片五句三平韵。
⑵秋千：古代玩乐所用器具。自制高架，悬挂两条铁索，索上悬横板，或站或坐，前后摆动。
⑶霜高：指秋空高爽。素月：明月。慢流天：一作“正流天”。流天，在天空中移动。
⑷残：将尽。玉碗：此指玉制的酒杯。
⑸铜壶：古代计时器。以铜为壶，底穿孔，壶中立一有刻度的箭形浮标，壶中水滴漏渐少，箭上度数即渐次显露，视之可知时刻。
⑹寂寂：孤单冷落。汉秦嘉《赠妇诗》：“寂寂独居，寥寥空室。”
⑺厌厌（yān yān）：安静，一说漫长的样子。《诗经·小雅·湛露》：“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⑻情味：情趣。枯禅：佛教徒称静坐参禅为枯禅。
⑼缘：因为，由于。金闺：闺阁的美称。唐王昌龄《从军行七首·其一》：“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又，指金马门，亦指代朝廷。唐韦应物《答韩库部》：“名列金闺籍，心与素士同。”
⑽那信：即“哪信”，哪里相信。

该词作于1906年或1907年秋天。这时王国维初到北京，在清政府的学部任职。秋夜寂静而漫长，词人深夜无眠，借酒浇愁，仍无法排遣枯寂的客中之愁。词中流露出了词人难以言说的感情。

这首词与《浣溪沙·掩卷平生有百端》类似，都是写一种不太容易说清楚的烦恼情绪，不过那一首写在春天，而这一首写在秋天。
秋千一般来说是春天的游戏，而这首词是写秋天的秋千。“霜高”之时天已渐凉，秋千就没有人去玩了，却还悬在那里没有被拆去，所以用了一个“尚”字。由此也可以看出，王国维在用字上是很细致的。“流”本来是液体的流动。其实天上的星星月亮也能够“流”，《诗经》里就有“七月流火”的说法。天高气爽，明月当空，本来是静态，但一个“流”字就使这幅图画有了一种时间之动感，由此就引出了下面两句：“倾残玉碗难成醉，滴尽铜壶不解眠。”这两句无非是说自己的内心十分烦躁，想醉都醉不了，想睡也睡不成。这种意思直接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太感动人的地方，但作者用了“残”和“尽”两个字来形容“倾”和“滴”的完全与彻底，用了“难成”与“不解”两个词来说明“醉”和“眠”的不能如愿，就使得这两句隐隐有一种虽然已尽最大努力却仍然不能改变事实的悲剧感。“难成醉”与“不解眠”的原因，作者没有说。但那“尚悬”的秋千、“流天”的素月和高寒的秋空，似乎在给人一种岁月流失和青春不再的感动。
“人寂寂，夜厌厌”是说，人是孤单冷落的，夜是寂静漫长的。在这样的环境里，就感到“北窗情味似枯禅”。在炎热的天气，北窗是房间里最阴凉的所在。自从陶渊明在《与子俨等疏》中说过“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的一番话之后，诗人们就把北窗视为乘凉和消闲的所在。这就是所谓“北窗情味”。“北窗情味”是平淡的而不是热烈的，是超脱的而不是执着的。它与“倾残玉碗难成醉，滴尽铜壶不解眠”的沉溺与固执南辕北辙。王国维善于写山水风景，但他的诗词却难以归入文学史上山水田园的一派，因为他的性格与这一派诗人的性格有根本区别。他无法在大自然的山水风景中找到逃避尘世烦恼的所在，就像他无法在哲学中找到解决人生问题的办法一样。不管是佛家禅理还是老庄学说，都扭转不了他对人生的热情与执着。因此，在诗人们看来如此惬意舒适的“北窗风味”，在他看起来却如同“枯禅”。
“金闺”可以是闺阁的美称，但汉代金马门也称金闺，所以“金闺梦”可以有两种解法。一个是闺中女子之梦，那么就是一种追求爱情的梦。另一个是失意男子之梦，也就是男子追求为世所用之梦。从词的传统来看，常常以女子口吻来抒写爱情的相思，而且这首词一开始就提到“楼外秋千”，所以似乎是在写一个女子对爱情的追求。但这首词的下片又提到“北窗情味”，令人联想到陶渊明那些“独善其身”的隐士们的情味，而且说这种情味“似枯禅”，因此这个“金闺梦”就也可能暗示了作者内心始终不肯熄灭的那种人世做一番事业的追求。
但不管是女子之梦还是男子之梦，那都是一种追求之梦和理想之梦。作者说：要不是心中还有这样的梦，我就真的陷入衰老和绝望中无以自拔了。这里边没有明白说出的潜台词是：不管现实生活多么令人痛苦、烦恼和无奈，但只要每个人内心还保留着当初那一份年轻人的追求和理想，这人生和这世界就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