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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夫人

蒲松龄 〔清代〕
  廉生者,彰德人。少笃学;然早孤,家甚贫。一日他出,暮归失途。入一村,有媪来谓曰:“廉公子何之?夜得毋深乎?”生方皇惧,更不暇问其谁何,便求假榻。媪引去,入一大第。有双鬟笼灯,导一妇人出,年四十余,举止大家。媪迎曰:“廉公子至。”生趋拜。妇喜曰:“公子秀发,何但作富家翁乎!”即设筵,妇侧坐,劝酹甚殷,而自己举杯未尝饮,举箸亦未尝食。生惶惑,屡审阀阅。笑曰:“再尽三爵告君知。”生如命饮。妇曰:“亡夫刘氏,客江右,遭变遽殒。未亡人独居荒僻,日就零落。虽有两孙,非鸱鸮即驽骀耳。公子虽异姓,亦三生骨肉也;且至性纯笃,故遂靦然相见。无他烦,薄藏数金,欲倩公子持泛江湖,分其赢余,亦胜案头萤枯死也。”生辞曰:“少年书痴,恐负重托。”妇曰:“读书之计,先于谋生。公子聪明,何之不可?”遣婢运资出,交兑八百余两。生惶恐固辞,妇曰:“妾亦知公子未惯懋迁,但试为之,当无不利。”生虑重金非一人可任,谋合商侣。妇曰:“勿须。但觅一朴悫谙练之仆,为公子服役足矣。”遂轮纤指以卜之曰:“伍姓者吉。”命仆马囊金送生出,曰:“腊尽涤盏,候洗宝装矣。”又顾仆曰:“此马调良,可以乘御,即赠公子,勿须将回。”生归,夜才四鼓,仆系马自去。
  明日多方觅役,果得伍姓,因厚价招之。伍老于行旅,又为人戆拙不苟,资财悉倚付之。往涉荆襄,岁杪始得归,计利三倍。生以得伍力多,于常格外,另有馈赏,谋同飞洒,不令主知。甫抵家,妇已遣人将迎,遂与俱去。见堂上华筵已设;妇出,备极慰劳。生纳资讫,即呈簿;妇置不顾。少顷即席,歌舞鞺鞳,伍亦赐筵外舍,尽醉方归。因生无家室,留守新岁。次日又求稽盘,妇曰:“后无须尔,妾会计久矣。”乃出册示生,登志甚悉,并给仆者亦载其上。生曰:“夫人真神人也!”过数日,馆谷丰盛,待若子侄。一日堂上设席,一东面,一南面;堂下设一筵西向。谓生曰:“明日财星临照,宜可远行。今为主价粗设祖帐,以壮行色。”少间伍亦呼至,赐坐堂下。一时鼓钲鸣聒。女优进呈曲目,生命唱《陶朱富》。妇曰:“此先兆也,当得西施作内助矣。”宴罢,仍以全金付生,曰:“此行不可以岁月计,非获巨万勿归也。妾与公子,所凭者在福命,所信者在腹心。勿劳计算,远方之盈绌,妾自知之。”生唯唯而退。
  往客淮上,进身为鹾贾,逾年利又数倍。然生嗜读,操筹不忘书卷,所与游皆文士;所获既盈,隐思止之,渐谢任于伍。桃源薛生与最善,适过访之,薛一门俱适别业,昏暮无所复之,阍人延生入,扫榻作炊。细诘主人起居,盖是时方讹传朝廷欲选良家女,犒边庭,民间骚动。闻有少年无妇者,不通媒约,竟以女送诸其家,至有一夕而得两妇者。薛亦新婚于大姓,犹恐舆马喧动,为大令所闻,故暂迁于乡。生既留,初更向尽,方将拂榻就寝,忽闻数人排闼入。阍人不知何语,但闻一人云:“官人既不在家,秉烛者何人?”阍人答:“是廉公子,远客也。”俄而问者已入,袍帽光洁,略一举手,即诘邦族。生告之。喜曰:“吾同乡也。岳家谁氏?”答云:“无之。”益喜,趋出,即招一少年同入,敬与为礼。卒然曰:“实告公子:某慕姓。今夕此来,将送舍妹于薛官人,至此方知无益。进退维谷之际,适逢公子,宁非数乎!”生以未悉其人,故踌躇不敢应。慕竟不听其致词,急呼送女者。少间二媪扶女郎入,坐生榻上。睨之年十五六,佳妙无双。生喜,始整巾向慕展谢;又嘱阍人行沽,略尽款洽。
  慕言:‘先世彰德人;母族亦世家,今陵夷矣。闻外祖遗有两孙,不知家况何似。”生问:“伊谁?”曰:“外祖刘,字晖若,闻在郡北三十里。”生曰:“仆郡城东南人,去北里颇远;年又最少,无多交知。郡中此姓最繁,止知郡北有刘荆卿,亦文学士,未审是否?然贫矣!”慕曰:“某祖墓尚在彰郡,每欲扶两榇归葬故里,以资斧未办,姑犹迟迟。今妹子从去,归计益决矣。”生闻之,锐然自任。二慕俱喜。酒数行辞去。生却仆移灯,琴瑟之爱,不可胜言。次日薛已知之,趋入城,除别院馆生。生诣淮,交盘已,留伍居肆,装资返桃源,同二慕启岳父母骸骨,两家细小,载与俱归。入门安置已,囊金诣主。前仆已候于途。
  从去,妇逆见,色喜曰:“陶朱公载得西子来矣!前日为客,今日吾甥婿也。”置酒迎尘,倍益亲爱。生服其先知,因问:“夫人与岳母远近?”妇云:“勿问,久自知之。”乃堆金案上,瓜分为五;自取其二,曰:“吾无用处,聊贻长孙。”生以过多,辞不受。凄然曰:“吾家零落,宅中乔木被人伐作薪;孙子去此颇远,门户萧条,烦公子一营办之。”生诺,而金止收其半,妇强纳之。送生出,挥涕而返。生疑怪间,回视第宅,则为墟墓。始悟妇即妻之外祖母也。
  既归,赎墓田一顷,封植伟丽。刘有二孙,长即荆卿;次玉卿,饮博无赖,皆贫。兄弟诣生申谢,生悉厚赠之。由此往来最稔。生颇道其经商之由,玉卿窃意冢中多金,夜合博徒数辈,发墓搜之,剖棺露胔,竟无少获,失望而散。生知墓被发,以告荆卿。诣同验之,入圹,见案上累累,前所分金具在。荆卿欲与生共取之。生曰:“夫人原留此以待兄也。”荆卿乃囊运而归,告诸邑宰,访缉甚严。
  后一人卖坟中玉簪,获之,穷讯其党,始知玉卿为首。宰将治以极刑,荆卿代哀,仅得赊死。墓内外两家并力营缮,较前益坚美。由此廉、刘皆富,惟玉卿如故。生及荆卿常河润之,而终不足供其赌博。一夜盗入生家,执索金资。生所藏金皆以千五百为个,发示之。盗取其二,止有鬼马在厩,用以运之而去。使生送诸野,乃释之。村众望盗火未远,噪逐之。贼惊遁。共至其处,则金委路侧,马已成灰烬。始知马亦鬼也。是夜止失金钏一枚而已。先是盗执生妻,悦其美,将欲淫。一盗带面具,力呵止之,声似玉卿。盗释生妻,但脱腕钏而去。生以是疑玉卿,然心窃德之。后盗以钏质赌,为捕役所获,诘其党,果有玉卿。宰怒,备极五毒。兄与生谋,欲为贿脱,谋未成而玉卿已死。生狱时恤其妻子。生后登贤书,数世皆素封焉。呜呼!“贪”字之点画形象甚近乎“贫”。如玉卿者,可以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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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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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有位姓廉的书生,是彰德人,自幼勤奋好学,但早年丧父,家境贫寒。一日,廉生外出,傍晚返回时迷了路。进了一个村子,遇见一位老太太,她问道:“廉公子去哪儿?天不是已经黑了吗?”廉生焦急不已,没时间多问老太太的身份,便请求借宿。老太太便领他进了一座大宅。只见两个丫环提着灯笼,引导一位夫人出来,夫人四十多岁,举止雍容。老太太迎上前说:“廉公子来了。”廉生急忙上前拜见。夫人欣喜地说:“公子这么清秀俊雅,何止是做个富家翁啊!”随即摆上酒宴,夫人坐在一旁,不断劝酒,自己却只举杯不饮,也不动筷。廉生心生疑惑,再三询问她的家世。夫人笑着说:“再喝三杯我就告诉你。”廉生依言喝了三杯。夫人说:“亡夫姓刘,客居江西时突遭意外去世。我独自住在这荒丘野岭,家境日益败落。虽有两个孙子,但一个败家,一个无用。公子虽与我不同姓,却也是三生的亲骨肉,且为人忠厚朴实,所以我才来腆然相见。我无其他事相求,只藏有一些银两,想请公子拿到外面做个买卖,分点儿馀利,也胜过你案头苦读。”廉生推辞说自己年轻,又是书呆子,恐怕辜负重托。夫人说:“谋生是读书的基础。以公子的聪明,做什么不行?”于是派丫环取出八百多两银子,当面交付。廉生诚惶诚恐,坚持推辞。夫人说:“我知道公子不惯经商,只是试试看,一定会顺利的。”廉生考虑这么多银子,自己难以承担,商议找合伙人。夫人说:“不用。只找一个诚实能干的仆人帮你就行。”于是掰着纤细的手指算了一下,说:“姓伍的吉利。”命家人备马、装银子送廉生出去,说:“腊月底一定洗刷杯盘,恭候为公子洗尘。”又对家人说:“这匹马已经驯服了,可以骑,就送给公子,不用牵回来了。”廉生回到家时,才四更天,仆人将马拴好便自行离去。
  次日,廉生四处寻找仆人,果然找到一位姓伍的,用高价将他雇来。姓伍的精通贩运买卖,且为人诚实憨厚,廉生便将全部钱财交给他。他们前往湖北经商,年底归来,计算一下得了三倍的利钱。廉生因为姓伍的仆人十分得力,除了工钱外,又给他一些额外报酬,并计划将这些额外费用记在其他项目中,不让夫人知道。刚到家,夫人已派人来迎接,于是一同去了。只见堂上已摆好丰盛的宴席,夫人亲自出来,频频表示慰劳。廉生交纳了所有钱财,并将账簿递上,夫人接过后放在一旁。不久,大家便入席,歌舞演奏,热闹非凡。姓伍的仆人在外间也被赐酒席,喝醉后才回去。因为廉生没有家室,便留下来过年。第二天,廉生又求夫人查账。夫人笑着说:“以后不用这样了,我早已算好了。”于是拿出账本给廉生看,上面记载得很详细,连给仆人的,也记在上面。廉生吃惊地说:“夫人真是神人!”住了几天,夫人招待得十分周到,像对待自家的侄子一样。一天,堂上摆设酒席,一桌朝东,一桌朝南,堂下有桌向西。夫人对廉生说:“明天财星照临,正是出远门做生意的好日子。今天我为你和仆人设宴饯行,以壮行色。”不久,姓伍的也被叫来了,坐在堂下。鼓乐齐鸣,女戏子上前演出,廉生点了一曲《陶朱富》。夫人笑着说:“这是好兆头,你一定会得到西施那样的内助。”酒宴结束后,夫人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廉生,说:“这次出门不要限定日期,不获上万利钱不要回来。我和公子所靠的是福气和命运,所信托的是心腹之人,你们也不用费心计算,远方的盈亏,我自会知道。”廉生连连答应着退了出来。
  他们前往两淮一带做买卖,成了盐商,过了一年,盈利数倍。廉生酷爱读书,做生意时也不忘记书本,交往的都是文人。生意盈利之后,他暗自打算停下不干了,逐渐将生意全部交给姓伍的去管理。桃源的薛生与廉生关系密切,一次正好经过薛家,便前去拜访。不巧的是,薛家全家去乡下别墅了,天色已晚,廉生无处可去。门人请廉生进屋,整理床铺、准备饭菜款待他。廉生向门人详细打听薛生的情况,原来,此时正讹传朝廷要挑选良家妇女,送去慰劳边关军人,百姓慌乱。听说有些年轻人没媳妇的,也不请媒人,直接把姑娘送到家里,甚至有人家一晚上得了两个媳妇。薛生也是刚刚和一户大家女儿结亲,恐怕车马喧闹惊动官府,因此暂时搬到乡下去住了。初更未尽,廉生刚要扫床就寝,忽然听到许多人推开大门进来。门人不知说着什么,只听见一人问:“既然官人不在家,拿着蜡烛的是什么人?”门人答道:“是廉公子,远方来的客人。”一会儿,问话的人已经进来了,衣帽整洁华丽,略一拱手施礼,便问廉生的籍贯和姓氏。廉生如实相告。他高兴地说:“原来是同乡。岳父是哪位?”廉生答道:“没有。”那人更加高兴,急忙出去,招呼一个年轻人进来,恭恭敬敬地见礼。随后他说:“实话告诉您,我姓慕,今夜到这儿来,是准备把妹妹嫁给薛官人,到这儿才知道办不成了。正进退两难时,遇到了公子,这不是天意吗!”廉生因为和这人素不相识,犹豫着不敢答应。姓慕的竟不听廉生回答,急忙招呼送亲的人。不一会儿,两个老太太扶着姑娘进来,坐在廉生的床上。廉生斜眼一看,姑娘十五六岁,美貌无比。廉生很高兴,才开始整衣正帽向姓慕的致谢,又让门人去买酒,款待他们。
  姓慕的说:“我先祖是彰德人,母族也是大家,如今败落了。听说外祖父留下两个孙子,不知家境如何。”廉生问:“您外祖父是谁?”答道:“外祖父姓刘,字晖若,听说住在城北三十里。”廉生说:“我住在城东南,离北面很远,年纪又轻,交际很少。郡中刘姓最多,只知道郡北有个刘荆卿,也是文学之士,不知是不是他,但是这家很贫穷。”姓慕的说:“我祖父的坟墓还在彰郡,常想把父母的棺梓归葬故乡,因为路费不足,一直没办成。如今妹妹跟你去了,我回去的打算更坚定了。”廉生一听,爽快地表示愿意帮他移葬。慕家兄弟都很高兴。喝了一阵儿酒后,慕家人便告辞去了。廉生打发走仆人,移过灯烛,夫妻恩爱情深说不尽。第二天,薛生知道了这件事,急忙进城,选了一所宅院安置廉生夫妇。廉生回到淮上,处理完生意上的事务后,将姓伍的留在那里继续打理生意,自己则装上钱财返回桃源。他与慕家兄弟一起迁移岳父母的骸骨,带着两家老小,一同回到故乡。安顿好家里后,廉生便拿着钱去见那位夫人。此前送他的仆人已经在路上等候。
  廉生便跟随他前去,夫人迎出来,满脸喜色地说:“陶朱公带西施回来了!先前你是客人,今天可是我外孙女婿了。”于是设宴为廉生接风,态度更加亲热。廉生佩服夫人的先见之明,便问道:“夫人与岳母是什么关系?”夫人笑着说:“不要问,时间长了你自然会明白。”随后,她将银子堆在桌上,分成五份,自己取两份,说:“我没什么用处,这是留给长孙的。”廉生觉得分给他的银子太多,推辞不肯接受。夫人悲伤地说:“我家败落,院中的大树都被人砍作烧柴。孙子们离得很远,门户萧条,麻烦公子给收拾收拾。”廉生答应了,但只拿了一半银子。夫人强塞给他。送他出来,挥泪回去了。廉生正奇怪,回头看宅院,却是一片坟地。才明白夫人就是妻子的外祖母。
  他回到家,买了一顷坟地,封土植树,修建得非常壮观。刘氏有两个孙子,长孙刘荆卿,次孙刘玉卿。刘玉卿是个嗜酒好赌的无赖,两人都很贫穷。兄弟俩来到廉生家感谢他修整了祖坟,廉生慷慨地送给他们许多钱。从此,两家来往更加密切。廉生对他们讲了夫人让自己经商的过程,玉卿暗以为墓里会有很多钱,夜里勾结几个赌友,挖开祖坟寻找财物,打开棺材后却什么也没找到,只能失望而归。廉生得知墓被盗后,告知了荆卿。荆卿与廉生一起前往查看,进入墓坑后,他们发现桌上堆着先前分的两份银子。荆卿想与廉生一起分了这些银子,廉生却说:“夫人本来留在这里就是等着给你的。”于是,荆卿将银子装起来运回家中,然后向官府报告祖坟被盗的事,官府追查很严。
  后来有一个人卖坟中的玉簪,被抓到了,追查他的同党,才知道以玉卿为首。县令将处玉卿极刑,荆卿代他求情,仅仅是免了死刑。两家合力修缮坟墓内外,比以前更加坚固壮美。从此廉、刘两家都富了起来,只有玉卿还和从前一样。廉生和荆卿常常资助他,但始终不够供他赌博的。一天晚上,盗贼闯入廉生家中,抓住他索要钱财。廉生所藏的银子,都以一千五百两为一锭,拿出来给强盗看。盗贼只拿了两锭,因只有鬼马拴在马厩里,强盗便用它运银子。盗贼命令廉生将银子送到野外,才放了他。村民们看到盗贼的火把未走远,便喊叫着追赶。盗贼惊慌逃跑,村民们追到那个地方,发现银子掉在路边,而马已倒地化为灰烬,这才知道马也是鬼变的。这一晚,家中只丢了一枚金钏。最初,盗贼抓住廉生的妻子,见她美貌,欲行不轨。另一个戴着面具的盗贼大声制止了他,声音很像玉卿。盗贼放了廉生的妻子,只是拿走了她手腕上的金钏。廉生因此怀疑那人是玉卿,心中却暗暗感激他。后来,盗贼用金钏押赌,被捕役抓获,审问同伙,果然有玉卿在其中。县令大怒,将玉卿抓来,施以五种酷刑。荆卿与廉生商量,想用重金贿赂县令,使玉卿脱掉官司,还没等疏通,玉卿就已经死了。廉生仍时常周济玉卿的妻儿。廉生后来考中了举人,子孙后代都很阔气。唉!“贪”字的点画样子,和“贫”字很接近。像玉卿这样的人,是要引以为戒的!
注释:
[1]彰德:明清府名,治所在今河南省安阳市。
[2]笃学:勤学。
[3]假榻:借宿。
[4]举止大家:举止风度像大家妇女。
[5]秀发:颖异。指人的才具器字不凡。
[6]富家翁:富翁,财主。
[7]江右:长江下游西部地区;又称江西。
[8]未亡人,旧时寡妇自称。
[9]非鸱鸮即驽骀:意谓两孙非凶顽即无能,都不堪委任。鸱鸮,即猫头鹰,古人视为恶禽,喻奸邪凶恶之人。驽和骀皆劣马,喻庸才。 [4]
[10]三生骨肉,隔代骨肉至亲。暗指廉生将成为刘夫人甥婿。
[11]赢馀:本作“赢馀”,从青本改。
[12]案头萤枯死:谓勤奋好学,而清贫至死。案头萤,书案照读之萤!喻清贫好学之士。杜甫《题郑十八著作丈(虔)故居》诗:“穷巷悄然车马绝,案头干死读书萤。”
[13]“读书之计”二句:谓若志在读书,亦须先事谋生。
[14]懋迁:贸易。语出《尚书·益稷》。
[15]谋合商侣:打算同其他商人合伙经营。
[16]朴悫(què)谙练:朴厚谨慎,熟悉商务。朴,朴实,厚道悫,诚实,谨慎。诺练,熟悉。
[17]“腊尽”二句,谓于年底预备酒筵,等候廉生归来,为之洗尘。涤盏,洗杯款客。洗装,犹言洗尘,指宴请远至之人。
[18]调(tiào)良:驯顺易驭。
[19]老于行旅:谓久惯于出门经商。老,谓经时久,历事多,行旅,来往的旅客;此谓经商往来。
[20]戆拙不苟:耿直固执,凡事不肯马虎。
[21]岁杪:年终。
[22]飞洒:指将破格馈赏伍姓之款,杂摊于其他支出项下报账。
[23]歌舞鞺鞳(tāngtà):歌舞齐作,鼓乐轰呜。鞝鞳,钟鼓声。
[24]稽盘:查验账目,清点财物。
[25]馆谷:语出《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本谓居其馆,食其谷,此揩主人对客人居住饮食的招待供应。
[26]财星临照,财神垦位临照,是商贾宜利之兆。财星,又名财宝星,是财神的星位。道教奉赵玄坛为财神,据说他能驱役雷电,禳除灾瘟,买卖求财,使之宜利。见《三教搜神大全》。
[27]主价(jiè):犹言店主和伙计,指廉生和伍某。价,本指宾主间的传话人,此指联系内外的店伙。祖帐,为远行者祖祭所设的帐幕,即借指饯行筵席。祖,路神;古代为远客饯行要祭祀路神,祈祐平安。
[28]陶朱:指敷演陶朱公致富故事的戏文。陶朱公,即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据《史记·货殖列传》,范蠡助勾践灭吴后,以为越王不可共安乐,遂弃官去。后至陶(地名,在今山东定陶县),易名朱公,以经商致富,十九年中三致千金。明传奇如梁辰鱼《浣纱记》、汪道昆《五湖游》等,皆敷演范蠡故事,此或即指这类戏文中的有关折子戏。
[29]西施作内助:西施,注已见前。据《吴越春秋》;越灭吴后,西施复归范蠡,与之同泛五湖而去。内助,妻子。
[30]全金:全部资金,包括上次经商带回的所有本金和利润。
[31]盈绌:犹言盈亏,指盈利或亏本。
[32]淮上:淮河沿岸。当时淮河为盐运水道,以扬州为盐运集散中心。
[33]鹾贾:盐商。
[34]止足:谓知足而止。《老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35]谢任:卸任;把责任转付他人。
[36]桃源:县名,属湖南,以境内有桃花源,故称。
[37]起居:举止。近况。
[38]“盖是时”至“得两妇者”数句:背景未详,疑为明末天启、崇帧间事。又据《蒲松龄集·述刘氏行实》谓:“顺治乙未(十二年,一六五五年)间,讹传朝廷将选良家子充掖庭,人情汹动”云云一段文字,所述为作者本人与其妻刘孺人完婚经历,行文与此处颇相类,但所言“充掖庭”而非“犒边庭”,未知是否与廉生所遭出于同一背景,待考。
[39]大令:对知县的敬称。
[40]排阖:推门。阖,门扇。《尔雅·释宫》:“阖谓之靡。”
[41]举手:拱手。相见之礼。
[42]邦族:谓籍贯姓氏。
[43]进退维谷:进退无路,进退两难。《诗·大雅·桑柔》:“人亦有言,进退维谷。”传:“谷,穷也。”
[44]踌躇:此从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筹躇”。
[45]略尽款洽:略表殷勤相侍之意。款洽,殷勤。
[46]何似:如何。
[47]郡北:指彰德府城之北。
[48]迟迟:迁延。
[49]交盘:移交盘点。
[50]居肆:留守、主持店务。
[51]甥婿:外孙女婿。
[52]迎尘:迎接客人,为之洗尘。
[53]远近:谓族属亲疏。
[54]封植伟丽:谓经培土植树,墓田十分壮观。封植,犹言“封树”。
古代士以上的葬礼,聚土为坟叫封,植树为记叫树,见《周礼·春宫·宗伯·冢人》。
[55]稔:熟惯。
[56]露胔(zì):露出腐尸。胔,腐肉。《礼记·月令》:“孟春之月……掩骼埋胔.“注:”骨枯曰骼,肉腐曰胔.“
[57]访缉:访查捉拿。
[58]营缮:营造修缮。
[59]河润:犹言“济助”。《庄子·列御寇》:“河润九里,泽及三族。”后因以“河润”比喻施惠于人。
[60]以千五百为箇(gè):谓以一千两或五百两白银铸为一锭。箇,量词,此指一锭。
[61]鬼马:指刘夫人先前赠廉生之马。
[62]质赌:典押为赌本。
[63]五毒:五种酷刑,指械、镣、棍、拶、夹棍之类五种刑罚。或谓四肢及身备受楚毒。
[64]登贤书:指乡试中式。贤书,举贤书;此指乡试榜录。周制:乡大夫等以时献贤能之书(举荐贤能者之名籍)于王,王受之,登于天府。见《周礼·地官·乡大夫》。后因称乡试中式为登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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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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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穷书生遇见贵夫人,被委以经商大任,由穷变富的故事。清朝评论家但明伦说:“鬼借人谋,人资鬼力”,概括得挺准确。故事中的刘夫人,颇具现代商业头脑,深知金钱藏在家中不会自动增值,只有通过投资,让金钱流动起来,才能带来财富。这理念,深得市场经济之精髓,但超前了三百多年,让老王佩服得五体投地!刘夫人不仅理念先进,还因为自身是鬼,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所以她在把握商机方面颇具优势,看得远,抓得准,敢投入,不怕亏。事实证明,她的两次投资行为都很成功。
当然,也由于自身是鬼,刘夫人不能亲自出面经商,只能把资本委托给职业经理人,自己则扮演董事长的角色。作为董事长,刘夫人既有识人之才,又能放手使用,只确定经营目标,不干涉具体事务。她所选中的总经理廉秀才和总经理助理伍先生,一个稳健、不贪财,一个老实、有经验,都出色地履行了各自的职责,也拿到了丰厚的薪酬。
在雇人经商之外,故事中还有一条线索:刘夫人的家族悲剧。她丈夫刘晖若死于战乱,她本人后来也死掉了。她有两个孙子,一个是赌博成性、屡次盗窃的坏蛋刘玉卿,一个是老实巴交的庸人刘荆卿,全都指望不上。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刘夫人把家产委托给旁不相干的廉秀才去经营。这种任人唯贤的做法,对那些固守家族经营模式的人是一个有益启示。此外,由于“朝廷欲选良家女犒边庭”的“讹传”,刘夫人的外孙慕氏兄弟急匆匆地把妺妹嫁人,歪打正着地找到了廉秀才,使廉秀才成了刘夫人的外孙女婿。这种人物关系上的戏剧性变化,一方面说明当时社会环境很险恶,民不聊生,一方面证明刘夫人法力无边。老王断定,这出婚姻就是刘夫人在暗中导演的。她让自己信任的总经理抱得美人归,却让不成器的亲孙子刘玉卿死于非命,真是爱憎分明。这则鬼故事所揭示的经商之道,对现代人仍有借鉴意义。做老板的,请学刘夫人(当然,是让您活着的时候学,死后就来不及了);做经理人的,请学廉秀才;做经理助手的,请学伍先生;想要不得好死的,就学刘玉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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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自称异史氏,现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洪山镇蒲家庄人。出生于一个逐渐败落的中小地主兼商人家庭。19岁应童子试,接连考取县、府、道三个第一,名震一时。补博士弟子员。以后屡试不第,直至71岁时才成岁贡生。为生活所迫,他除了应同邑人宝应县知县孙蕙之请,为其做幕宾数年之外,主要是在本县西铺村毕际友家做塾师,舌耕笔耘,近40年,直至1709年方撤帐归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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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农人

      有农人耕于山下,妇以陶器为饷,食已置器垄畔,向暮视之,器中余粥尽空。如是者屡。心疑之,因睨注以觇之。有狐来,探首器中。农人荷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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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章阿端

      卫辉戚生,少年蕴藉,有气敢任。时大姓有巨第,白昼见鬼,死亡相继,愿以贱售。生廉其直购居之。而第阔人稀,东院楼亭,蒿艾成林,亦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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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馎饦媪

      韩生居别墅半载,腊尽始返。一夜妻方卧,闻人视之。炉中煤火,炽耀甚明。见一媪,可八九十岁,鸡皮橐背,衰发可数。向女曰:食馎饦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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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金永年

      利津金永年,八十二岁无子;媪亦七十八岁,自公绝望。忽梦神告曰:本应绝嗣,念汝贸贩平准,予一子。醒以告媪。媪曰:此真妄想。两人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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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花姑子

      安幼舆,陕之拨贡生,为人挥霍好义,喜放生,见猎者获禽,辄不惜重直买释之。会舅家丧葬,往助执绋。暮归,路经华岳,迷窜山谷中,心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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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武孝廉

      武孝廉石某,囊资赴都,将求铨叙。至德州,暴病,唾血不起,长卧舟中。仆篡金亡去,石大恚,病益加,资粮断绝,榜人谋委弃之。会有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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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湖主

      陈生弼教,字明允,燕人也。家贫,从副将军贾绾作记室。泊舟洞庭。适猪婆龙浮水面,贾射之中背。有鱼衔龙尾不去,并获之。锁置桅间,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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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义犬

      潞安某甲,父陷狱将死,搜括囊蓄,得百金,将诣郡关说。跨骡出,则所养黑犬从之。呵逐使退。既走,则又从之,鞭逐不返,从行数十里。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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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义犬

      周村有贾某贸易芜湖,获重资,赁舟将归,见堤上有屠人缚犬,倍价赎之,养豢舟上。  舟上固积寇也,窥客装,荡舟入莽,操刀欲杀。贾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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