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赋  

译文
天在下，地在上，高山和低谷换了模样；星辰在地上，江河倒流淌。多么荒唐1母雉口l{着去追雄野鸡。鱼在陆地上游，把帽子垫在鞋子里。唉！
白昼黑了天，半夜里出太阳，我看是黑的，他说是白的。女人长胡子，男人光身子。铅打的刀多锋利，宝剑湛卢是钝的。一丈短而一寸长。凤凰叫着天上飞，大家唾骂又责备。猫头鹰的德行有什么好，有人羡慕得不得了。唉！
纯正聪明又善良，谗言嫉妒多诽谤；乖张刁滑又污浊，名气高大成功多。柔媚诡诈邪路爬，奔走顺利又畅达。欺压善良诌媚权势的门庭光耀，他自以为别人不知道，人们却都明了。上帝反常了，鬼神不见了。从前的人们尚且有所畏惧，如今的人呐，厚着脸皮什么也不考虑。唉！
人们的相貌不相同，想法倒是一致的。威胁又利诱，以为别人都怕我。别人在庭院里流了血，他回到家里喝得醉醺醺。在一起玩乐的朋友们，都是臭味相投的人。陷害那些被蒙骗的，用尽自己的心机。从前的人量秤，看的是秤锤和秤星，如今的人量秤，只为使结果对自己有利。古代的大道平平正正，如今的大道不分西东。把早晨说成晚上，把鸾凤说成鸡。邻居的牛被虎吃掉，却希望虎对我留情。没有人注意坏事的根源，失败了也没有人去追究原因。唉！
盗跖横行得逞，颜回、原宪却贫穷，上官子兰尊贵荣华，屉原北被放逐而投江自沉。正直的人为什么被仇视，邪恶的人为什么被亲近？荀彧为什么被逼自尽，曹操却兴旺发达？岳飞为什么狱中屈死，秦桧为什么在朝当权？为什么说西施丑陋，为什么说嫫母漂亮？神马乘黄身躯瘠瘦，驾车的却用了骀驽劣马。丢弃聪明能干的，任用那些糊涂的，忌恨那些清白的，喜欢那些污浊的。水清哪能没有鱼？泥洼地才能变良田。
先生自己实在弄不明白，念道：“带着小米去问卜，怎样才能得吉祥？”于是来找巫咸请他解答。巫咸说：“糊里糊涂，与世人相处，便能平安受福。打鱼的得着大鱼一丈长，周围伸脖子看的人心里痒痒，有心想去抢，恨不能把渔夫杀掉。何况你身怀千金宝，腰藏径寸珠？我实在无法指点你的糊涂。
注释
1.下乾上坤：天地颠倒。乾、坤，《周易》的组卦原理。乾为天，在上；坤为地，在下。
2.逆：倒流。
3.乔夭：即夭乔，象声词。
4.雉呜求牡：雌雉叫着去找雄雉。
5.冠苴履（jū lǚ）：把帽子垫在鞋里。苴，絮鞋的草，这里用作动词，垫鞋的意思。履，鞋。
6.宵中日出：半夜里出了太阳。
7.我黑彼白：我看是黑的，他却说是白的。
8.妇须男裼（xī）：女人长胡子，男人裸露上身。
9.铅刀何铦（xiān）：铅刀多么锋利。铦，锋利。
10.湛卢何钝：宝剑湛卢多么不锋利。湛卢，宝剑名，相传为春秋时越国人欧冶子所铸。
11.群唾（tuò）众愆（qiān）：大家都唾骂责备。
12.鸺鹠（xiū liú）：猫头鹰。
13.慕：羡慕。
14.贞莹内精：纯正聪明善良的人。
15.谗嫉（chán）孔彰：嫉妒说坏话的人特别多。孔彰，非常显著。
16.乖滑淟涊（tiǎn niǎn）：刁滑污秽的人。淟涊，污浊。
17.名崇智成：名气高大，智谋得逞。
18.软诡歊欹（xiāo qī）：柔媚诡诈，不走正路的人。歊欹，走邪路。
19.驰骋（chí chěng）爽达：到处顺利。
20.歼良媚势：欺压良善，谄媚权势。
21.光烂门闼（tà）：光耀门庭。闼，门。
22.彼曰昧昧：他自以为别人糊涂。
23.人则攸（yōu）知：人们全部明白。
24.上帝板板：上帝反常。板板，邪僻，反常。
25.邈（miǎo）而：渺远。
26.多士：众多士子。
27.靦（tiǎn）肆罔怀：面目自然，心里也不在乎。靦，形容人脸皮厚。
28.威挤利啗（dàn）：威胁利诱。啗，以利益引诱人。
29.曰伊我栗（lì）：以为别人怕我。栗，惧怕。
30.酣酒：醉酒。
31.胥嬉：全部玩乐。
32.同声德色：品德声气均相同。
33.阱彼罔识：陷害那些被蒙骗的人。阱，陷害。
34.巧我攸极：用尽自己的心机。
35.执衡：拿称子称东西。
36.视权如星：以称锤与称星为准。权，称锤。
37.维我重轻：使量的结果对自己有利。维，同“惟”。
38.今眩（xuàn）东西：如今分不清方向。
39.指辰谓暮：把早晨说成晚上。
40.目鸾（luán）谓鸡：把凤凰说成鸡。
41.茹：吃。
42.德予：施德与我，照顾我。
43.厉莫察阶：没有人注意坏事的根源。厉，灾祸。阶，来由。
44.倒靡（mí）究所：失败了没有去追究原因。
45.盗跖（zhí）：相传为春秋时的恶人。
46.回宪：颜回、原宪，两人都是孔子的弟子，清贫乐道，是著名贤人。
47.上官：战国时楚庄王少子公子兰，为上官大夫，曾陷害屈原。
48.原陨（yǔn）厥身：屈原被放逐，投泪罗江自尽。厥，其。
49.佞：邪恶、善于逢迎的人。
50.颠：身死。
51.振：兴旺发达。
52.西子：西施，春秋时越国美女。
53.嫫（mó）母：相传为黄帝时人，面貌丑陋。
54.乘黄：古代传说中的神马。
55.御者：驾车的马。骀驽（dài nú）：劣马。
56.灵明：聪明能干。
57.溺（nì）任：盲目任用。
58.皎皎者忌：忌恨那些清白的人。
59.怜：喜欢。
60.水清奚无鱼：水清哪能没有鱼。
61.泥淖（nào）：泥洼地。良畲（shē）：良田。
62.先生：作者假托的人物。莫所自解：自己弄不明白。
63.造：到。巫咸：古代传说中的神巫。
64.胡梯鹘（hú）突：即糊里糊涂。
65.与世汩（gǔ）：与世人随波逐流相处。
66.揭（jiē）揭：迅速。
67.寻丈之鱼：一丈长的鱼。寻，古代八尺为一寻。
68.捩（lì）颈流涎（xián）：伸着脖子流着口水。
69.思劫之：想把鱼夺过来。
70.憾不渔屠：恨不能把渔夫杀掉。
71.千金之宝：价值千金的珍宝。
72.径寸之珠：直径一寸的宝珠。这里比喻有才能的人。
73.筮：古代以蓍草占卜休咎曰筮，后泛指求神问卜。

作者是明代后期“前七子”的首领。作为一个复古派人物，他在文学上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反对明代前期以来的“台阁体”，反对程、朱道统与韩、欧文统相结合的文风。一扫所谓以平淡雅正为宗而缺乏生气的内容与形式，展开了以反映现实、抨击现实为目的的文学活动。他所提倡的复古运动，对赋风的转变也起了重要的影响。他在作赋上，虽然学骚、学汉，也学魏晋，但并不只是体式上的模拟，而是利用这种体式去抨击黑暗的现实，为此创作了这篇导源于《楚辞·卜居》的讽刺赋。

此赋是凑集了许多反常的事例为主休写成的，其事例的归属，有时伦次不清，有时仅能体会其主要倾向而已，这是复古派所强调的“贵融洽不贵工巧”的后果。赋中多处用天地、江河、星辰、日月来渲染与陪衬人世间，这些天象与自然的颠倒与变异，使全赋的气魄更加宏伟浑厚。
此赋开头一段是对全文的概括，以天地颠倒、高低换位、星辰在地与江河倒流等现象的叙写概括指出：一切都改变了常态。这是一个混淆的世界。连飞鸟和游鱼都改变了习性，人更不必说了，他们已经把帽子踩到脚底下了。
第二段则是从人们的认识谈起，继续列举大量是非不分、美丑不辨的事情，慨叹每况愈下的世风。如以昼为夜，颠倒黑白，不分长短，以为宝剑不如铅刀、猫头鹰强于凤凰等。表面看来似乎是生活中的琐事，但实际上却反映了作者生活时代的黑暗现实。
第三段揭示了官场中那些嫉妒贤能、钻营求进、诌媚权势等丑态，直接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当时的官场。这种恶劣的行径，连上帝鬼神都无可奈何了。作者为人正直，又有胆识，平生不断与恶势斗争，因此，曾四次下狱治罪。所以，他对官场这些丑恶行为，深恶痛绝，写起来也就淋漓尽致。
第四段更为具体地揭露那些客观存在的令人莫明其妙的怪事，所列的现象有些庞杂。有权势的人互相勾结又互相倾轧，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争权夺利，居心险恶，老百姓也麻木不仁。然而，其中有的是痛惜麻木不仁者，值得深思。如“邻牛茹虎，冀虎德予”、“厉莫察阶，倒靡究所”等则是对容忍丑恶、熟视无睹的人大声疾呼，希望他们能觉醒，起来同恶势力斗争，其用心颇有政治家的风范。
第五段中，作者的笔触从现实引向历史，大量列举出历史上正直善良与丑恶的人物来对比。品德高尚的颜回、原宪，生活反倒不如盗跖；误国的公子兰地位尊显，屈原却被放逐投江自尽；岳飞屈死，秦桧反倒当政。这种反常的命运，由来已久。于是作者明白地指斥封建统治者，历来便是“皎皎者忌，怜彼浊污”的。
在最后一段，因为作者无法解释这一系列怪现象，所以只有到巫成那里去问卜。而巫咸的指点则是闪烁其辞，让他在随波逐流中去求福，让他丢掉自己的聪明才智以保身。巫咸的一席话，热情诚恳而又低沉冷静。不过所答非所问，并不能真正地指点迷津，由此说明即使神巫碰到这些问题也是束手无策，从而肯定了明王朝的痼疾是无可医治的了，留给读者无限回味的余地。这个结束的手法，虽是模拟《楚辞·卜居》，但却写得十分成功。
作者是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和犀利的语言，写完了这篇嘻笑怒驾的文章。其讽刺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当时的权贵，也以可怜和可悲的口吻，劝说那些麻木不仁的人们，希望他们清醒振作。
全赋风格清峻冷沉峭而又苍凉郁，一反明代前期那种平淡雅正的文风，因而使人读起来荡气回肠。而在分析历史和抒发感情上均直截了当，毫无隐讳曲折之处，以奇妙的构思反映了社会的黑暗，反映了人民的苦难生活，更反映了统治阶级的道德堕落，抒发了作者的忧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