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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南北两盘江,余于粤西已睹其下流,其发源俱在云南东境。余过贵州亦资孔驿,辄穷之。驿西十里,过火烧铺。又西南五里,抵小洞岭。岭北二十里有黑山,高峻为众山冠,此岭乃其南下脊。岭东水即东向行,经火烧铺、亦资孔,乃西北入黑山东峡,北出合于北盘江;岭西水自北峡南流,经明月所西坞,东南出亦佐县,南下南盘江。小洞一岭,遂为南北盘分水脊。
  《一统志》谓,南北二盘俱发源沾益州东南二百里,北流者为北盘,南流者为南盘,皆指此黑山南小洞岭,一东出火烧铺,一西出明月所二流也。后西至交水城东,中平开巨坞,北自沾益州炎方驿,南逾此经曲靖郡,坞亘南北,不下百里,中皆平畴,三流纵横其间,汇为海子。有船南通越州,州在曲靖东南四十里。舟行至州,水西南入石峡中,悬绝不能上下,乃登陆。十五里,复下舟,南达陆凉州。越州东一水,又自白石崖龙潭来,与交水海子合出石峡,乃滇东第一巨溪也,为南盘上流云。
  余憩足交水,闻曲靖东南有石堡温泉胜,遂由海子西而南。南下二十里,一溪来自西北,转东南去,入交海,桥跨之,为白石江;涓细仅阔数丈,名独著,以沐西平首破达里麻于此,遂以入滇也。按达里麻以师十万来拒,与我师夹江阵,是日大雾,沐分兵从上流潜济,绕出其后,遂破之。今观线大山溪,何险足据;且白石上流为戈家冲,源短流微,潆带不过数里内。沐公曲靖之捷,夸为冒雾涉江,自上流出奇夹攻之,为不世勋,不知乃与坳堂无异也!度桥南六里,抵曲靖郡。出郡南门,东南二十五里,海子汪洋涨溢,至是为东西山所束,南下伏峡间。桥横架交溪上,曰上桥。桥西开一坞东向,即由上桥西折入坞,半里至温泉。泉可浴,泡珠时发自池底,北池沸泡尤多,对以六角亭,曰喷玉。东逾坡半里,抵桥头村。
  村西行田畴间,忽一石高悬,四面蓊丛,楼楹上出,即石崖堡也,与温泉北隔一坞。径平畦里许,抵堡东麓,南向攀级,上凌绝顶,则海子东界山南绕于前,西界山自北来,中突为此崖,又西峙而南为水口山。交溪南出上桥,前为东界山南绕所扼,辄西南汇为海子,正当石堡南;其东北白石崖龙潭,与东南亦佐之水,合交溪下流于越州,乃西南破峡去。而石堡正悬立众峰中,诸水又汇而潆之,危崖古松,倍见幽胜。北下山,西一里抵石堡村。回眺石堡,西北两面嵌空奇峭,步步不能去。由村南下坡,东半里,逾一石梁。
  南走梁下者,即交溪,溪遂折东南去。又东一里半,抵东山麓。东北上山,从石片中行,土倾峡坠,崩嵌纷错,石骨竞露如裂瓣,从之倾折取道。石多幻质,色正黑如着墨,片片英山绝品。石中上者一里,至岭坳,下见西坞南流之江,下坠岭南之峡,乃交溪由桥头南下,横截此山南麓以东去者也。余已躬睹南盘源,闻有西源更远,直西南至石屏州,随流考之。
  其水源发自石屏西四十里之关口,流为宝秀山巨塘,又东南下石屏,汇为异龙湖。湖有九曲三岛,周一百五十里。岛之最西北近城者,曰大水城,顶有海潮寺;稍东岛曰小水城。舟经大水城南隅,有芰荷百亩,巨朵锦边,湖中植莲,此为最盛。水又东经临安郡南,为泸江,穿颜洞出,又东至阿弥州,东北入盘江。盘江者,即交水海子,南经越州、陆凉、路南、宁州,至州东六十里婆兮甸,合抚仙湖水;又南至播箕街河甸,合曲江;又东至阿弥州稍东,合泸江。二江合为南盘江,遂东北流广西府东山外。
  余时征诸广西土人,竟不知江所向。乃北过师宗州,又东北去罗平州十五里,抵一坞曰兴哆啰。其坞西傍白蜡,东瞻罗庄,南去甚遥,而罗庄山森峭东界,皆石峰离立,分行竞奋,复见粤西面目。盖此丛矗怪峰,西南始此,而东北尽于道州,磅礡数千里,为西南奇胜,此又其西南之极也。已而至罗平,询土人盘江曲折,始知江自广西府流入师宗界,即出罗平东南隅罗庄山外,抵巴旦彝寨,会江底河;寨去罗平东南二百里,江东即广南府境。又东北经巴泽、河格、巴吉、兴隆、那贡,至霸楼,为霸楼江;六处地名,俱粤西安隆长官司地。今安隆无土官,俱为广南、泗城所占。遂入泗城境之八蜡、者香,于是为右江。再下,又有广南富州之水,自者格经泗城之葛阆、历里来合,而下田州云。
  后余至云南省城,过杨林,见北一海子特大,古称嘉利泽,北成大溪,出河口。溪北有山甚峻,曰尧林山。又东北十里出峡,经果子园,北至寻甸府,合郡城西北水,汇为南海子。又东北与马龙水合于郡东二十里七星桥,为阿交合溪。余因究水所出,知其下沾益州为可渡河,乃北盘江上流也。按此则南北二盘,但名称之同耳,发源非一山之水。北盘自可渡河而东,始南合亦资孔、火烧铺之水,则火烧铺非北盘之源也。南盘自交水发源,南渡越州,始合明月所之水,则明月所非南盘之源也。乃《一统志》北盘舍杨林,南盘舍交水,而取东南支分者为源,则南北源一山之误,宜订正者一。
  又以南盘至八蜡、者香,一水自东北来合,土人指以为北盘江,遂谓南北盘皆出于田州。夫北盘过安南,已东南下都泥,由泗城东北界,经那地、永顺,出罗木渡,下迁江。则此东北合南盘之水,自是泗城西北箐山所出。谓两江合于普安州、泗城州之误,宜订正者二。
  至《一统志》最误处,又谓南北二盘,分流千里,会于合江镇。盖惟南宁府西左右江合流处为合江镇,是直以太平府左江为南盘,田州右江反为北盘矣。今以余所身历综校之,南盘自沾益州炎方驿南下,经交水、曲靖,南过桥头,由越州、陆凉、路南,南抵阿弥州境北,合曲江、泸江,始东转,渐北合弥勒巴甸江,是为额罗江。又东北经大柏坞、小柏坞,又北经广西府东八十里永安渡,又东北过师宗州东七十里黑如渡,又东北过罗平州东南巴旦寨,合江底水,经巴泽、巴吉,合黄草坝水,东南抵霸楼,合者坪水,始下旧安隆,出白隘,为右江。北盘自杨林海子,北出嵩明州果子园,东北经热水塘,合马龙州中和山水,抵寻甸城东,北去彝地为车洪江。
  下可渡桥,转东南,经普安州北境,合三板桥诸水,南下安南卫东铁桥,又东南合平州诸水,入泗城州东北境,又东注那地州、永顺司,经罗木渡,出迁江、来宾,为都泥江,东人武宜之柳江。是南盘出南宁,北盘出象州,相去不下千里;而南宁合江镇,乃南盘与交趾丽江合,非北盘与南盘合也。其两盘江相合处,直至浔州府黔、郁二江会流时始合,但此地南北盘已各隐名为郁江、黔江矣。则谓南盘、北盘即为南宁左、右江之误,宜订正者三。
  若夫田州右江源,明属南盘,《志书》又谓源自富州,是弃大源而取支水,犹之志南盘者源明月所,志北盘者源火烧铺也。彼不辨端末巨细,悍然秉笔,类一丘之貉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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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临安府颜洞凡三,为典史颜姓者所开,名最著。余一至滇省,每饭未尝忘钜鹿也。遂由省中南过通海县,游县南之秀山。上一里半,为灏穹宫。宫前巨山茶二株,曰红云殿。宫建自万历初,距今才六十年,山茶树遂冠南土。又南抵临安府。城南临泸江;此江西自石屏州异龙湖来,东北穿出颜洞;而合郡众水,亦以此洞为泄水穴也。于是觅一导游者于城东接待寺。
  颜洞大道,当循城而南,渡泸江桥;导者从寺前隔江东北小路行,遂不得渡泸江,东观三溪会合处。由寺北循塘岸东行,塘东皆红莲覆池,密不见水。东北十五里,渡赛公桥。水自西北来,东南入泸。又五里,上山,为金鸡哨。哨南泸江会诸水,由此东入峡。峡甚逼,水倾其中,东抵洞口尚里余。望洞顶石崖双劈,如门对峙,洞正透其下,重冈回夹之,不可得见。求土人导入,皆曰:“水涨流急,此非游时。若两月前水涸,可不桥而入;今即有桥,亦不能进,况无桥耶!”桥非一处,每洞中水深处,辄架木以渡。往例按君来游,架桥费且百金,他费亦百金。
  土人苦之,乘普酋兵变,托言洞东即阿迷境,叛人尝出没此,遂绝官长游洞者。余必欲一至洞门,土人曰:“须渡江南岸,随峡入,所谓泸江桥大道也。”始悔为导者误,乃舍水洞,觅南明、万象二陆洞。从哨东下坡,复上山登顶。东瞰峡江环峡东入,洞门即在东峡下。
  余所登山处,正与其上双崖平对,门犹为曲掩,但见峭崖西向,涌水东倾,捣穴吞流之势,已无隐形矣。东北三里,逾岭脊下山。二里,则极东石壁回耸,如环半城,下开洞门北向。余望之有异,从之直下,一里,抵峡中。一又一里半,抵东壁下。稍南上,洞门廓然,上大书“云津洞”,盖水洞中门也。游颜洞以云津为奇:从前门架桥入,出后门,约四五里,暗中傍水行,中忽辟门延景,其上又绝壁回环,故自奇绝。余不能入其前洞,而得之重崿绝巚间,且但知万象、南明,不复知有云津也,诚出余意外。遂瞰洞而下。洞底水从西南穴中来,盘门内而东,复入东南穴去。余下临水湄,径之,水阔三丈,洞高五六丈,而东西当门透明处,径可二十丈。但水所出入,直逼外壁,故非桥莫能行。出水西穴,渐暗不可远窥;东为水入穴处,稍旁拓,隔水眺之,中垂列乳柱,缤纷窈窕。复上出洞外,上眺东南北三面,但环壁无可上。仍西出旧道,北上山。东一里,逾岭,已陟东壁回环上。
  岭埠中东向一里,其地南北各起层峰,石崖时突,万象洞即在北崖上,乃导者妄谓在南崖下。直下者一里,抵南崖。一洞东向,高四丈,水从中涌出,两崖角起,前对为峡,水出洞破峡,势极雄壮,盖水洞后门也。
  又东二里,抵老鼠村,执途人问之,万象洞在西北岭上,即前所从下山处,洞甚深,历降而下,底与水洞通。余欲更至洞门,晚色已合,去宿馆尚十里。念此三洞,慕之数十年,趋走万里,乃至而叛彝阻之,阳侯隔之,太阳促之,导人又误之,生平游屐,斯为最厄阻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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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出省城,西南二里下舟,两岸平畴夹水。十里田尽,萑苇长成后的芦苇满泽,舟行深绿间,不复知为滇池巨流,是为草海,草间舟道甚狭,遥望西山绕臂东出,削崖排空,则罗汉寺也,又西十五里抵高峣,乃舍舟登陆高峣者,西山中逊处也。南北山皆环而东出,中独西逊,水亦西逼之,有数百家倚山临水,为迤西大道。
  北上有傅园;园西上五里,为碧鸡关,即大道达安宁州者。由高峣南上,为杨太史祠,祠南至华亭、太华,尽于罗汉,即碧鸡山南突为重崖者。盖碧鸡山自西北亘东南,进耳诸峰由西南亘东北,两山相接,即西山中逊处,故大道从之,上置关,高峣实当水埠焉。
  余南一里,饭太史祠。又南过一村,乃西南上山,共三里,山半得华亭寺。寺东向,后倚危峰,草海临其前。由寺南侧门出,循寺南西上,南逾支陇入腋,共二里,东南升岭,岭界华亭、太华两寺中而东突者。南逾岭,西折入腋凑间,上为危峰,下盘深谷,太华则高峙谷东,与行处平对。然路必穷极西腋,后乃东转出。腋中悬流两派坠石窟,幽峭险仄,不行此径不见也。转峡,又东盘山嘴,共一里,俯瞰一寺在下壑,乃太平寺也。又南一里,抵太华寺。寺亦东向,殿前夹墀皆山茶,南一株尤巨异。前廊南穿庑入阁,东向瞰海。
  然此处所望犹止及草海,若潆潆浩荡观,当更在罗汉寺南也。
  遂出南侧门,稍南下,循坞西入。又东转一里半,南逾岭。岭自西峰最高处东垂下,有大道直上,为登顶道。截之东南下,复南转,遇石峰嶙峋南拥。辄从其北,东向坠土坑下,共一里,又西行石丛中。一里,复上蹑崖端,盘崖而南,见南崖上下,如峰房燕窝,累累欲堕者,皆罗汉寺南北庵也。披石隙稍下,一里,抵北庵,已出文殊岩上,始得正道。由此南下,为罗汉寺正殿;由此南上,为朝天桥。桥架断崖间,上下皆嵌崖,此复崭崖中坠。桥度而南,即为灵官殿,殿门北向临桥。由殿东侧门下,攀崖蹑峻,愈上愈奇,而楼、供纯阳、而殿、供元帝、而阁、供玉皇、而宫名抱一,皆东向临海,嵌悬崖间。每上数十丈,得斗大平崖,辄杙空架隙成之。故诸殿俱不巨,而点云缀石,互为披映,至此始扩然全收水海之胜。南崖有亭前突,北崖横倚楼,楼前高柏一株,浮空漾翠。并楼而坐,如倚危樯上,不复知有崖石下藉也。抱一宫南削崖上,杙木栈,穿石穴,栈悬崖树,穴透崖隙,皆极险峭。度隙,有小楼粘石端,寝龛炊灶皆具。北庵景至此而极。
  返下朝天桥,谒罗汉正殿。殿后崖高百仞。崖南转折间,泉方渟崖麓,乃朝天桥迸缝而下者,曰勺冷泉。南逾泉,即东南折,其上崖更崇列,中止潆坪一缕若腰带,下悉隤阪崩崖,直插海底,坪间梵宇仙宫,雷神庙、三佛殿、寿佛殿、关帝殿、张仙祠、真武宫次第连缀。真武宫之上,崖愈杰竦,昔梁王避暑于此,又名避暑台,为南庵尽处,上即穴石小楼也。更南,则庵尽而崖不尽,穹壁覆云,重崖拓而更合。南绝壁下,有猗兰阁址。还至正殿,东向出山门,凡八折,下二里抵山麓,有村氓数十家,但网罟。村南即龙王堂,前临水海。由其后南循南崖麓,村尽波连,崖势愈出,上已过猗兰旧址。
  南壁愈拓削,一去五里,黄石痕挂壁下,土人名为挂榜山。再南则崖回嘴突,巨石垒空嵌水折成璺,南复分接屏壁,雄峭不若前,而兀突离奇,又开异境。三里,下瞰海涯,舟出没石隙中,有结茅南涯侧者,亟悬仄径下,得金线泉。泉自西山透腹出,外分三门,大仅如盎,中崆峒,悉巨石欹侧,不可入。水由盎门出,分注海。海中细鱼溯流入洞,是名金线鱼。鱼大不逾四寸,中腴脂,首尾金一缕如线,为滇池珍味。泉北半里,有大石洞,洞门东瞰大海,即在大道下,崖倾莫可坠,必迂其南,始得逶迤入,即前所望石中小舟出没处也。门内石质玲透,裂隙森柱,俱当明处。南入数丈辄暗,觅炬更南,洞愈崇拓。共一里,始转而分东西向,东上三丈止,西入窈窕莫极。俱火炬不给,乃出。
  上山返抱一宫。问山顶黑龙池道,须北向太华中,乃南转。然池实在山南金线泉绝顶,以此地崖崇石峻,非攀援可至耳。余辄从危崖历隙上,壁虽峭,石缝多棱,悬跃无不如意。壁纹琼葩瑶茎,千容万变,皆目所未收。素习者惟牡丹,枝叶离披,布满石隙,为此地绝遘,乃结子垂垂,外绿中红,又余地所未见。土人以高远莫知采鉴,第曰山间野药,不辨何物也。攀跻里余,遂蹑巅,则石萼鳞鳞,若出水青莲,平散竟地。峰端践侧锷而南,惟西南一峰最高。行峰顶四里,凌其上,为碧鸡绝顶。顶南石萼骈丛,南坠又起一突兀峰,高少逊之,乃南尽海口山也。绝顶东下二里,已临金线泉之上,乃于耸崖间观黑龙池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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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去北台七十里,山始豁然,曰东底山。台山北尽,即属繁峙界矣。
  初九日出南山。大溪从山中俱来者,别而西去。余北驰平陆中,望外界之山,高不及台山十之四,其长缭绕如垣矮墙,东带平邢,西接雁门,横而径者十五里。北抵山麓,渡沙河,即为沙河堡。依山瞰流,砖甃高整。由堡西北七十里,出小石口,为大同西道;直北六十里,出北路口,为大同东道。余从堡后登山,东北数里,至峡口,有水自北而南,即下注沙河者也。循水入峡,与流屈曲,荒谷绝人。数里,义兴寨。数里,朱家坊。又数里,至葫芦嘴。舍涧登山,循嘴而上,地复成坞四周高中央凹的地方,溪流北行,为浑源界。又数里,为土岭,去州尚六十里,西南去沙河,共五十里矣,遂止居住居民同姓家。
  初十日循南来之涧北去三里,有涧自西来合,共东北折而去。余溯西涧入,又一涧自北来,遂从其西登岭,道甚峻。北向直上者六七里,西转,又北跻而上者五六里,登峰两重,造其巅,是名箭筸岭。
  自沙河登山涉润,盘旋山谷,所值皆土魁土堆荒阜;不意至此而忽跻穹窿,然岭南犹复阿蒙也。
  一逾岭北,瞰东西峰连壁隤同颓,翠蜚飞丹流。
  其盘空环映者,皆石也,而石又皆树;石之色一也、而神理又各分妍;树之色不一也,而错综又成合锦。石得树而嵯峨倾嵌者,幕覆盖以藻绘文采而愈奇;树得石而平铺倒蟠弯曲者,缘以突兀而尤古。
  如此五十里,直下至阮大土山底,则奔泉一壑,自南注北,遂与之俱出坞口,是名龙峪口,堡临之。村居颇盛,皆植梅杏,成林蔽麓。既出谷,复得平陆。其北又有外界山环之,长亦自东而西,东去浑源州三十里,西去应州七十里。龙峪之临外界,高卑远近,一如东底山之视沙河峡口诸山也。于是沿山东向,望峪之东,山愈嶙嶒斗峭,问知为龙山。龙山之名,旧著于山西,而不知与恒岳比肩;至是既西涉其阃kùn内境域,又北览其面目,从不意中得之,可当五台桑榆之收矣。东行十里,为龙山大云寺,寺南面向山。又东十里,有大道往西北,直抵恒山之麓,遂折而从之,去山麓尚十里。望其山两峰亘峙,车骑接轸,破壁而出,乃大同入倒马、紫荆大道也。循之抵山下,两崖壁立,一涧中流,透罅而入,逼仄如无所向,曲折上下,俱成窈窕,伊阙双峰,武彝九曲,俱不足以拟之也。时清流未泛,行即溯涧。不知何年两崖俱凿石坎、大四、五尺,深及丈,上下排列,想水溢时插木为阁道者,今废已久,仅存二木悬架高处,犹栋梁之巨擘巨擘即领先或首要之意也。三转,峡愈隘,崖愈高。西崖之半,层楼高悬,曲榭斜倚,望之如蜃吐重台者,悬空寺也。
  五台北壑亦有悬空寺,拟此未能具体。仰之神飞,鼓勇独登。
  入则楼阁高下,槛路屈曲。崖既矗削,为天下巨观,而寺之点缀,兼能尽胜。依岩结构,而不为岩石累者,仅此。而僧寮位置适序,凡客坐禅龛kān,明窗暖榻,寻丈之间,肃然中雅。既下,又行峡中者三四转,则洞门豁然,峦壑掩映,若别有一天者。又一里,涧东有门榜匾额三重,高列阜上,其下石级数百层承之,则北岳恒山庙之山门也。去庙尚十里,左右皆土山层昼,岳顶杳不可见。止门侧土人家,为明日登顶计。
  十一日风翳净尽,澄碧如洗。
  策杖登岳,面东而上,土冈浅阜,无攀跻劳。盖山自龙泉来,凡三重。惟龙泉一重峭削在内,而关以外反土脊平旷;五台一重虽崇峻,而骨石耸拔,俱在东底山一带出峪之处;其第三重自峡口入山而北,西极龙山之顶,东至恒岳之阳,亦皆藏锋敛锷,一临北面,则峰峰陡削,悉现岩岩本色。一里转北,山皆煤炭,不深凿即可得。
  又一里,则土石皆赤,有虬松离立道旁,亭曰望仙。
  又三里,则崖石渐起,松影筛阴,是名虎风口。于是石路萦回,始循崖乘峭而上。三里,有杰坊曰“朔方第一山”,内则官廨厨井俱备。
  坊右东向拾级上,崖半为寝宫,宫北为飞石窟,相传真定府恒山从此飞去。
  再上,则北岳殿也。上负绝壁,下临宫廨,殿下云级插天,庑门上下,穹碑很高的碑森立。从殿右上,有石窟倚而室之,曰会仙台。台中像群仙,环列无隙。余时欲跻危崖,登绝顶。
  还过岳殿东,望两崖断处,中垂草莽者千尺,为登顶间道,遂解衣攀蹑而登。二里,出危崖上,仰眺绝顶,犹杰然天半,而满山短树蒙密,槎桠枝柯歧出枯竹,但能钩衣刺领,攀践辄断折,用力虽勤,若堕洪涛,汩汩不能出。余益鼓勇上,久之棘尽,始登其顶。时日色澄丽,俯瞰山北,崩崖乱坠,杂树密翳。是山土山无树,石山则有;北向俱石,故树皆在北。
  浑源州城一方,即在山麓,北瞰隔山一重,苍茫无际;南惟龙泉,西惟五台,青青与此作伍;近则龙山西亘,支峰东连,若比肩连袂,下扼沙漠者。
  既而下西峰,寻前入峡危崖,俯瞰茫茫,不敢下。忽回首东顾,有一人飘摇于上,因复上其处问之,指东南松柏间。望而趋,乃上时寝宫后危崖顶。未几,果得径,南经松柏林。先从顶上望,松柏葱青,如蒜叶草茎,至此则合抱参天,虎风口之松柏,不啻百倍之也。从崖隙直下,恰在寝官之右,即飞石窟也,视余前上隘,中止隔崖一片耳。下山五里,由悬空寺危崖出。又十五里,至浑源州西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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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癸酉(1633年)七月二十八日出都(即今北京)为五台游。
  越八月初四日,抵阜平南关。山自唐县来,至唐河始密,至黄葵渐开,势不甚穹窿矣。从阜平西南过石梁,西北诸峰复嵱嵷上下众多起。循溪左北行八里,小溪自西来注,乃舍大溪,溯西溪北转,山峡渐束。又七里,饭于太子铺。北行十五里,溪声忽至。回顾右崖,石壁数十仞,中坳如削瓜直下。上亦有坳,乃瀑布所从溢者,今天旱无瀑,瀑痕犹在削坳间。离涧二三尺,泉从坳间细孔泛滥出,下遂成流。再上,逾鞍子岭。岭上四眺,北坞颇开,东北、西北,高峰对峙,俱如仙掌插天,惟直北一隙少杀收束。复有远山横其外,即龙泉关也,去此尚四十里。岭下有水从西南来,初随之北行,已而溪从东峡中去。复逾一小岭,则大溪从西北来,其势甚壮,亦从东南峡中去,当即与西南之溪合流出阜平北者。
  余初过阜平,舍大溪而西,以为西溪即龙泉之水也,不谓西溪乃出鞍子岭坳壁,逾岭而复与大溪之上流遇,大溪则出自龙泉者。溪有石梁曰万年,过之,溯流望西北高峰而趋。十里,逼峰下,为小山所掩,反不睹嶙峋之势。转北行,向所望东北高峰,瞻之愈出,趋之愈近,峭削之姿,遥遥逐人向人逼来,二十里之间,劳于应接。是峰名五岩寨,又名吴王寨,有老僧庐其上。
  已而东北峰下,溪流溢出,与龙泉大溪会,土人构石梁于上,非龙关道所经。从桥左北行八里,时遇崩崖矗立溪上。又二里,重城当隘口,为龙泉关。
  初五日进南关,出东关。北行十里,路渐上,山渐奇,泉声渐微。既而石路陡绝,两崖巍峰峭壁,合沓攒奇,山树与石竞丽错绮,不复知升陟之烦也。如是五里,崖逼处复设石关二重。又直上五里,登长城岭绝顶。回望远峰,极高者亦伏足下,两旁近峰拥护,惟南来一线有山隙,彻目百里。
  岭之上,巍楼雄峙,即龙泉上关也。关内古松一株,枝耸叶茂,干云俊物。关之西,即为山西五台县界。下岭甚平,不及所上十之一。
  十三里,为旧路岭,已在平地。
  有溪自西南来,至此随山向西北去,行亦从之。十里,五台水自西北来会,合流注滹沱河。乃循西北溪数里,为天池庄。北向坞中二十里,过白头庵村,去南台止二十里,四顾山谷,犹不可得其仿佛大概。又西北二里,路左为白云寺。由其前南折,攀跻四里,折上三里,至千佛洞,乃登台间道。又折而西行,三里始至。
  初六日风怒起,滴水皆冰。风止日出,如火珠涌吐翠叶中。循山半西南行,四里,逾岭,始望南台在前。再上为灯寺,由此路渐峻。十里,登南台绝顶,有文殊舍利塔。北面诸台环列,惟东南、西南少有隙地。正南,古南台在其下,远则盂县诸山屏峙,而东与龙泉峥嵘接势。
  从台右道而下,途甚夷,可骑。循西岭西北行十五里,为金阁岭。又循山左西北下,五里,抵清凉石。寺宇幽丽,高下如图画。有石为芝形,纵横各九步,上可立四百人,面平而下锐,属于下石者无几。从西北历栈拾级而上,十二里,抵马跑泉。泉在路隅山窝间,石隙仅容半蹄,水从中溢出,窝亦平敞可寺,而马跑寺反在泉侧一里外。又平下八里,宿于狮子窠。
  初七日西北行十里,度化度桥。一峰从中台下,两旁流泉淙淙,幽靓靓同静迥绝。
  复度其右涧之桥,循山西向而上,路欹倾斜不平甚。又十里,登西台之顶。日映诸峰,一一献态呈奇。其西面,近则闭魔岩,远则雁门关,历历可府而挈qiè即提取、拾取也。
  闭魔岩在四十里外,山皆陡崖盘亘,层累而上,为此中奇处。
  入叩佛龛,即从台北下,三里,为八功德水。
  寺北面,左为维摩阁,阁下二石耸起,阁架于上,阁柱长短,随石参差,有竟不用柱者。
  其中为万佛阁,佛俱金碧旃檀即檀香,罗列辉映,不啻万尊。前有阁二重,俱三层,其周庐环阁亦三层,中架复道,往来空中。当此万山艰阻,非神力不能运运作、修造此。从寺东北行,五里,至大道,又十里,至台中。
  望东台、南台,俱在五六十里外,而南台外之龙泉,反若更近,惟西台、北台,相与连属。时风清日丽,山开列如须眉。余先趋台之南,登龙翻石。其地乱石数万,涌起峰头,下临绝坞,中悬独耸,言是文殊放光摄影处。从台北直下者四里,阴崖悬冰数百丈,曰“万年冰”。其坞中亦有结庐者。
  初寒无几,台间冰雪,种种而是。
  闻雪下于七月二十七日,正余出都时也。行四里,北上澡浴池。又北上十里,宿于北台。
  北台比诸台较峻,余乘日色,周眺寺外。及入寺,日落而风大作。
  初八日老僧石堂送余,历指诸山曰:“北台之下,东台西,中台中,南台北,有坞曰台湾,此诸台环列之概也。其正东稍北,有浮青特锐者,恒山也。正西稍南,有连岚一抹者,雁门也。
  直南诸山,南台之外,惟龙泉为独雄。
  直北俯内外二边,诸山如蓓蕾,惟兹山北护,峭削层叠,嵯峨之势,独露一班通斑。此北台历览之概也。此去东台四十里,华岩岭在其中。若探北岳,不若竟由岭北下,可省四十里登降。“余颔之。别而东,直下者八里,平下者十二里,抵华岩岭。由北坞下十里,始夷。一涧自北,一涧自西,两涧合而群峰凑,深壑中”一壶天“也。循涧东北行二十里,曰野子场。南自白头庵至此,数十里内,生天花菜,出此则绝种矣。
  由此,两崖屏列鼎峙,雄峭万状,如是者十里。石崖悬绝中,层阁杰起,则悬空寺也,石壁尤奇。此为北台外护山,不从此出,几不得台山神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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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庚午(1630年)春,漳州司理叔促赴署。余拟是年暂止游屐,而漳南之使络绎于道,叔祖念莪翁,高年冒暑,坐促于家,遂以七月十七日启行。二十一日到武林。二十四日渡钱唐即钱塘,今钱唐江,波平不穀hú原意指有绉纹的纱,即处只作“皱”,如履平地。二十八日至龙游,觅得青湖舟,去衢尚二十里,泊于樟树潭。
  三十日 过江山,抵青湖,乃舍舟登陆。循溪觅胜,得石崖于北渚。崖临回澜,澄潭漱其址,隙缀茂树,石色青碧,森森有芙蓉出水态。僧结槛依之,颇觉幽胜。余踞坐石上,有刘对予者,一见如故,因为余言:“江山北二十里有左坑,岩石奇诡,探幽之屐,不可不一过。”余欣然返寓,已下午,不成行。
  八月初一日 冒雨行三十里。一路望江郎片石,咫尺不可见。先拟登其下,比至路口,不果没有成功。越山坑岭,宿于宝安桥。
  初二日 登仙霞,越小竿岭,近雾已收,惟远峰漫不可见。又十里,饭于二十八都。其地东南有浮盖山,跨浙、闽、江西三省衢、处、信、宁四府之境,危峙仙霞、犁岭间,为诸峰冠。枫岭西垂,毕岭东障,梨岭则其南案也;怪石拿云,飞霞削翠。余每南过小竿,北逾梨岭,遥瞻丰采,辄为神往。既饭,兴不能遏止,遍询登山道。一牧人言:“由丹枫岭而止,为大道而远;由二十八都溪桥之左越岭,经白花岩上,道小而近”。余闻白花岩益喜,即迂道且趋之,况其近也!遂越桥南行数十步,即由左小路登岭。三里下岭,折而南,渡一溪,又三里,转入南坞,即浮盖山北麓村也。分溪错岭,竹木清幽,里号金竹云。度木桥,由业纸者篱门入,取小级而登。初皆田畦高叠,渐渐直跻危崖。又五里,大石磊落,棋置星罗,松竹与石争隙。已入胜地,竹深石转,中峙一庵,即白花岩也。僧指其后山绝顶,峦石甚奇。庵之右冈环转而左,为里山庵。由里山越高冈两重,转下山之阳,则大寺也。右有梨尖顶,左有石龙洞,前瞰梨岭,可俯而挟矣。余乃从其右,二里,憩里山庵。里山至大寺约七里,路小而峻。先跻一冈,约二里,冈势北垂。越其东,坞下水皆东流,即浦城界。又南上一里,越一冈,循其左而上,是谓狮峰。雾重路塞,舍之。逾冈西下,复转南上,二里,又越一冈,其左亦可上狮峰,右即可登龙洞顶。乃南向直下,约二里,抵大寺。石痕竹影,白花岩正得其具体,而峰峦环列,此真独胜。雨阻寺中者两日。
  初四日 冒雨为龙洞游。同导僧砍木通道,攀乱碛而上,雾滃wěng云气四起之意棘铦xiān锋利,芾fèi小石笼崖,狞恶如奇鬼。穿簇透峡,窈窕者,益之诡而藏其险;屼嵲者,益之险而敛其高。如是二里,树底睨斜眼看峭崿。攀踞其内,右有夹壁,离立仅尺,上下如一,似所谓“一线天”者,不知其即通顶所由也。乃爇点燃火篝灯,匍匐入一罅。罅夹立而高,亦如外之一线天,第外则顶开而明,此则上合而暗。初入,其合处犹通窍一二,深入则全黑矣。其下水流沙底,濡足而平。中道有片石,如舌上吐,直竖夹中,高仅三尺,两旁贴于洞壁。洞既束肩,石复当胸,天可攀践,逾之甚艰。再入,两壁愈夹,肩不能容。侧身而进,又有石片如前阻其隘口,高更倍之。余不能登,导僧援之。既登,僧复不能下,脱衣宛转久之,乃下。余犹侧仁石上,亦脱衣奋力,僧从石下掖之,遂得入。其内壁少舒可平肩,水较泓深,所称龙池也。仰睇其上,高不见顶,而石龙从夹壁尽处悬崖直下。洞中石色皆赭黄,而此石独白,石理粗砺成鳞甲,遂以“龙”神之。挑灯遍瞩而出。石隘处上逼下碍,入时自上悬身而坠,其势犹顺,出则自下侧身以透,胸与背既贴切于两壁,而膝复不能屈伸,石质刺肤,前后莫可悬接,每度一人,急之愈固,几恐其与石为一也。既出,欢若更生,而岚气忽澄,登霄在望。由明峡前行,芟割莽开荆,不半里,又得一洞,洞皆大石层叠,如重楼复阁,其中燥爽明透。
  徘徊久之,复上跻重崖,二里,登绝顶,为浮盖最高处。踞石而坐,西北雾顿开,下视金竹里以东,崩坑坠谷,层层如碧玉轻绡,远近万状;惟顶以南,尚郁伏未出。循西岭而下,乃知此峰为浮盖最东。由此而西,蜿蜒数蜂,再伏再起,极于叠石庵在叠石庵终止,乃为西隅,再下为白花岩矣。既连越二蜂,即里山趋寺之第三冈也。时余每过一峰,辄一峰开霁,西峰诸石,俱各为披露。西峰尽,又越两峰,峰俱有石层叠。又一峰南向居中,前耸二石,一斜而尖,是名“梨头尖石”。二石高数十丈,堪为江郎支庶,而下俱浮缀叠石数块,承以石盘,如坐嵌空处,俱可徙倚。此峰南下一支,石多嶙峋,所称“双笋石人”,攒列寺右者,皆其派也。峰后散为五峰,回环离立,中藏一坪可庐,亦高峰所罕得者。又西越两峰,为浮盖中顶,皆盘石累叠而成,下者为盘,上者为盖,或数石共肩一石,或一石复平列数石,上下俱成叠台双阙,“浮盖仙坛”,洵不诬称矣。其石高削无级,不便攀跻。登其巅,群峰尽出。山顶之石,四旁有苔,如发下垂,嫩绿浮烟,娟然秀美可爱。西望叠石、石仙诸胜,尚隔三四峰,而日已过午,遂还饭寺中。别之南下,十里即大道,已在梨岭之麓。登岭,过九牧,宿渔梁下街。
  初五日 下浦城舟,凡四日抵延平郡。
  初十日 复逆流上永安溪,泊榕溪。其地为南平、沙县之中,各去六十里。先是浦城之溪水小,而永安之流暴涨,故顺逆皆迟。
  十一日 舟曲随山西南行,乱石峥嵘,奔流悬迅。二十里,舟为石触,榜人以竹丝绵纸包片木掩而钉之,止涌而已。又十里,溪右一山,瞰溪如伏狮,额有崖两重,阁临其上,崖下圆石高数丈,突立溪中。于是折而东,又十里,月下上一滩,泊于旧县。
  十二日 山稍开,西北二十里,抵沙县。城南临大溪,雉堞及肩,即溪崖也。溪中多置大舟,两旁为轮,关水以舂。西十里,南折入山间。右山石骨巉削,而左山夹处,有泉落坳隙如玉箸。又西南二十里,泊洋口。其地路通尤溪。东有山曰里丰,为一邑之望。昨舟过伏狮崖,即望而见之,今绕其西而南向。
  十三日 西南二十里,渐入山,又二十五里,至双口。遂折而西北行,五里,至横双口。溪右一水自北来,永安之溪自南来,至此合。其北来之溪,舟通岩前可七十里。又五里入永安界,曰新凌铺。
  十四日 行永安境内,始闻猿声。南四十里为巩川。上大滩十里,东南行,忽望见溪右峰石突兀。既而直逼其下,则突兀者转为参差,为崩削,俱盘亘壁立,为峰为岩,为屏为柱,次第而见。中一峰壁削到底,或大书其上,曰“凌霄”。于是溪左之奇,亦若起而争胜者。已舟折西北,左溪之崖较诡异,而更有出左溪上者,则桃源涧也。其峰排突溪南,上逼层汉即天宇,而下瞰回溪,峰底深裂,流泉迸下,仰其上,曲槛飞栏,遥带不一,急停舟登焉。
  循涧而入,两崖仅裂一罅,竹影逼溪内。得桥渡涧再上,有门曰“长春圃”。亟趋之,则溪南之峰,前所仰眺者,已在其北。乃北上,路旁一石,方平如砥。时暮色满山,路纵横不可辨,乃入大士殿,得道人为导。随之北,即循崖经文昌阁,转越两亭,俱悬崖缀壁。从此折入峭夹间,其隙仅分一线,上劈山巅,远透山北,中不能容肩,凿之乃受,累级斜上,直贯其中。余所见“一线天”数处,武彝、黄山、浮盖,曾未见若此之大而逼、远而整者。既而得天一方、四峰攒列。透隙而上,一石方整,曰棋坪。中复得一台,一树当空,根盘于上。有飞桥架两崖间,上下壁削,悬空而度,峰攒石裂,岈然成洞,曰环玉。出洞,复由棋坪侧历西坞而上,得一井,水甚甘冽。跻峰北隅,有亭甚豁,第北溪下绕,反以逼仄不能俯瞰。由此左下,又有泉一泓汇为池,以暮不及往。乃南上绝顶,一八角亭冠其上。复从西路下山,出倚云关,则石磴垂绝,罅间一下百丈。盖是山四面斗削,惟一线为暗磴,百丈为明梯,游者以梯下而一线上,始尽奇概,舍此别无可阶也。
  还至大士殿,昏黑不可出。道人命徒碎木燃火,送之溪旁,孤灯穿绿坞,几若阴房磷火。道人云:“由长春圃二里,有不尘馆,旁又有一百丈岩,皆有胜可游。”余颔之即点头接受建议。返舟,促舟子夜行,不可,乃与奴辈并力刺舟撑船。幸滩无石,月渐朗,二鼓,泊废石梁下。行二十里,去永安止二里。
  十五日 抵城西桥下,桥已毁。而大溪自西来,桥下之溪自南来,依然余游玉华时也。绕城西而南,溯南来之溪以去,五十里,至长倩。溪出山右,路循山左,乃舍溪登岭。越岭两重,西南过溪桥,五里,南过溪鸣桥。又五里,直凌西南山角,以为已穷绝顶,其上乃更复穹然。不复上,循山半而南,纡折翠微间,俯瞰山底,溪回屈曲,惟闻吼怒声,而深不见水,盖峻峦削岫,错立如交牙,水漱其根,上皆丛树,行者惟见翠葆即绿树丛浮空,非闻水声,几以为一山也。久之,偶于树隙稍露回湍,浑赤如血。又五里与赤溪遇,又五里止于林田。
  十六日 沿山二里,有峰自南直下。峰东有小溪,西为大溪,俱北会林田,而注于大煞岭西者。渡小溪,循峰南上,共五里,到下桥。逶迤南跻,又八里,得上桥。一洵飞空,悬桥而度,两旁高峰插天。度桥,路愈峻,十里,从山夹中直跻两高峰之南,登岭巅。回视两高峰已在履下,计其崇峻,大煞、浮盖,当皆出其下。南下三十五里,抵宁洋县。
  十七日 下舟达华封。
  十八日 上午始抵陆。渐登山阪,溪从右去,以滩高石阻,舟不能前也。十里,过山麓,又五里,跨华封绝顶,溪从其下折而西去。遥望西数里外,滩石重叠,水势腾激,至有一滩纯石,中断而不见水者,此峡中最险处。自念前以雨阻不能达,今奈何交臂失之?乃北下三里,得村一坞,以为去溪不远。沿坞西行里许,欲临溪,不得路,始从蔗畦中下。蔗穷,又有蔓植者,花如荳,细荚未成,复践蔓行,上流沙削不受覆,方藉蔓为级,未几蔓穷,皆荆棘藤刺,丛不能入。初侧身投足,不辨高下,时时陷石坎,挂树杪miǎo细梢。既忽得一横溪,大道沿之。西三里,瞰溪咫尺,滩声震耳,谓前所望中断之险,必当其处。时大道直西去,通吴镇、罗埠。觅下溪之路,久不得,见一小路伏丛棘中,乃匍匐就之。初犹有路影,未几不一会,走不多远之意下皆积叶,高尺许,蜘网翳之;上则棘莽蒙密,钩发悬股,百计难脱;比等到脱,则悬涧注溪,危石叠嵌而下。石皆累空间,登其上,始复见溪,而石不受足,转堕深莽。余计不得前,乃即从涧水中攀石践流,遂抵溪石上。其石大如百间屋,侧立溪南,溪北复有崩崖壅水。水既南避巨石,北激崩块,冲捣莫容,跃隙而下,下即升降悬绝,倒涌逆卷,崖为之倾,舟安得通也?踞大石坐,又攀渡溪中突石而坐,望前溪西去,一泻之势,险无逾此。久之,溯大溪,践乱石,山转处溪田层缀,从之,始得路。循而西转,过所踞溪石二里许,滩声复沸如前,则又一危矶也。西二里,得小路,随山脊直瞰溪而下,始见前不可下之滩,即在其上流,而岭头所望纯石中断之滩,即在其下流。此嘴中悬两滩间,非至此,则两滩几有遁形矣几乎隐遁而看不见。逾岭下舟。明日,抵漳州司理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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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发兴为闽、广游。二十日,始成行。三月十一日,抵江山之青湖,为入闽登陆道。十五里,出石门街,与江郎为面,如故人再晤。十五里,至峡口,已暮。又行十五里,宿于山坑。
  十二日 二十里,登仙霞岭。三十五里,登丹枫岭,岭南即福建界。又七里,西有路越岭而来,乃江西永丰道,去永丰尚八十里。循溪折而东,八里至梨岭麓,四里登其巅,前六里,宿于九牧。
  十三日 三十五里,过岭,饭于仙阳。仙阳岭不甚高,而山鹃丽日,颇可爱。饭后得舆,三十里抵浦城,日未晡也。时道路俱传泉、兴海盗为梗,宜由延平上永安。余亦久蓄玉华之兴,遂觅延平舟。
  十四日 舟发四十里,至观前。舟子省家探望家园早泊,余遂过浮桥,循溪左登金斗山。石磴修整,乔松艳草,幽袭人裾。过三亭,入玄帝宫,由殿后登岭。兀兀中悬,四山环拱,重流带之,风烟欲暝,步步惜别!
  十五日 辨色天微明即行。悬流鼓楫奔流的江水趋动舟船,一百二十里,泊水矶。风雨彻旦,溪喧如雷。
  十六日 六十里,至双溪口,与崇安水合。又五十五里,抵建宁郡。雨不止。
  十七日 水涨数丈,同舟俱阁搁浅不行。上午得三板舟,附搭乘之行。四十里,太平驿,四十里,大横驿,过如飞鸟。三十里,黯淡滩,水势奔涌。余昔游鲤湖过此,但见穹石崿山崖峙,舟穿其间,初不谓险;今则白波山立,石悉没形,险倍昔时。十里,至延平。
  十八日 余以轻装出西门,为玉年洞游。南渡溪,令奴携行囊由沙县上水,至永安相待。余陆行四十里,渡沙溪而西。将乐之水从西来,沙县之水从南来,至此合流,亦如延平之合建溪也。南折入山,六十里,宿三连铺,乃瓯宁、南平、顺昌三县之界。
  十九日 五里,越白沙岭,是为顺昌境。又二十五里,抵县。县临水际,邵武之水从西来,通光泽;归化之水从南来,俱会城之东南隅。隔水望城,如溪堤带流也。循水南行三十里,至杜源,忽雪片如掌。十五里至将乐境,乃杨龟山故里也。又十五里,为高滩铺。阴霾尽舒,碧空如濯,旭日耀芒,群峰积雪,有如环玉。闽中以雪为奇,得之春末为尤奇。村氓市媪老太婆,俱曝日提炉;而余赤足飞腾,良大快也!二十五里,宿于山涧渡之村家。
  二十日 渡山涧,溯大溪南行。两山成门曰莒峡。溪崖不受趾,循山腰行。十里,出莒峡铺,山始开。又十里,入将乐。出南关,渡溪而南,东折入山,登滕岭。南三里,为玉华洞道。先是过滕岭即望东南两峰耸立,翠壁嶙峋,迥与诸峰分形异色。抵其麓,一尾横曳,回护洞门。门在山坳间,不甚轩豁,而森碧上交,清流出其下,不觉神骨俱冷。山半有明台庵,洞后门所经。余时未饭,复出道左登岭。石磴萦松,透石三里,青芙蓉顿开,庵当其中。饭于庵,仍下至洞前门,觅善导者。乃碎斫松节置竹篓中,导者肩负之,手提铁络,置松燃火,烬辄益之。初入,历级而下者数尺,即流所从出也。溯流屈曲,度木板者数四,倏隘倏穹,倏上倏下,石色或白或黄,石骨或悬或竖,惟“荔枝柱”、“风泪烛”、“幔天帐”、“达摩渡江”、“仙人田”、“葡萄伞”、“仙钟”、“仙鼓”最肖。沿流既穷,悬级而上,是称“九重楼”。遥望空濛,忽曙色欲来,所谓“五更天”也。至此最奇,恰与张公洞由暗而明者一致。盖洞门斜启,玄朗映彻,犹未睹天碧也。从侧岭仰瞩,得洞门一隙,直受圆明。其洞口由高而坠,弘含奇瑰,亦与张公同。第张公森悬诡丽者,俱罗于受明之处;此洞眩巧争奇,遍布幽奥,而辟户更拓。两洞同异,正在伯仲间也。拾级上达洞顶,则穹崖削天,左右若青玉赪chēng红色肤,实出张公所未备。下山即为田塍。四山环锁,水出无路,汩然中坠,盖即洞间之流、此所从入也。复登山半,过明台庵。庵僧曰:“是山石骨棱厉,透露处层层有削玉裁云态,苦为草树所翳,故游者知洞而不知峰。”遂导余上拾鸟道,下披蒙茸,得星窟焉。三面削壁丛悬,下坠数丈。窟旁有野橘三株,垂实累累。从山腰右转一二里,忽两山交脊处,棘翳四塞,中有石磴齿齿,萦回于悬崖夹石间。仰望峰顶,一笋森森独秀。遂由洞后穹崖之上,再历石门,下浴庵中,宿焉。
  二十一日 仍至将乐南门,取永安道。
  二十四日 始至永安,舟奴犹未至。
  二十五日 坐待奴于永安旅舍。乃市顺昌酒,浮白饮酒楼下。忽呼声不绝,则延平奴也。遂定明日早行计。
  二十六日 循城溯溪,东南二十里,转而南二十五里,登大泄岭,岧峣tiāoyáo高峻行云雾中。如是十五里,得平阪,曰林田。时方下午,雨大,竟止。林田有两溪自南来,东浑赤如血,西则一川含绿,至此合流。
  二十七日 溯赤溪行。久之,舍赤溪,溯澄溪。共二十里,渡坑源上下桥,登马山岭。转上转高,雾亦转重,正如昨登大泄岭时也。五里,透穿过其巅,为宁洋界。下五里,饭于岭头。时旭日将中,万峰若引镜照面。回望上岭,已不可睹,而下方众岫骈列,无不献形履下。盖马山绝顶,峰峦自相亏蔽,至此始廓然为南标。询之土人,宁洋未设县时,此犹属永安;今则岭北水俱北者属延平,岭南水俱南者属漳州。随山奠川,固当如此建置也。其地南去宁洋三十里,西为本郡之龙岩,东为延平之大田云。下山十里,始从坑行。渡溪桥而南,大溪遂东去。逾岭,复随西来小溪南行,二十里,抵宁洋东郭。绕城北而西,则前大溪经城南来,恰与小溪会,始胜舟。
  二十八日 将南下,传盗警,舟不发者两日。
  四月初一日 平明,舟始前,溪从山峡中悬流南下。十余里,一峰突而西,横绝溪间,水避而西,复从东折,势如建瓴意即水势忽而畅,曰石嘴滩。乱石丛立,中开一门,仅容舟。舟从门坠,高下丈余,余势屈曲,复高下数丈,较之黯淡诸滩,大小虽殊悬,险更倍之也。
  众舟至此,俱鳞次以下。每下一舟,舟中人登岸,共以缆前后倒曳之,须时乃放。过此,山峡危逼,复嶂插天,曲折破壁而下,真如劈翠穿云也。三十里,过馆头,为漳平界。一峰又东突,流复环东西折,曰溜水滩。峰连嶂合,飞涛一缕,直舟从云汉,身挟龙湫矣。已而山势少开,二十余里,为石壁滩。其石自南而突,与流相扼,流不为却,捣击之势,险与石嘴、溜水而三也。下此,有溪自东北来合;再下,夹溪复至东北来合,溪流遂大,势亦平。又东二十里,则漳平县也。
  宁洋之溪,悬溜迅急,十倍建溪。盖浦城至闽安入海,八百余里,宁洋至海澄入海,止三百余里,程愈迫则流愈急。况梨岭下至延平,不及五百里,而延平上至马岭,不及四百而峻,是二岭之高伯仲也。其高既均,而入海则减,雷轰入地之险,宜咏于此。
  初二日 下华封舟。行数里,山势复合,重滩叠溜,若建溪之太平、黯淡者,不胜数也。六十里,抵华封,北溪至此皆从石脊悬泻,舟楫不能过,遂舍舟逾岭。凡水惟滥觞发源之始,不能浮槎竹筏,若既通,而下流反阻者,止黄河之三门集津,舟不能上下。然汉、唐挽漕水道,缆迹犹存;未若华封,自古及今,竟无问津之时。拟沿流穷其险处,而居人惟知逾岭,无能为导。
  初三日 登岭,十里至岭巅,则溪水复自西来,下循山麓,俯瞰只一衣带水耳。又五里,则隤坠落然直下,又二里,抵溪。舟行八十里,至西溪。西南陆行三十里,即漳郡;顺流东南二十里,为江东渡,乃兴、泉东来驿道也;又顺流六十里,则出海澄入海焉。
  初四日 舆行二十里,入漳之北门。访叔司理,则署印南靖,去郡三十里。遂雨中出南门,下夜船往南靖。
  初五日 晓达南靖,以溯流迂曲也。溪自南平来,到南靖六十里,势于西溪同其浩荡,经漳郡南门,亦至海澄入海。不知漳之得名,两溪谁执牛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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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十一日 登仙猿岭。十余里,有枯溪小桥,为郧县境,乃河南、湖广界。东五里,有池一泓,曰青泉,上源不见所自来,而下流淙淙,地又属淅川。盖二县界址相错,依山溪曲折,路经其间故也。五里,越一小岭,仍为郧县境。岭下有玉皇观、龙潭寺。一溪滔滔自西南走东北,盖自郧中来者。渡溪,南上九里冈,经其脊而下,为蟠桃岭,溯溪行坞中十里,为葛九沟。又十里,登土地岭,岭南则均州境。自此连逾山岭,桃李缤纷,山花夹道,幽艳异常。山坞之中,居庐相望,沿流稻畦,高下鳞次,不似山、陕间矣。但途中蹊径狭,行人稀,且闻虎暴叫,日方下舂,竟止坞中曹家店。
  十二日 行五里,上火龙岭。下岭随流出峡,四十里,下行头冈。十五里,抵红粉渡,汉水汪然西来,涯下苍壁悬空,清流绕面。循汉东行,抵均州。静乐宫当州之中,踞城之半,规制宏整。停行李于南城外,定计明晨登山。
  十三日 骑而南趋,石道平敞。三十里,越一石梁,有溪自西东注,即太和下流入汉者。越桥为迎恩宫,西向。前有碑大书“第一山”三字,乃米襄阳即宋代著名书画家米芾笔,书法飞动,当亦第一。又十里,过草店,襄阳来道,亦至此合。路渐西向,过遇真宫,越两隘下,入坞中。从此西行数里,为趋玉虚道;南跻上岭,则走紫霄间道也。登岭。自草店至此,共十里,为回龙观。望岳顶青紫插天,然相去尚五十里。满山乔木夹道,密布上下,如行绿慕中。
  从此沿山行,下而复上,共二十里,过太子坡。又下入坞中,有石梁跨溪,是为九渡涧下流。上为平台十八盘,即走紫霄登太和大道;左入溪,即溯九渡涧,向琼台观及八仙罗公院诸路也。峻登十里,则紫霄宫在焉。紫霄前临禹迹池,背倚展旗峰,层台杰殿,高敞特异。入殿瞻谒。由殿右上跻,直造展旗峰之西。峰畔有太子洞、七星岩,俱不暇问。共五里,过南岩之南天门。舍之西,度岭,谒榔仙祠。祠与南岩对峙,前有榔树特大,无寸肤,赤干耸立,纤芽未发。旁多榔梅树,亦高耸,花色深浅如桃杏,蒂垂丝作海棠状。梅与榔本山中两种,相传玄帝插梅寄榔将梅嫁接于榔,成此异种云。
  共五里,过虎头岩。又三里,抵斜桥。突峰悬崖,屡屡而是,径多循峰隙上。五里,至三天门,过朝天宫,皆石级曲折上跻,两旁以铁柱悬索。由三天门而二天门、一天门,率取径峰坳间,悬级直上。路虽陡峻,而石级既整,栏索钩连,不似华山悬空飞度也。太和宫在三天门内。日将晡bū黄昏,竭力造金顶,所谓天柱峰也。山顶众峰,皆如覆钟峙鼎,离离攒立;天柱中悬,独出众峰之表,四旁崭绝。峰顶平处,纵横止及寻丈。金殿峙其上,中奉玄帝及四将,炉案俱具,悉以金为之。督以一千户、一提点,需索香金,不啻御夺。余入叩匆匆,而门已阖,遂下宿太和宫。
  十四日 更衣上金顶。瞻叩毕,天宇澄朗,下瞰诸峰,近者鹄hú天鹅峙,远者罗列,诚天真奥区也实在是未受人世礼俗影响的中心腹地!遂从三天门之右小径下峡中。此径无级无索,乱峰离立,路穿其间,迥觉幽胜。三里余,抵蜡烛峰右,泉涓涓溢出路旁,下为蜡烛涧。循涧右行三里余,峰随山转,下见平丘中开,为上琼台观。其旁榔梅数株,大皆合抱,花色浮空映山,绚烂岩际。地既幽绝,景复殊异。余求榔梅实,观中道士噤不敢答。既而曰:“此系禁物。前有人携出三四枚,道流即道士株连破家者数人。”余不信,求之益力,出数枚畀bì给予余,皆已黝烂,且订约定无令人知。及趋中琼台,余复求之,主观仍辞谢弗有。因念由下琼台而出,可往玉虚岩,便失南岩紫霄,奈何得一失二,不若仍由旧径上,至路旁泉溢处,左越蜡烛峰,去南岩应较近。忽后有追呼者,则中琼台小黄冠即小道士以师命促余返。观主握手曰:“公渴求珍植,幸得两枚,少慰公怀。但一泄于人,罪立至矣。”出而视之,形侔móu相同金橘,漉lù渗以蜂液,金相玉质,非凡品也。珍谢别去。复上三里余,直造蜡烛峰坳中。峰参差廉利棱角锋利,人影中度,兀兀欲动。既度,循崖宛转,连越数重。峰头土石,往往随地异色。既而闻梵颂声,则仰见峰顶遥遥上悬,已出朝天宫右矣。仍上八里,造南岩之南天门,趋谒正殿,右转入殿后,崇崖嵌空,如悬廊复道,蜿蜒山半,下临无际,是名南岩,亦名紫霄岩,为三十六岩之最,天柱峰正当其面。自岩还至殿左,历级坞中,数抱松杉,连阴挺秀。层台孤悬,高峰四眺,是名飞昇台。暮返宫,贿其小徒,复得榔梅六枚。明日再索之,不可得矣。
  十五日 从南天门宫左趋雷公洞。洞在悬崖间。余欲返紫霄,由太子岩历不二庵,抵五龙。舆者轿夫谓迂曲不便,不若由南岩下竹笆桥,可览滴水岩、仙侣岩诸胜。乃从北天门下,一径阴森,滴水、仙侣二岩,俱在路左,飞崖上突,泉滴沥于中,中可容室,皆祠真武。至竹笆桥,始有流泉声,然不随涧行。乃依山越岭,一路多突石危岩,间错于乱蒨qiàn野草丛翠中,时时放榔梅花,映耀远近。
  过白云、仙龟诸岩,共二十余里,循级直下涧底,则青羊桥也。涧即竹笆桥下流,两崖蓊葱蔽日,清流延回,桥跨其上,不知流之所云。仰视碧落,宛若瓮口。度桥,直上攒天岭。五里,抵五龙宫,规制与紫霄南岩相伯仲。殿后登山里许,转入坞中,得自然庵。已还至殿右,折下坞中,二里,得凌虚岩。岩倚重峦,临绝壑,面对桃源洞诸山,嘉木尤深密,紫翠之色互映如图画,为希夷即唐末隐士陈抟,号希夷先生习静处。前有传经台,孤瞰壑中,可与飞蒨作匹。还过殿左,登榔梅台,即下山至草店。
  华山四面皆石壁,故峰麓无乔枝异干;直至峰顶,则松柏多合三人围者;松悉五鬣,实大如莲,间有未堕者,采食之,鲜香殊绝。太和则四山环抱,百里内密树森罗,蔽日参天;至近山数十里内,则异杉老柏合三人抱者,连络山坞,盖国禁也。嵩、少之间,平麓上至绝顶,樵伐无遗,独三将军树巍然杰出耳。山谷川原,候同气异。余出嵩、少,始见麦畦青;至陕州,杏始花,柳色依依向人;入潼关,则驿路既平,垂杨夹道,梨李参差矣;及转入泓峪,而层冰积雪,犹满涧谷,真春风所不度也。过坞底岔,复见杏花;出龙驹寨,桃雨柳烟,所在都有。忽忆日已清明,不胜景物悴忧伤情。遂自草店,越二十四日,浴佛后一日抵家。以太和榔梅为老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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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二月晦 入潼关,三十五里,乃税驾停宿,税通“脱”西岳庙。黄河从朔漠北方沙漠之地南下,至潼关,折而东。关正当河、山隘口,北瞰河流,南连华岳,惟此一线为东西大道,以百雉长而高大之城墙锁之。舍此而北,必渡黄河,南必趋武关,而华岳以南,峭壁层崖,无可度者。未入关,百里外即见太华屼出云表;及入关,反为冈陇所蔽。行二十里,忽仰见芙蓉片片,已直造其下,不特三峰秀绝,而东西拥攒诸峰,俱片削层悬。惟北面时有土冈,至此尽脱山骨,竞发为极胜处。
  三月初一日 入谒西岳神,登万寿阁。向岳南趋十五里,入云台观。觅导于十方庵。由峪yǘ山谷口入,两崖壁立,一溪中出,玉泉院当其左。循溪随峪行十里,为莎萝宫,路始峻。又十里。为青柯坪,路少坦。五里,过寥阳桥,路遂绝。攀锁铁链上千尺幢,再上百尺峡。从崖左转,上老君犁沟,过猢狲岭。去青柯五里,有峰北悬深崖中,三面绝壁,则白云峰也。舍之南,上苍龙岭,过日月岩。去犁沟又五里,始上三峰足。望东峰侧而上,谒玉女祠,入迎阳洞。道士李姓者,留余宿。乃以余晷guǐ日影,此即剩余时间上东峰,昏返洞。
  初二日 从南峰北麓上峰顶,悬南崖而下,观避静处。复上,直跻峰绝顶。上有小孔,道士指为仰天池。旁有黑龙潭。从西下,复上西峰。峰上石耸起,有石片覆其上如荷叶。旁有玉井甚深,以阁掩其上,不知何故。还饭于迎阳。上东峰,悬南崖而下,一小台峙绝壑中,是为棋盘台。既上,别道士,从旧径下,观白云峰,圣母殿在焉。下到莎萝坪,暮色逼人,急出谷,黑行三里,宿十方庵。出青柯坪左上,有柸pēi渡庵、毛女洞;出莎萝坪右上,有上方峰;皆华之支峰也。路俱峭削,以日暮不及登。
  初三日 行十五里,入岳庙。西五里,出华阴西门,从小径西南二十里、出泓峪,即华山之西第三峪也。两崖参天而起,夹立甚隘,水奔流其间。循涧南行、倏而东折,倏而西转。盖山壁片削,俱犬牙错入,行从牙罅中,宛转如江行调舱然。二十里,宿于木柸。自岳庙来,四十五里矣。
  初四日 行十里,山峪既穷,遂上泓岭。十里,蹑其巅。北望太华,兀立天表。东瞻一峰,嵯峨特异,土人云赛华山。始悟西南三十里有少华,即此山矣。南下十里,有溪从东南注西北,是为华阳川。溯川东行十里,南登秦岭,为华阴、洛南界。上下共五里。又十里为黄螺铺。循溪东南下,三十里,抵杨氏城。
  初五日 行二十里,出石门,山始开。又七里,折而东南,入隔凡峪。西南二十里,即洛南县峪。东南三里,越岭,行峪中。十里、出山,则洛水自西而东,即河南所渡之上流也。渡洛复上岭,曰田家原。五里,下峪中,有水自南来入洛。溯之入,十五里,为景村。山复开,始见稻畦。过此仍溯流入南峪,南行五里,至草树沟。山空日暮,借宿山家。
  自岳庙至木柸,俱西南行,过华阳川则东南矣。华阳而南,溪渐大,山渐开,然对面之峰峥峥高峻挺拔也。下秦岭,至杨氏城。两崖忽开忽合,一时互见,又不比木柸峪中,两崖壁立,有回曲无开合也。
  初六日 越岭两重,凡二十五里,饭坞底岔。其西行道,即向洛南者。又东南十里,入商州界,去洛南七十余里矣。又二十五里,上仓龙岭。蜿蜒行岭上,两溪屈曲夹之。五里,下岭,两溪适合。随溪行老君峪中,十里,暮雨忽至,投宿于峪口。
  初七日 行五里,出峪。大溪自西注于东,循之行十里,龙驹寨。寨东去武关九十里,西向商州,即陕省间道偏僻之捷路,马骡商货,不让潼关道中意即不比潼关道中少。溪下板船,可胜五石舟。水自商州西至此,经武关之南,历胡村。至小江口入汉者也。遂趋觅舟。甫定,雨大注,终日不休,舟不行。
  初八日 舟子以贩盐故,久乃行,雨后,怒溪如奔马,两山夹之,曲折萦回,轰雷入地之险,与建溪无异。已而雨复至。午抵影石滩,雨大作,遂泊于小影石滩。
  初九日 行四十里,过龙关。五十里,北一溪来注,则武关之流也。其地北去武关四十里,盖商州南境矣。时浮云已尽,丽日乘空,山岚重叠竞秀。怒流送舟,两岸浓桃艳李,泛光欲舞,出坐船头,不觉欲仙也。又八十里,日才下午,榜人摇船的人以所带盐化迁柴竹,屡止不进。夜宿于山涯之下。
  初十日 五十里,下莲滩。大浪扑入舟中,倾囊倒箧,无不沾濡。二十里,过百姓滩,有峰突立溪右,崖为水所摧,岌岌欲堕。出蜀西楼,山峡少开,已入南阳淅川境,为秦、豫界。三十里,过胡村。四十里,抵石庙湾,登涯投店。东南去均州,上太和,盖一百三十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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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浙、闽之游旧矣。余志在蜀之峨眉、粤之桂林,至太华、恒岳诸山;若罗浮广东东樵山、衡岳,次也。至越即浙江省之五泄,闽之九漈闽方言瀑布,又次也。然蜀、广、关中,母老道远,未能卒游;衡湘可以假道,不必专游。计其近者,莫若由江郎三石抵九漈,遂以庚申(泰昌元年,1620年)午节端午节后一日,期约芳若叔父启行,正枫亭荔枝新熟时也。
  二十三日 始过江山之青湖。山渐合,东支多危峰峭嶂,西伏不起。悬望东支尽处,其南一峰特耸,摩云插天,势欲飞动。问之,即江郎山也。望而趋,二十里,过石门街。渐趋渐近,忽裂而为二,转而为三;已复半岐其首,根直剖下;迫之,则又上锐下敛,若断而复连者,移步换形,与云同幻矣!夫雁宕灵峰,黄山石笋,森立峭拨,已为瑰观;穹然俱在深谷中,诸峰互相掩映,反失其奇。即缙云鼎湖,穹然独起,势更伟峻;但步虚山即峙于旁,各不相降,远望若与为一。不若此峰特出众山之上,自为变幻,而各尽其奇也。
  六月初七日 抵兴化府。
  六月初八日 出莆郡西门,西北行五里,登岭,四十里,至莒溪,降陟不啻数岭矣。莒溪即九漈下流。过莒溪公馆,二里,由石步过溪。又二里,一侧径西向坳,北复有一磴。可转上山。时山深日酷,路绝人行,迷不知所往。余意鲤湖之水,历九漈而下,上跻必奇境,遂趋石磴道。芳叔与奴辈惮害怕高陟,皆以为误,顷之,境渐塞,彼益以为误,而余行益励。既而愈上愈高,杳无所极,烈日铄铄烁烁,余亦自苦倦矣。数里,跻岭头,以为绝顶也;转而西,山之上高峰复有倍此者比这更高出一倍的。循山屈曲行,三里,平畴荡荡,正似武陵误入意即好似进入了桃花源,不复知在万峰顶上也。中道有亭,西来为仙游道,东即余所行。南过通仙桥,越小岭而下,为公馆,为钟鼓楼之蓬莱石,则雷轰漈jì即瀑布在焉。涧出蓬莱石旁,其底石平如砺好像磨平一般,水漫流石面,匀如铺彀。少下,而平者多洼,其间圆穴,为灶,为臼,为樽,为井,皆以丹名,九仙之遗也。平流至此,忽下堕湖中,如万马初发,诚有雷霆之势,则第一漈之奇也。九仙祠即峙其西,前临鲤湖。湖不甚浩荡,而澄碧一泓,于万山之上,围青漾翠,造物之酝灵亦异矣!祠右有石鼓、元珠、古梅洞诸胜。梅洞在祠侧,驾大石而成者,有罅成门。透而上,旧有九仙阁,祠前旧有水晶宫,今俱圮pǐ倒塌。当祠而隔湖下坠,则二漈至九漈之水也。余循湖右行,已至第三漈,急与芳叔返。曰:“今夕当淡神休力,静晤九仙。劳心目以奇胜,且俟明日也。”返祠,往蓬莱石,跣xiǎn光足、赤足足步涧中。石濑làn石上流过的急水平旷,清流轻浅,十洲三岛,竟褰qiān撩起衣而涉也。晚坐祠,新月正悬峰顶,俯挹平湖,神情俱朗,静中沨沨fēng水声,时触雷漈声。是夜祈梦祠中。
  初九日 辞九仙,下穷九漈。九漈去鲤湖且数里,三漈而下,久已道绝。数月前,莆田祭酒尧俞,令陆善开复鸟道,直通九漈,出莒溪。悔昨不由侧径溯漈而上,乃纡从大道,坐失此奇。遂束装改途,竟出九漈,瀑布为第二漈,在湖之南,正与九仙祠相对。湖穷而水由此飞堕深峡,峡石如劈,两崖壁立万仞。水初出湖,为石所扼辖制,势不得出,怒从空坠,飞喷冲激,水石各极雄观。再下为第三漈之珠帘泉,景与瀑布同。右崖有亭,曰观澜。一石曰天然坐,亦有亭覆之。从此上下岭涧,盘折峡中。峡壁上覆下宽,珠帘之水,从正面坠下;玉管之水,从旁霭沸溢。两泉并悬,峡壁下削,铁障四周把四周围得紧紧的,上与天并,玉龙双舞,下极潭际。潭水深泓澄碧,虽小于鲤湖,而峻壁环锁,瀑流交映,集奇撮胜,惟此为最!所谓第四漈也。
  初至涧底,芳叔急于出峡,坐待峡口,不复入。余独缘涧石而进,踞潭边石上,仰视双瀑从空夭矫,崖石上覆如瓮口。旭日正在崖端,与颓波突浪,掩晕流辉。俯仰应接,不能舍去。循涧复下,忽两峡削起,一水斜回,涧右之路之穷。左望有木板飞架危矶水边突出之石断磴间,乱流而渡,可以攀跻。遂涉涧从左,则五漈之石门矣。两崖至是,壁凑仅容一线,欲合不合,欲开不开,下涌奔泉,上碍云影。人缘陟其间,如猕猿然,阴风吹之,凛凛欲堕。盖自四漈来,山深路绝,幽峭已极,惟闻泉声鸟语耳。
  出五漈,山势渐开。涧右危嶂屏列,左则飞凤峰回翔对之,乱流绕其下,或为澄潭,或为倒峡。若六漈之五星,七漈之飞凤,八漈之棋盘石,九漈之将军岩,皆次第得名矣。然一带云蒸霞蔚,得趣故在山水中,岂必刻迹而求乎?盖水乘峡展,既得自恣,其旁崩崖颓石,斜插为岩,横架为室,层叠成楼,屈曲成洞;悬则瀑,环则流,潴则泉;皆可坐可卧,可倚可濯zhuó洗,荫竹木而弄云烟。数里之间,目不能移,足不能前者竟日。每下一处,见有别穴,必穿岩通隙而入,曲达旁疏,不可一境穷也!若水之或悬或渟tíng水积聚而不流通,或翼飞叠注,即匡庐三叠、雁宕龙湫,各以一长擅胜,未若此山微体皆具也。
  出九漈。沿涧依山转,东向五里,始有耕云樵石之家,然见人至,未有不惊讶者。又五里,至莒溪之石步,出向道。
  初十日 过蒜岭驿,至榆溪。闻横路驿西十里,有石所山,岩石最胜,亦为九仙祈梦所。闽有“春游石所,秋游鲤湖”语,虽未合其时,然不可失之交臂也。乘兴遂行。以横路去此尚十五里,乃宿榆溪。
  十一日 至波黎铺,即从小路为石所游。西向山五里,越一小岭。又五里,渡溪,即石所南麓。循麓西转,仰见峰顶丛崖,如攒如劈。西北行久之,有楼傍山西向,乃登山道也。石磴颇峻,遂短衣历级而上。磴路曲折,木石阴翳,虬枝老藤,盘结危石倚欹崖之上,啼猿上下,应答不绝。忽有亭突踞危石,拔迥挺拔高远凌虚,无与为对。亭当山之半。再折,石级巍然直上,级穷,则飞岩檐覆垂半空。再上两折,入石洞侧门,出即九仙阁,轩敞雅洁。左为僧庐,俱倚山凌空,可徙倚凭眺。阁后五六峭峰离立,高皆数十丈,每峰各去二三尺。峰罅石壁如削成,路屈曲罅中,可透漏各峰之顶。松偃藤延,纵目成胜。僧供茗芳逸,山所产也。侧径下,至垂岩,路左更有一径。余曰:“此必有异,”果一石洞嵌空立。穿洞而下,即至半山亭。下山,出横路而返。
  是游也,为日六十有三,历省二,经县十九,府十一,游名山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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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戊午(1618年),余同兄雷门、白夫,以八月十八日至九江。易小舟,沿江南入龙开河,二十里,泊李裁缝堰。登陆,五里,过西林寺,至东林寺。寺当庐山之阴,南面庐山,北倚东林山。山不甚高,为庐之外廊。中有大溪,自东而西,驿路界其间,为九江之建昌孔道。寺前临溪,入门为虎溪桥,规模甚大,正殿夷毁,右为三笑堂。
  十九日 出寺,循山麓西南行。五里,越广济桥,始舍官道,沿溪东向行。又二里,溪回山合,雾色霏霏如雨。一人立溪口,问之,由此东上为天池大道,南转登石门,为天池寺之侧径。余稔知石门之奇,路险莫能上,遂倩请、雇其人为导,约二兄径至天池相待。遂南渡小溪二重,过报国寺,从碧条香蔼绿树香雾中攀陟五里,仰见浓雾中双石屼立,即石门也。一路由石隙而入,复有二石峰对峙。路宛转峰罅,下瞰绝涧诸峰,在铁船峰旁,俱从涧底矗耸直上,离立咫尺,争雄竞秀,而层烟叠翠,澄映四外。其下喷雪奔雷。腾空震荡,耳目为之狂喜。门内对峰倚壁,都结层楼危阙。徽人邹昌明、毕贯之新建精庐书斋,僧容成焚修其间。从庵后小径,复出石门一重,俱从石崖上,上攀下蹑,磴穷则挽藤,藤绝置木梯以上。如是二里,至狮子岩。岩下有静室。越岭,路颇平。再上里许,得大道,即自郡城南来者。历级而登,殿已当前,以雾故不辨。逼之走近它,而朱楹彩栋,则天池寺也,盖毁而新建者。由右庑wǔ廊屋侧登聚仙亭,亭前一崖突出,下临无地,曰文殊台。出寺,由大道左登披霞亭。亭侧岐路东上山脊,行三里。由此再东二里,为大林寺;由此北折而西,曰白鹿升仙台;北折而东,曰佛手岩。升仙台三面壁立,四旁多乔松,高帝御制周颠仙庙碑在其顶,石亭覆之,制甚古指制作工艺和格式都很古雅考究。佛手岩穹然轩峙,深可五六丈,岩靖石岐横出,故称“佛手”。循岩侧庵右行,崖石两层,突出深坞,上平下仄狭窄,访仙台遗址也。台后石上书“竹林寺”三字。竹林为匡庐即庐山幻境,可望不可即;台前风雨中,时时闻钟梵声佛寺敲钟和诵经之音,故以此当之,时方云雾迷漫,即坞中景亦如海上三山即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何论竹林?还出佛手岩,由大路东抵大林寺。寺四面峰环,前抱一溪。溪上树大三人围,非桧非杉,枝头着子累累,传为宝树,来自西域,向原来有二株,为风雨拔去其一矣。
  二十日 晨雾尽收。出天池,趋文殊台。四壁万仞,俯视铁船峰,正可飞舄xì神仙来去。山北诸山,伏如聚螘yǐ蚁之本字。匡湖洋洋山麓鄱阳湖在山下一片汪洋,长江带之,远及天际。因再为石门游,三里,度昨所过险处,至则容成方持贝叶佛经出迎,喜甚,导余历览诸峰。上至神龙宫右,折而下,入神龙宫。奔涧鸣雷,松竹荫映,山峡中奥寂境也。循旧路抵天池下,从岐径东南行十里,升降于层峰幽涧;无径不竹,无阴不松,则金竹坪也。诸峰隐护,幽倍天池,旷则逊之。复南三里,登莲花峰侧,雾复大作。是峰为天池案山,在金竹坪则左翼也。峰顶丛石嶙峋,雾隙中时作窥人态,以雾不及登。
  越岭东向二里,至仰天坪,因谋尽汉阳之胜。汉阳为庐山最高顶,此坪则为僧庐之最高者。坪之阴北,水俱北流从九江;其阳南,水俱南下属南康。余疑坪去汉阳当不远,僧言中隔桃花峰,尚有十里遥。出寺,雾渐解。从山坞西南行,循桃花峰东转,过晒谷石,越岭南下,复上则汉阳峰也。先是遇一僧,谓峰顶无可托宿,宜投慧灯僧舍,因指以路。未至峰顶二里,落照盈山,遂如僧言,东向越岭,转而西南,即汉阳峰之阳也。一径循山,重嶂幽寂,非复人世。里许,蓊然竹丛中得一龛,有僧短发覆额,破衲僧衣赤足者,即慧灯也,方挑水磨腐。竹内僧三四人,衣履揖客,皆慕灯远来者。复有赤脚短发僧从崖间下,问之,乃云南鸡足山僧。灯有徒,结茅于内,其僧历悬崖访之,方返耳。余即拉一僧为导,攀援半里,至其所。石壁峭削,悬梯以度,一茅如慧灯龛。僧本山下民家,亦以慕灯居此。至是而上仰汉阳,下俯绝壁,与世夐xiòng远隔矣。暝色已合,归宿灯龛。灯煮腐相饷,前指路僧亦至。灯半一腐,必自己出,必遍及其徒。徒亦自至,来僧其一也。
  二十一日 别灯,从龛后小径直跻汉阳峰。攀茅拉棘,二里,至峰顶。南瞰鄱湖,水天浩荡。东瞻湖口,西盼建昌,诸山历历,无不俯首失恃指眼见之山都比汉阳峰低,因而无法与之抗衡。惟北面之桃花峰,铮铮比肩,然昂霄逼汉,此其最矣。下山二里,循旧路,向五老峰。汉阳、五老,俱匡庐南面之山,如两角相向,而犁头尖界于中,退于后,故两峰相望甚近。而路必仍至金竹坪,绕犁头尖后,出其左胁,北转始达五老峰,自汉阳计之,且三十里。余始至岭角,望峰顶坦夷,莫详五老面目。及至峰顶,风高水绝,寂无居者。因遍历五老峰,始知是山之阴,一冈连属;阳则山从绝顶平剖,列为五枝,凭空下坠者万仞,外无重冈叠嶂之蔽,际目视野甚宽。然彼此相望,则五峰排列自掩,一览不能兼收;惟登一峰,则两旁无底。峰峰各奇不少稍让,真雄旷之极观也!
  仍下二里,至岭角。北行山坞中,里许,入方广寺,为五老新刹。僧知觉甚稔熟悉三叠之胜,言道路极艰,促余速行。北行一里,路穷,渡涧。随涧东西行,鸣流下注乱石,两山夹之,丛竹修枝,郁葱上下,时时仰见飞石,突缀其间,转入转佳。既而涧旁路亦穷,从涧中乱石行,圆者滑足,尖者刺履。如是三里,得绿水潭。一泓深碧,怒流倾泻之上,流者喷雪,停者毓黛毓同“育”,生出之意,整句意为驻留下来的水积蓄起来,则变成深青色。又里许,为大绿水潭。水势至此将堕,大倍之,怒亦益甚。潭有峭壁乱耸,回互逼立,下瞰无底,但闻轰雷倒峡之声,心怖目眩,泉不知从何坠去也。于是涧中路亦穷,乃西向登峰。峰前石台鹊起,四瞰层壁,阴森逼侧。泉为所蔽,不得见,必至对面峭壁间,方能全收其胜。乃循山冈,从北东转。二里,出对崖,下瞰,则一级、二级、三级之泉,始依次悉见。其坞中一壁,有洞如门者二,僧辄指为竹林寺门云。顷之,北风自湖口吹上,寒生粟起,急返旧路,至绿水潭。详观之,上有洞翕然敛缩的样子下坠。僧引入其中,曰:“此亦竹林寺三门之一。”然洞本石罅夹起,内横通如“十”字,南北通明,西入似无底止。出,溯溪而行,抵方广,已昏黑。
  二十二日 出寺,南渡溪,抵犁头尖之阳。东转下山,十里,至楞伽院侧。遥望山左胁,一瀑从空飞坠,环映青紫,夭矫屈曲滉漾水势大而飞溅,亦一雄观。五里,过栖贤寺,山势至此始就平。以急于三峡涧,未之入。里许,至三峡涧。涧石夹立成峡,怒流冲激而来,为峡所束,回奔倒涌,轰振山谷。桥悬两岩石上,俯瞰深峡中,进珠戛玉形如珠溅,声如击玉。过桥,从岐路东向,越岭趋白鹿洞。路皆出五老峰之阳,山田高下,点错民居。横历坡陀不平的山坡,仰望排嶂者三里,直入峰下,为白鹤观。又东北行三里,抵白鹿洞唐代江州刺史李渤曾在此读书,并随身养一白鹿,因此得名,亦五老峰前一山坞也。环山带溪,乔松错落。出洞,由大道行,为开先道。盖庐山形势,犁头尖居中而少逊,栖贤寺实中处焉;五老左突,下即白鹿洞;右峙者,则鹤鸣峰也,开先寺当其前。于是西向循山,横过白鹿、栖贤之大道,十五里,经万松寺,陟一岭而下,山寺巍然南向者,则开先寺也。从殿后登楼眺瀑,一缕垂垂,尚在五里外,半为山树所翳yì遮掩,倾泻之势,不及楞伽道中所见。惟双剑崭崭众峰间,有芙蓉插天之态;香炉一峰,直山头圆阜耳。从楼侧西下壑,涧流铿然泻出峡石,即瀑布下流也。瀑布至此,反隐不复见,而峡水汇为龙潭,澄映心目。坐石久之,四山暝色,返宿于殿西之鹤峰堂。
  二十三日 由寺后侧径登山。越涧盘岭,宛转山半。隔峰复见一瀑,并挂瀑布之东,即马尾泉也。五里,攀一尖峰,绝顶为文殊台。孤峰拔起,四望无倚,顶有文殊塔。对崖削立万仞,瀑布轰轰下坠,与台仅隔一涧,自巅至底,一目殆无不尽。不登此台,不悉此瀑之胜。下台,循山冈西北溯溪,即瀑布上流也。一径忽入,山回谷抱,则黄岩寺据双剑峰下。越涧再上,得黄石岩。岩石飞突,平覆如砥。岩侧茅阁方丈,幽雅出尘。阁外修竹数竿,拂群峰而上,与山花霜叶,映配峰际。鄱湖一点,正当窗牖。纵步溪石间,观断崖夹壁之胜。仍饭开先,遂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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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二月二十一日(公元1616年),这是徐霞客游芜山后入闽游的时间 出崇安南门,觅舟。西北一溪自分水关,东北一溪自温岭关,合注于县南,通郡省而入海。顺流三十里,见溪边一峰横欹,一峰独耸。余咤而瞩目感到吃惊而注目凝望,则欹者幔亭峰,耸者大王峰也。峰南一溪,东向而入大溪者,即武彝溪也。冲祐宫傍峰临溪。余欲先抵九曲,然后顺流探历,遂舍宫不登,逆流而进。流甚驶,舟子跣行光着脚走路溪间以挽舟。第一曲,右为幔亭峰、大王峰,左为狮子峰、观音岩。而溪右之濒水者曰水光石,上题刻殆dài几乎遍。二曲之 右为铁板嶂、翰墨岩,左为兜鍪móu峰、玉女峰。而板嶂之旁,崖壁峭立,间有三孔,作“品”字状。三曲右为会仙岩,左为小藏峰、大藏峰。大藏壁立千仞,崖端穴数孔,乱插木板如机杼。一小舟斜架穴口木末,号曰“架壑舟”。四曲右为钓鱼台、希真岩,左为鸡栖岩、晏仙岩。鸡栖岩半有洞,外隘狭窄中宏,横插木板,宛然埘儏shījié恰似鸡巢中鸡栖小木桩。下一潭深碧,为卧龙潭。其右大隐屏、接笋峰,左更衣台、天柱峰者,五曲也。文公书院正在大隐屏下。抵六曲,右为仙掌岩、天游峰,左为晚对峰、响声岩。回望隐屏、天游之间,危梯飞阁悬其上,不胜神往。而舟亦以溜急不得进,还泊曹家石。
  登陆入云窝,排云穿石,俱从乱崖中宛转得路。窝后即接笋峰。峰骈pián并列附于大隐屏,其腰横两截痕,故曰“接笋”。循其侧石隘,跻磴数层,四山环翠,中留隙地如掌者,为茶洞。洞口由西入,口南为接笋峰,口北为仙掌岩。仙掌之东为天游,天游之南为大隐屏。诸峰上皆峭绝,而下复攒凑,外无磴道,独西通一罅,比天台之明岩更为奇矫也。从其中攀跻登隐屏,至绝壁处,悬大木为梯,贴壁直竖云间。梯凡三接,级共八十一。级尽,有铁索横系山腰,下凿坎受足。攀索转峰而西,夹壁中有冈介其间,若垂尾,凿磴以登,即隐屏顶也。有亭有竹,四面悬崖,凭空下眺,真仙凡夐xiòng远隔。仍悬梯下,至茶洞。仰视所登之处,崭然在云汉。
  隘口北崖即仙掌岩。岩壁屹立雄展,中有斑痕如人掌,长盈丈者数十行。循岩北上至岭,落照侵松,山光水曲,并加入览。南转,行夹谷中。谷尽,忽透出峰头,三面壁立,有亭踞其首,即天游峰矣。是峰处九曲之中,不临溪,而九曲之溪三面环之。东望为大王峰,而一曲至三曲之溪环之。南望为更衣台,南之近者,则大隐屏诸峰也,四曲至六曲之溪环之。西望为三教峰,西之近者,则天壶诸峰也,七曲至九曲之溪环之。惟北向无溪,而山从水帘诸山层叠而来,至此中悬。其前之俯而瞰者,即茶洞也。自茶洞仰眺,但见绝壁干霄,泉从侧间泻下,初不知其上有峰可憩qì休息。其不临溪而能尽九溪之胜,此峰固应第一也。立台上,望落日半规,远近峰峦,青紫万状。台后为天游观。亟辞去,抵舟已入暝矣。
  二十二日 登涯,辞仙掌而西。余所循者,乃溪之右涯,其隔溪则左涯也。第七曲右为三仰峰、天壶峰,左为城高岩。三仰之下为小桃源,崩崖堆错,外成石门。由门伛偻而入,有地一区,四山环绕,中有平畦qí曲涧,围以苍松翠竹,鸡声人语,俱在翠微中。出门而西,即为北廊岩,岩顶即为天壶峰。其对岸之城高岩矗然独上,四旁峭削如城。岩顶有庵,亦悬梯可登,以隔溪不及也。第八曲右为鼓楼岩、鼓子岩,左为大廪石、海蚱zhà石。余过鼓楼岩之西,折而北行坞中,攀援上峰顶,两石兀立如鼓,鼓子岩也。岩高亘亦如城,岩下深坳一带如廊,架屋横栏其内,曰鼓子庵。仰望岩上,乱穴中多木板横插。转岩之后,壁间一洞更深敞,曰吴公洞。洞下梯已毁,不能登。望三教峰而趋,缘山越磴,深木蓊苁wěngcōng其上。抵峰,有亭缀其旁,可东眺鼓楼、鼓子诸胜。山头三峰,石骨挺然并矗。从石罅间蹑磴而升,傍崖得一亭。穿亭入石门,两崖夹峙,壁立参天,中通一线、上下尺余,人行其间,毛骨阴悚。盖三峰攒立,此其两峰之罅;其侧尚有两罅,无此整削。
  已下山,转至山后,一峰与猫儿石相对峙,盘亘亦如鼓子,为灵峰之白云洞。至峰头,从石罅中累级而上,两壁夹立,颇似黄山之天门。级穷,迤逦至岩下,因崖架屋,亦如鼓子。登楼南望,九曲上游,一洲中峙,溪自西来,分而不之,至曲复合为一。洲外两山渐开,九曲已尽。是岩在九曲尽处,重岩回叠,地甚幽爽。岩北尽处,更有一岩尤奇:上下皆绝壁,壁间横坳仅一线,须伏身蛇行,盘壁而度,乃可入。余即从壁坳行;已而渐低,壁渐危,则就而伛偻;愈低愈狭,则膝行蛇伏,至坳转处,上下仅悬七寸,阔止尺五。坳外壁深万仞。余匍匐以进,胸背相摩,盘旋久之,得度其险。岩果轩敞层叠,有斧凿置于中,欲开道而未就也。半晌,返前岩。更至后岩,方构新室,亦幽敞可爱。出向九曲溪,则狮子岩在焉。
  循溪而返,隔溪观八曲之人面石、七曲之城高岩,种种神飞。复泊舟,由云窝入茶洞,穹窿窈窕意即长曲深远,再至矣,再不能去!已由云窝左转,入伏羲洞,洞颇阴森。左出大隐屏之阳,即紫阳书院,谒yè拜见先生庙像。顺流鼓棹,两岩苍翠纷飞,翻即“反”恨舟行之速。已过天柱峰、更衣台,泊舟四曲之南涯。自御茶园登岸,欲绕出金鸡岩之上,迷荆丛棘,不得路。乃从岩后大道东行,冀有旁路可登大藏、小藏诸峰,复不得。透出溪旁,已在玉女峰下。欲从此寻一线天,徬徨无可问,而舟泊金鸡洞下,迥不相闻。乃沿溪觅路,迤逦大藏、小藏之麓。一带峭壁高骞,砂碛崩壅,土人多植茶其上。从茗柯中行,下瞰深溪,上仰危崖,所谓“仙学堂”、“藏仙窟”,俱不暇辨。
  已至架壑舟,仰见虚舟宛然,较前溪中所见更悉更清楚细致。大藏之西,其路渐穷。向荆棘中扪壁面上,还瞰大藏西岩,亦架一舟,但两崖对峙,不能至其地也。忽一舟自二曲逆流而至,急下山招之。其人以舟来受,亦游客初至者,约余返更衣台,同览一线天、虎啸岩诸胜。过余泊舟处,并棹顺流而下,欲上幔亭,问大王峰。抵一曲之水光石,约舟待溪口,余复登涯,少入,至止止庵。望庵后有路可上,遂趋之,得一岩,僧诵经其中,乃禅岩也。登峰之路,尚在止止庵西。仍下庵前西转,登山二里许,抵峰下,从乱箐qìng树木中寻登仙石。石旁峰突起,作仰企状,鹤模石在峰壁罅间,霜瓴朱顶,裂纹如绘。旁路穷,有梯悬绝壁间,蹑而上,摇摇欲堕。梯穷得一岩,则张仙遗蜕尸体也。岩在峰半,觅徐仙岩,皆石壁不可通;下梯寻别道,又不可得;蹑石则峭壁无阶,投莽则深密莫辨。佣夫在前,得断磴,大呼得路。余裂衣不顾,趋就之,复不能前。日已西薄,遂以手悬棘,乱坠而下,得道已在万年宫右。趋入宫,宫甚森敞。羽士迎言,“大王峰顶久不能到,惟张岩梯在。峰顶六梯及徐岩梯俱已朽坏。徐仙蜕已移入会真庙矣。”出宫右转,过会真庙。庙前大枫扶疏繁茂,荫数亩,围数十抱。别羽士,归舟。
  二十三日 登陆,觅换骨岩、水帘洞诸胜。命移舟十里,候于赤石街,余乃入会真观,谒武彝君及徐仙遗蜕。出庙,循幔亭东麓北行二里,见幔亭峰后三峰骈文,异而问之,三姑峰也。换骨岩即在其旁,望之趋。登山里许,飞流汩然下泻。俯瞰其下,亦有危壁,泉从壁半突出,疏竹掩映,殊有佳致。然业已上登,不及返顾,遂从三姑又上半里,抵换骨岩,岩即幔亭峰后崖也。岩前有庵。从岩后悬梯两层,更登一岩。岩不甚深,而环绕山巅如叠嶂。土人新以木板循岩为室,曲直高下,随岩宛转。循岩隙攀跻而上,几至幔亭之顶,以路塞而止。返至三姑峰麓,绕出其后,复从旧路下,至前所瞰突泉处。从此越岭,即水帘洞路;从此而下,即突泉壁也。余前从上瞰,未尽其妙,至是复造其下。仰望突泉又在半壁之上,旁引水为碓,有梯架之,凿壁为沟以引泉。仰望突泉又在半壁之上,旁引水为碓,有梯架之,凿壁为沟以引泉。余循梯攀壁,至突泉下。其坳仅二丈,上下俱危壁,泉从上壁堕坳中,复从坳中溢而下堕。坳之上下四旁,无处非水,而中有一石突起可坐。坐久之,下壁循竹间路,越岭三重,从山腰约行七里,乃下坞。穿石门而上,半里,即水帘洞。危崖千仞,上突下嵌,泉从岩顶堕下。岩既雄扩,泉亦高散,千条万缕,悬空倾泻,亦大观也!其岩高矗上突,故岩下构室数重,而飞泉犹落槛外。
  先在途闻睹阁寨颇奇,道流指余仍旧路,越山可至。余出石门,爱坞溪之胜,误走赤石街道。途人指从此度小桥而南,亦可往。从之,登山入一隘,两山夹之,内有岩有室,题额乃“杜辖岩”,土人讹误传为睹阁耳。再入,又得一岩,有曲槛悬楼,望赤石街甚近。遂从旧道,三里,渡一溪,又一里,则赤石街大溪也。下舟,挂帆二十里,返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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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初二日 自白岳下山,十里,循麓而西,抵南溪桥。渡大溪,循别溪,依山北行。十里,两山峭逼如门,溪为之束。越而下,平畴颇广。二十里,为猪坑。由小路登虎岭,路甚峻。十里,至岭。五里,越其麓。北望黄山诸峰,片片可掇拾取。又三里,为古楼坳。溪甚阔,水涨无梁,木片弥满布一溪,涉之甚难。二里,宿高桥。
  初三日 随樵者行,久之,越岭二重。下而复上,又越一重。两岭俱峻,曰双岭。共十五里,过江村。二十里,抵汤口,香溪、温泉诸水所由出者。折而入山,沿溪渐上,雪且没趾。五里,抵祥符寺。汤泉即黄山温泉,又名朱砂泉在隔溪,遂俱解衣赴汤池。池前临溪,后倚壁,三面石甃,上环石如桥。汤深三尺,时凝寒未解,面汤气郁然,水泡池底汩汩起,气本香冽。黄贞父谓其不及盘山,以汤口、焦村孔道,浴者太杂遝(即杂乱出)。浴毕,返寺。僧挥印引登莲花庵,蹑雪循涧以上。涧水三转,下注而深泓者,曰白龙潭;再上而停涵石间者,曰丹井。井旁有石突起,曰“药臼”,曰“药铫”即小铁锅。宛转随溪,群峰环耸,木石掩映。如此一里,得一庵,僧印我他出,不能登其堂。堂中香炉及钟鼓架,俱天然古木根所为。遂返寺宿。
  初四日 兀坐听雪溜竟日。
  初五日 云气甚恶,余强卧至午起。挥印言慈光寺颇近,令其徒引。过汤地,仰见一崖,中悬鸟道,两旁泉泻如练。余即从此攀跻上,泉光云气,撩绕衣裾。已转而右,则茅庵上下,磬韵香烟,穿石而出,即慈光寺也。寺旧名珠砂庵。比丘为余言:“山顶诸静室,径为雪封者两月。今早遣人送粮,山半雪没腰而返。”余兴大阻,由大路二里下山,遂引被卧。
  初六日 天色甚朗。觅导者各携筇手杖上山,过慈光寺。从左上,石峰环夹,其中石级为积雪所平,一望如玉。蔬木茸茸中,仰见群峰盘结,天都独巍然上挺。数里,级愈峻,雪愈深,其阴处冻雪成冰,坚滑不容着趾。余独前,持杖凿冰,得一孔置前趾,再凿一孔,以移后趾。从行者俱循此法得度。上至平冈,则莲花、云门诸峰,争奇竞秀,若为天都拥卫者。由此而入,绝岘大小成两截的山危崖,尽皆怪松悬结。高者不盈丈,低仅数寸,平顶短髲,盘根虬干,愈短愈老,愈小愈奇,不意奇山中又有此奇品也!松石交映间,冉冉慢慢地僧一群从天而下,俱合掌言:“阻雪山中已三月,今以觅粮勉到此。公等何由得上也?”且言:“我等前海诸庵,俱已下山,后海山路尚未通,惟莲花洞可行耳。”已而从天都峰侧攀而上,透峰罅而下,东转即莲花洞路也。余急于光明顶、石笋矼(又作“杠”,即石桥)之胜,遂循莲花峰而北。上下数次,至天门。两壁夹立,中阔摩肩,高数十丈,仰面而度,阴森悚骨。其内积雪更深,凿冰上跻,过此得平顶,即所谓前海也。由此更上一峰,至平天矼。矼之兀突独耸者,为光明顶。由矼而下,即所谓后海也。盖平天矼阳为前海,阴为后海,乃极高处,四面皆峻坞,此独若平地。前海之前,天都莲花二峰最峻,其阳属徽之歙地名,其阴属宁之太平。
  余至平天矼,欲望光明顶而上。路已三十里,腹甚枵变虚,即肚子很饿,遂入矼后一庵。庵僧俱踞石向阳。主僧曰智空,见客色饥,先以粥饷。且曰:“新日太皎,恐非老睛。”因指一僧谓余曰:“公有余力,可先登光明顶而后中食,则今日犹可抵石笋矼,宿是师处矣。”余如言登顶,则天都、莲花并肩其前,翠微、三海门环绕于后,下瞰绝壁峭岫,罗列坞中,即丞相原也。顶前一石,伏而复起,势若中断,独悬坞中,上有怪松盘盖。余侧身攀踞其上,而浔阳踞大顶相对,各夸胜绝。
  下入庵,黄粱已熟。饭后,北向过一岭,踯躅菁莽中,入一庵,曰狮子林,即智空所指宿处。主僧霞光,已待我庵前矣。遂指庵北二峰曰:“公可先了此胜。”从之。俯窥其阴,则乱峰列岫,争奇并起。循之西,崖忽中断,架木连之,上有松一株,可攀引而度,所谓接引崖也。度崖,空石罅而上,乱石危缀间,构木为石,其中亦可置足,然不如踞石下窥更雄胜耳。下崖,循而东,里许,为石笋矼。矼脊斜亘,两夹悬坞中,乱峰森罗,其西一面即接引崖所窥者。矼侧一峰突起,多奇石怪松。登之,俯瞰壑中,正与接引崖对瞰,峰回岫转,顿改前观。
  下峰,则落照拥树,谓明晴可卜,踊跃归庵。霞光设茶,引登前楼。西望碧痕一缕,余疑山影。僧谓:“山影夜望甚近,此当是云气。”余默然,知为雨兆也。
  初七日 四山雾合。少顷,庵之东北已开,西南腻甚指雾气非常凝滞厚重,若以庵为界者,即狮子峰亦在时出时没间。晨餐后,由接引崖践雪下。坞半一峰突起,上有一松裂石而出,巨干高不及二尺,而斜拖曲结,蟠翠三丈余,其根穿石上下,几与峰等,所谓“扰龙松”是也。
  攀玩移时,望狮子峰已出,遂杖而西。是峰在庵西南,为案山。二里,蹑其巅,则三面拔立坞中,其下森峰列岫,自石笋、接引两坞迤逦至此,环结又成一胜。登眺间,沉雾渐爽舒朗,急由石笋矼北转而下,正昨日峰头所望森阴径也。群峰或上或下,或巨或纤,或直或欹,与身穿绕而过。俯窥辗顾,步步生奇,但壑深雪厚,一步一悚。
  行五里,左峰腋一窦透明,曰“天窗”。又前,峰旁一石突起,作面壁状,则“僧坐石”也。下五里,径稍夷,循涧而行。忽前涧乱石纵横,路为之塞。越石久之,一阙新崩,片片欲堕,始得路。仰视峰顶,黄痕一方,中间绿字宛然可辨,是谓“天牌”,亦谓“仙人榜”。又前,鲤鱼石;又前,白龙池。共十五里,一茅出涧边,为松谷庵旧基。再五里,循溪东西行,又过五水,则松谷庵矣。再循溪下,溪边香气袭人,则一梅亭亭正发,山寒稽雪,至是始芳。抵青龙潭,一泓深碧,更会两溪,比白龙潭势既雄壮,而大石磊落,奔流乱注,远近群峰环拱,亦佳境也。还餐松谷,往宿旧庵。余初至松谷,疑已平地,及是询之,须下岭二重,二十里方得平地,至太平县共三十五里云。
  初八日 拟寻石笋奥境,竟为天夺,浓雾迷漫。抵狮子林,风愈大,雾亦愈厚。余急欲趋炼丹台,遂转西南。三里,为雾所迷,偶得一庵,入焉。雨大至,遂宿此。
  初九日 逾午少霁晴。庵僧慈明,甚夸西南一带峰岫不减石笋矼,有“秃颅朝天”、“达摩面壁”诸名。余拉浔阳蹈乱流至壑中,北向即翠微诸峦,南向即丹台诸坞,大抵可与狮峰竞驾,未得比肩石笋也。雨踵至,急返庵。
  初十日 晨雨如注,午少停。策杖二里,过飞来峰,此平天矼之西北岭也。其阳坞中,峰壁森峭,正与丹台环绕。二里,抵台。一峰西垂,顶颇平伏。三面壁翠合沓重叠,前一小峰起坞中,其外则翠微峰、三海门蹄股拱峙。登眺久之。东南一里,绕出平天矼下。雨复大至,急下天门。两崖隘肩,崖额飞泉,俱从人顶泼下。出天门,危崖悬叠,路缘崖半,比后海一带森峰峭壁,又转一境。“海螺石”即在崖旁,宛转酷肖,来时忽不及察,今行雨中,颇稔其异,询之始知。已趋大悲庵,由其旁复趋一庵,宿悟空上人处。
  十一日 上百步云梯。梯磴插天,足趾及腮,而磴石倾侧崡岈,兀兀挺立高耸欲动,前下时以雪掩其险,至此骨意俱悚。上云梯,即登莲花峰道。又下转,由峰侧而入,即文殊院、莲花洞道也。以雨不止,乃下山,入汤院,复浴。由汤口出,二十里抵芳村,十五里抵东潭,溪涨不能渡而止。黄山之流,如松谷、焦村,俱北出太平;即南流如汤口,亦北转太平入江;惟汤口西有流,至芳村而巨,南趋岩镇,至府西北与绩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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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余与仲昭兄游天台,为壬申(1632年)三月。至四月二十八日,达黄岩,再访雁山。觅骑出南门,循方山十里,折而西南行,三十里,逾秀岭,饭于岩前铺。五里,为乐清界,五里,上盘山岭。西南云雾中,隐隐露芙蓉一簇,雁山也。十里,郑家岭,十里,大荆驿。渡石门涧,新雨溪涨,水及马腹。五里,宿于章家楼,是为雁山之东外谷。章氏盛时,建楼以憩山游之屐即供游客栖息,今旅肆旅馆寥落,犹存其名。
  二十九日 西入山,望老僧岩而趋。二里,过其麓。又二里,北渡溪,上石梁洞。仍还至溪旁,西二里,逾谢公岭。岭以内是为东内谷。岭下有溪自北来,夹溪皆重岩怪峰,突兀无寸土,雕镂百态。渡溪,北折里许,入灵峰寺。峰峰奇峭,离立满前。寺后一峰独耸,中袭一璺wèn裂缝,上透其顶,是名灵峰洞。蹑千级而上,石台重整,洞中罗汉像俱更新。下饭寺中。同僧自照胆潭越溪左,观风洞。洞口仅半规,风蓬蓬出射数步外。遂从溪左历探崖间诸洞。还寺,雨大至,余乃赤足持伞溯溪北上。将抵真济寺,山深雾黑,茫无所睹,乃还过溪东,入碧霄洞。守愚上人精舍在焉。余觉其有异,令僮还招仲昭,亦践流而至,恨相见之晚,薄暮,返宿灵峰。
  三十日 冒雨循流,西折二里,一溪自西北来合,其势愈大。渡溪而西,溯而西北行,三里,入净名寺。雨益甚,云雾中仰见两崖,重岩夹立,层叠而上,莫辨层次。衣履沾透,益深穷西谷,中有水帘谷、维摩石室、说法台诸胜。二里,至响岩。岩右有二洞,飞瀑罩其外,余从榛荆棘莽中履险以登。其洞一名龙王,一名三台。二洞之前,有岩突出,若露台然,可栈而通也。出洞,返眺响岩之上,一石侧耳附峰头,为“听诗叟”。又西二里,入灵岩。自灵峰西转,皆崇岩连幛,一开而为净名,一璺直入,所称一线天也;再开而为灵岩,叠嶂回环,寺当其中。
  五月朔初一 仲昭与余同登天聪洞。洞中东望圆洞二,北望长洞一,皆透漏通明,第峭石直下,隔不可履。余乃复下至寺中,负梯破莽,率僮逾别坞,直抵圆洞之下,梯而登;不及,则斫木横嵌夹石间,践木以升;复不及,则以绳引梯悬石隙之树。梯穷济连接以木,木穷济以梯,梯木俱穷,则引绳揉树,遂入圆洞中,呼仲昭相望而语。复如法蹑长洞而下,已日中矣。西抵小龙湫之下,欲寻剑泉,不可得。踞石碛而坐,仰视回嶂逼天,峭峰倒插,飞流挂其中,真若九天曳帛者像天上挂下的绸练。西过小剪刀峰,又过铁板嶂。嶂方展如屏,高插层岩之上,下开一隙如门,惟云气出没,阻绝人迹。又过观音岩,路渐西,岩渐拓,为犁尖,复与常云并峙,常云南下,跌而复起,为戴辰峰。其跌处有坳,曰马鞍岭,内谷之东西分者,以是岭为界。从灵岩至马鞍岭凡四里,而崇峦屼嵲,应接不暇。逾岭,日色渐薄崦嵫。二里,西过大龙湫溪口,又二里,西南入宿能仁寺。
  初二日 从寺后坞觅方竹,无佳者。上有昙花庵,颇幽寂。出寺右,观燕尾泉,即溪流自龙湫来者,分二股落石间,故名。仍北溯流二里,西入龙湫溪口。更西二里,由连云嶂入,大剪刀峰矗然立涧中,两崖石壁回合,大龙湫之水从天下坠。坐看不足亭,前对龙滩,后揖剪刀,身在四山中也。出连云嶂,逾华岩岭,共二里,入罗汉寺。寺久废,卧云师近新最近重新修葺之。卧云年八十余,其相与飞来石罗汉相似,开山巨手也。余邀师穷顶,师许同上常云,而雁湖反在其西,由石门寺为便。时已下午,以常云期之后日,遂与其徒西逾东岭,至西外谷,共四里,过石门寺废址。随溪西下一里,有溪自西来合,即凌云、宝冠诸水也,二水合而南入海。乃更溯西来之溪,宿于凌云寺。寺在含珠峰下,孤峰插天,忽裂而为二,自顶至踵,仅离咫尺,中含一圆石如珠,尤奇绝。循溪北入石夹,即梅雨潭也。飞瀑自绝壁下激,甚雄壮,不似空濛雨色而已。
  初三日 仍东行三里,溯溪北入石门,停担于黄氏墓堂。历级北上雁湖顶,道不甚峻。直上二里,向山渐伏,海屿来前,愈上,海辄逼足下。又上四里,遂逾山脊。山自东北最高处迤逦即曲折连绵而来,播分散为四支,皆易石而土。四支之脊,隐隐隆起,其夹处汇而成洼者三,每洼中复有脊,南北横贯,中分为两,总计之,不止六洼矣。洼中积水成芜草生之地,青青弥望满眼,视野所及处,所称雁湖也。而水之分堕于南者,或自石门,或出凌云之梅雨,或为宝冠之飞瀑;其北堕者,则宕阴诸水也,皆与大龙湫风马牛无及云。既逾冈,南望大海,北瞰南閤之溪,皆远近无蔽,惟东峰尚高出云表。余欲从西北别下宝冠,重岩积莽,莫可寄足。复寻旧路下石门,西过凌云,从含珠峰外二里,依涧访宝冠寺。寺在西谷绝坞中,已久废,其最深处,石崖回合,磴道俱绝。一洞高悬崖足,斜石倚门。门分为二,轩豁透爽,飞泉中洒,内多芭蕉,颇似闽之美人蕉;外则新箨tuò竹笋之皮高下,渐已成林。至洞,闻瀑声如雷,而崖石回掩,杳不可得见。乃下山涉溪,回望洞之右胁,崖卷成罅,瀑从罅中直坠,下捣于圆坳,复跃出坳成溪去。其高亚龙湫,较似壮胜,故非宕山第二流也。东出故道,宿罗汉寺。
  初四日 早,望常云峰白云濛翳,然不为阻,促卧云同上。东逾华岩二里,由连云嶂之左,道松洞之右,跻级而上,共三里,俯瞰剪刀峰已在屐底。一里,山回溪出,龙湫上流也。渡溪,过白云、云外二庐,又北入云静庵。庵庐与登山径,修整俱异昔时,卧云令其徒采笋炊饭。既饭,诸峰云气倏尽,仲昭留坐庵中,余同卧云直跻东峰。又二里,渐闻水声,则大龙湫从卷崖中泻下。水出绝顶之南、常云之北,夹坞中即其源也。溯水而上,二里,水声渐微。又二里,逾山脊。此脊北倚绝顶,南出分为两支,东支为观音岩,西支为常云峰,此其过脉处也。正脊之东为吴家坑。其峰之回列者,近为铁板嶂,再绕为灵岩,又再绕为净名,又再绕为灵峰,外为谢公岭而尽。脊之西,其坑即龙湫背。其峰之回列者,近为龙湫之对崖,再绕为芙蓉峰,又再绕为凌云,又再绕为宝冠,上为李家山而止。此雁山之南面诸峰也。而观音、常云二峰,正当其中,已伏杖履下,惟北峰若负扆然,犹屏立于后。北上二里,一脊平峙,狭如垣墙,两端昂起、北颓然直下,即为南閤溪横流界,不若南面之环互矣。余从东巅跻西顶,倏踯躅声大起,则骇鹿数十头也。其北一峰,中剖若斧劈,中则石笋参差,乱崖森立,深杳无底。鹿皆奔堕其中,想有陨死亡堑者。诸僧至,复以石片掷之,声如裂帛,半响始沉,鹿益啼号不止。从此再西,则石脊中断,峰亦渐下,西北眺雁湖,愈远愈下。余二十年前探雁湖,东觅高峰,为断崖所阻,悬绠绳索而下,即此处也。昔历其西,今东出其上,无有遗憾矣。返下云静庵,循溪至大龙湫上,下瞰湫底龙潭,圆转夹崖间,水从卷壁坠潭,跃而下喷,光怪不可迫视。遂逾溪西上,南出龙湫之对崖,历两峰而南,其岭即石门东,罗汉之西,南出为芙蓉峰,又南下为东岭者也。芙蓉峰圆亘特立,在罗汉寺西南隅。既至其下,始得路。东达于寺,日已西,仲昭亦先至矣。
  初五日 别卧云出罗汉寺,循溪一里,至龙湫溪口。凡四里,逾马鞍而下。北望观音峰下,有石璺wèn裂口若门,层列非一。仲昭已前向灵岩。余挟一僮北抵峰下,循樵路西转二里,直抵观音、常云之麓,始知二峰上虽遥峙,其下石壁连亘成城。又循崖东跻里许,出石璺之上,丛木密荫,不能悬裂,皆可扪而通也。璺外一峰特起,薄齐片云,圆顶拱袖,高若老僧岩,严若小儿拱立。出路隅,居多吴氏,有吴应岳者留余餐。余挟之溯溪入,即绝顶所望吴家坑溪也,在铁板、观音之间。欲上溪左黄崖层洞,崖在铁板嶂之西,洞在崖之左,若上下二层者。抵其下,不得上,出其上,洞又在悬崖间,无可下也。乃循崖东行,又得一石璺,望其上,层叠可入,计非构木悬梯不能登。从此下一小峰,曰莺嘴岩,与吴别。东过铁板嶂下,见其中石璺更大,下若有洞流而成溪者。亟溯流入,抵洞下,乱石窒塞,而崖左有路直上,凿坎悬崖间,垂藤可攀。遂奋勇上,衣碍则解衣,杖碍则弃杖,凡直上一崖,复横历一崖,如是者再,又栈木为桥者再,遂入石璺中。石对峙如门,中宽广,得累级以升。又入石门两重,仰睇其上,石壁环立,青天一围,中悬如井。壁穷,透入洞中。洞底日光透处有木梯,猱升像猿一样爬上其上,若楼阁然。从阁左转,复得平墟大丘,后即铁板嶂高列,东西危崖环绕,南面石璺下伏,轩敞回合,真仙灵所宅矣!内有茅屋一楹,虚无人居。隙地上多茶树,故坎石置梯,往来其间耳。下至溪旁,有居民。遂越小剪刀峰而东,二里,人灵岩,与仲昭会。
  初六日 挟灵岩僧为屏霞嶂之游。由龙鼻洞右攀石罅上,半里,得一洞甚奇。又上半里,崖穹路绝,有梯倚崖端,盖烧炭者所遗。缘梯出其上,三巨石横叠两崖间,内覆石成室,跨其外者为仙桥。其室空明幽敞,蔽于重岩之侧,虽无铁板嶂、石门之奇瑰攒合,而幽邃自成一天。复透洞左上,攀藤历栈,遂出屏霞嶂之中层,盖龙鼻顶也。崖端亦宽垲可庐建房,后嶂犹上倚霄汉,嶂右有岩外覆,飞泉落其前。由右复攀跻崖石,几造嶂顶,为削石所阻。其侧石隙一缕,草木缘附,可以着足,遂随之下。崖间多修藤垂蔓,各采而携之。当石削不受树,树尽不受履处,辄垂藤下。如是西越石冈者五重,降升不止数里,始下临绝涧,即小龙湫上游也。其涧发源雁顶之东南,右即铁板,左即屏霞,二嶂中坠为绝壑,重崖亏蔽,上下无径,非悬绠不能飞度也。入涧,践石随流,东行里许,大石横踞涧中,水不能越,穴石下捣,两旁峭壁皆斗立,行者路绝。乃缚木为梯升崖端,复缒zhuì用绳向下吊入前涧下流,则横石之下,穹然中空,可树十丈旗。水从石后建瓴下注,汇潭漾碧,翛然沁人。左右两崖,俱有洞高峙。由此而前,即龙湫下坠处也。余两次索剑泉,寺僧辄云:“在龙湫上,人力鲜达。”今仍杳然,知沦没已久。欲从此横下两峰,遂可由仙桥达石室,乃斫木缚梯,盘绝岘者数四,俯视独秀、双鸾诸峰,近在屐底。既逼仙桥,隔崖中断,日已西,疲甚,乃返觅前辙,复经屏霞侧石室返寺,携囊过净名,投宿灵峰。
  初七日 溯寺前溪,观南碧霄冈,轩爽高阔开朗无他奇。又三里,西转,望真济寺在溪北坞中。是溪西由断崖破峡而来,峡南峰为“五马朝天”,峥嵘尤甚。两旁逼仄石蹊,内无居民,棘茅塞路。行里许,甚艰,不可穷历。北过真济寺,寺僻居北谷,游屐旅游者足迹不到。寺右溯小溪三里,登马家山岭,路甚峻。登巅,望雁顶棱簇如莲花状,北瞰南閤,已在屐底。飞舄而下即飞奔而下,舄音xì鞋的通称。四里余,得新庵,弛担于中,溯南閤溪,探宕阴诸胜。南閤溪发源雁山西北之箬岭,去此三十余里,与永嘉分界。由岭而南,可通芙蓉,入乐清;由岭而西,走枫林,则入瓯郡道也。溪南即雁山之阴,山势崇拓,竹木蓊茸,不露南面嶻嵲态。溪北大山,自箬袅迤逦而来,皆层崖怪峰,变换阖辟,与云雾争幻,至閤而止。又一山北之溪,自北閤来会,俱东下石门潭。门内平畴千亩,居人皆以石门为户牖窗,此閤所由名,而南北则分以溪也。南閤有章恭毅宅,西入有石佛洞、散水岩、洞仙岩诸胜。北閤有白岩寺旧址,更西有王子晋仙桥为尤奇。余冒雨穷南閤,先经恭毅宅,聚族甚盛。溯溪五里,过犁头庵,南即石佛洞,以路芜不能入。西十里至庄坞,夹溪居民皆叶姓。散水岩在北坞中,石崖横亘,飞瀑悬流,岩左登岭有小庵。时暮雨,土人留宿庄坞,具言洞仙院之胜。
  初八日 雨未止。西溯溪行三里,山涧愈幽。随溪转而北,又二里,隔溪小径破云磴而入。东渡溪从之,忽峰回溪转,深入谷中,则烟峦历乱。峰从庄坞之后连亘至此,又开一隙,现此瑰异。执土人问之,曰:“此小纂厝也,洞仙尚在其外大溪上流。”复出而渡溪,里许。有溪自东来入,即洞仙坞溪矣。渡大溪,溯小溪东上,其中峰峦茅舍,与前无异。洞仙即在其内崖,倚峰北向,层篁翳之。乃破莽跻石隙而入,初甚隘,最上渐宽。仍南出庄坞,东还犁头庵,终不得石佛洞道。遂出过南閤,访子晋仙桥,在北閤底尚二十里。念仲昭在新庵甚近,还晤庵中。日已晡,竟不及为北閤游,东趋大荆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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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徐霞客

  壬申(1632年)三月十四日,自宁海发骑骑马出发,四十五里,宿岔路口。其东南十五里为桑洲驿,乃台郡道也;西南十里松门岭,为入天台道。
  十五日渡水母溪,登松门岭,过玉爱山,共三十里,饭于筋竹岭庵,其地为宁海、天台界。陟山冈三十余里,寂无人烟,昔弥陀庵亦废。下一岭,丛山杳冥中,得村家,瀹茗yuè煮饮石上。又十余里,逾岭而入天封寺。寺在华顶峰下,为天台幽绝处。却骑下马,同僧无馀上华顶寺,宿净因房,月色明莹。其地去顶尚三里,余乘月独上,误登东峰之望海尖,西转,始得路至华顶。归寺已更余矣。
  十六日五鼓,乘月上华顶,观日出。衣履尽湿,还炙衣寺中。从寺右逾一岭,南下十里,至分水岭。岭西之水出石梁,岭东之水出天封。循溪北转,水石渐幽。又十里,过上方广寺,抵昙花亭,观石梁奇丽,若初识者。
  十七日仍出分水岭,南十里,登察岭。岭甚高,与华顶分南北界。西下至龙王堂,其地为诸道交会处。南十里,至寒风阙。又南下十里,至银地岭,有智者塔已废。左转得大悲寺,寺旁有石,为智者拜经台。寺僧恒如为炊饭,乃分行囊从国清下至县,余与仲昭兄以轻装东下高明寺。寺为无量讲师复建,右有幽溪。溪侧诸胜曰圆通洞、松风阁、灵响岩。
  十八日仲昭坐圆通洞,寺僧导余探石笋之奇。循溪东下,抵螺溪。溯溪北上,两崖峭石夹立,树巅飞瀑纷纷。践石蹑流,七里,山回溪坠,已到石笋峰底,仰面峰莫辨,以右崖掩之也。从崖侧逾隙而下,反出石笋之上,始见一石矗立涧中,涧水下捣其根,悬而为瀑,亦水石奇胜处也。循溪北转,两崖愈峭,下汇为潭,是为螺蛳潭、上壁立而下渊深。攀崖侧悬藤,踞石遥睇其内。潭上石壁,中劈为四岐,若交衢然。潭水下薄,不能窥其涯涘sì水边。最内两崖之上,一石横嵌,俨若飞梁。梁内飞瀑自上坠潭中,高与石梁等。四旁重崖回映,可望而不可即,非石梁所能齐也。其上有"仙人鞋",在寒风阙之左,可逾岭而至。雨骤,不成行,还憩松风阁。
  二十日抵天台县。
  至四月十六日自雁宕返,乃尽天台以西之胜。北七里,至赤城麓,仰视丹霞层亘,浮屠佛塔标其巅,兀立于重岚攒翠间。上一里,至中岩,岩中佛庐新整,不复似昔时凋敝。时急于琼台、双阙,不暇再蹑上岩,遂西越一岭,由小路七里,出落马桥。又十五里,西北至瀑布山左登岭。五里,上桐柏山。越岭而北,得平畴一围,群峰环绕,若另辟一天。桐柏宫正当其中,惟中殿仅存,夷、齐即伯夷、叔齐二石像尚在右室,雕琢甚古,唐以前物也。黄冠久无住此者,群农见游客至,俱停耕来讯,遂挟一人为导。西三里,越二小岭,下层崖中,登琼台焉。一峰突瞰重坑,三而俱危崖回绕。崖右之溪,从西北万山中直捣峰下,是为百丈崖。崖根涧水至琼台脚下,一泓深碧如黛,是名百丈龙潭。峰前复起一峰,卓立如柱,高与四围之崖等,即琼台也。台后倚百丈崖,前即双阙对峙,层崖外绕,旁绝附丽。登台者从北峰悬坠而下,度坳脊处咫尺,复攀枝仰陟而上,俱在削石流沙间。趾无所着也。从台端再攀历南下,有石突起,窟其中为龛,如琢削而就者,曰仙人坐。琼台之奇,在中悬绝壑,积翠四绕。双阙亦其外绕中对峙之崖,非由涧底再上,不能登也。忆余二十年前,同云峰自桃源来,溯其外涧入,未深穷其窟奥。今始俯瞰于崖端,高深俱无遗胜矣。饭桐柏宫,仍下山麓,南从小径渡溪,十里,出天台、关岭之官道。复南入小径,隙行十里,路左一峰兀立若天柱,问知为青山茁。又溯南来之溪十里,宿于坪头潭之旅舍。
  十七日由坪头潭西南八里,至江司陈氏。渡溪左行,又八里,南折入山。陟小岭二重,又六里,重溪回合中,忽石岩高峙,其南即寒岩,东即明岩也。令僮先驰,炊于明岩寺,余辈遂南向寒岩。路左俱悬崖盘列,中有一洞岈然。洞前石兔蹲伏,口耳俱备。路右即大溪萦回,中一石突出如擎盖,心颇异之。既入寺,向僧索龙须洞灵芝石,即此也。寒岩在寺后,宏敞有余,玲珑未足。由洞右一上,视鹊桥而出。由旧路一里,右入龙须洞。路为莽棘所翳遮掩,上跻里许,如历九霄。其洞圆耸明豁,洞中斜倚一石,颇似雁宕之石梁,而梁顶有泉中洒,与宝冠之芭蕉洞如出一冶。下山,仍至旧路口,东溯小溪,南转入明岩寺。寺在岩中,石崖四面环之,止东面八寸关通路一线。寺后洞窈窕非一,洞右有石笋突起,虽不及灵芝之雄伟,亦具体而微精细小巧矣。饭后,由故道骑而驰三十里,返坪头潭。又北二十五里,过大溪,即西从关岭来者,是为三茅。又北五里,越小涧二重,直抵北山下,入护国寺宿焉。
  十八日晨,急诣赶赴桃源。桃源在护国东二里,西去桐柏仅八里。昨游桐柏时,留为还登万年之道,故选寒、明。及抵护国,知其西有秀溪,由此入万年,更可收九里坑之胜,于是又特趋桃源。初由涧口入里许,得金桥潭。由此而上,两山愈束,翠壁穹崖,层累曲折,一溪介其中。溯之,三折而溪穷,瀑布数丈,由左崖泻溪中。余昔来瀑下,路穷莫可上,仰视穹崖北峙,溪左右双鬟诸峰娟娟攒立,岚翠交流,几不能去。今忽从右崖丛莽中,寻得石径层叠,遂不及呼仲昭,冒雨拨棘而上。磴级既尽,复叠石横栈,度崖之左,已出瀑上。更溯之入,直抵北岩下,蹊磴俱绝,两瀑自岩左右分道下。遥睇岩左犹有遗磴,从之,则向有累石为桥于左瀑上者,桥已中断,不能度。睇瀑之上流,从东北夹壁中来,止容一线,可践流而入。计其胜不若右岩之瀑,乃还,从大石间向西北上跻,抵峡窟下,得重潭甚厉,四面俱直薄迫近峡底,无可缘陟。第从潭中西望,见石峡之内复有石峡,瀑布之上更悬瀑布,皆从西北杳冥深远而不可见的地方中来,至此缤纷乱坠于回崖削壁之上,岚光掩映,石色欲飞。久之,还出层瀑下。仲昭以觅路未得,方独坐观瀑,遂同返护国。闻桃源溪口,亦有路登慈云、通元二寺,入万年,路较近;特以秀溪胜,故饭后仍取秀溪道。西行四里,北折入溪,溯流三里,渐转而东向,是为九里坑。坑既穷,一瀑破东崖下坠,其上乱峰森立,路无可上。由西岭攀跻,绕出其北,回瞰瀑背,石门双插,内有龙潭在焉。又东北上数里,逾岭,山坪忽开,五峰围拱,中得万年寺,去护国三十里矣。万年为天台西境,正与天封相对,石梁当其中。地中古杉甚多。饭于寺。又西北三里,逾寺后高岭。又向西升陟岭角者十里,乃至腾空山。下牛牯岭,三里抵麓。又西逾小岭三重,共十五里,出会墅。大道自南来,望天姥山在内,已越而过之,以为会墅乃平地耳。复西北下三里,渐成溪,循之行五里,宿班竹旅舍。
  天台之溪,余所见者:正东为水母溪;察岭东北,华顶之南,有分水岭,不甚高;西流为石梁,东流过天封,绕摘星岭而东,出松门岭,由宁海而注于海。正南为寒风阙之溪,下至国清寺,会寺东佛陇之水,由城西而入大溪者也。国清之东为螺溪,发源于仙人鞋,下坠为螺蛳潭,出与幽溪会,由城东而入大溪者也;又东有楢溪诸水,余屐未经。国清之西,其大者为瀑布水,水从龙王堂西流,过桐柏为女梭溪,前经三潭,坠为瀑布,则清溪之源也;又西为琼台、双阙之水,其源当发于万年寺东南,东过罗汉岭,下深坑而汇为百丈崖之龙潭,绕琼台而出,会于青溪者也;又西为桃源之水,其上流有重瀑,东西交注,其源当出通元左右,未能穷也;又西为秀溪之水,其源出万年寺之岭,西下为龙潭瀑布,西流为九里坑,出秀溪东南而去。诸溪自青溪以西,俱东南流入大溪。又正西有关岭、王渡诸溪,余屐亦未经;从此再北有会墅岭诸流,亦正西之水,西北注于新昌;再北有福溪、罗木溪,皆出天台阴即天台山北面,而西为新昌大溪,亦余屐未经者矣。溪,亦余屐未经者矣。俱无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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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王质

  绍兴二十八年八月三日,欲夕,步自阛阓中出,并溪南行百步,背溪而西又百步,复并溪南行。溪上下色皆重碧,幽邃靖深,意若不欲流。溪未穷,得支径,西升上数百尺。既竟,其顶隐而青者,或远在一舍外,锐者如簪,缺者如玦,隆者如髻,圆者如璧;长林远树,出没烟霏,聚者如悦,散者如别,整者如戟,乱者如发,于冥蒙中以意命之。水数百脉,支离胶葛,经纬参错,迤者为溪,漫者为汇,断者为沼,涸者为坳。洲汀岛屿,向背离合;青树碧蔓,交罗蒙络。小舟叶叶,纵横进退,摘翠者菱,挽红者莲,举白者鱼,或志得意满而归,或夷犹容与若无所为者。山有浮图宫,长松数十挺,俨立门左右,历历如流水声从空中坠也。既暮,不可留,乃并山北下。冈重岭复,乔木苍苍,月一眉挂修岩巅,迟速若与客俱。尽山足,更换二鼓矣。
  翌日,又转北出小桥,并溪东行,又西三四折,及姚君贵聪门。俯门而航,自柳、竹翳密间,循渠而出,又三四曲折,乃得大溪。一色荷花,风自两岸来,红披绿偃,摇荡葳蕤,香气勃郁,冲怀罥袖,掩苒不脱。小驻古柳根,得酒两罂,菱芡数种。复引舟入荷花中,歌豪笑剧,响震溪谷。风起水面,细生鳞甲;流萤班班,奄忽去来。夜既深,山益高且近,森森欲下搏人。天无一点云,星斗张明,错落水中,如珠走镜,不可收拾。隶而从者曰学童,能嘲哳为百鸟音,如行空山深树间,春禽一两声,翛然使人怅而惊也;曰沈庆,能为歌声,回曲宛转,了亮激越,风露助之,其声愈清,凄然使人感而悲也。
  追游不两朝昏,而东林之胜殆尽。同行姚贵聪、沈虞卿、周辅及余四人。三君虽纨绮世家,皆积岁忧患;余亦羁旅异乡,家在天西南隅,引领长望而不可归。今而遇此,开口一笑,不偶然矣。皆应曰:“嘻!子为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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