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 皇甫氏

  开成中,有江叟者,多读道书,广寻方术。善吹笛,往来多在永乐县灵仙阁。时沉饮酒,适阌乡,至盘豆馆东宫道大槐树下醉寝。及夜艾,稍醒,闻一巨物行声,举步甚重。望暗窥之,见一人,崔嵬,高数丈,至槐侧坐,而以毛手们叟曰:“我意是树畔锄儿,乃瓮边毕卓耳。”
  遂敲大树数声,曰:“可报荆馆中二郎来省大兄。”
  大槐乃语云:“劳弟相访。”
  似闻槐树上有人下来与语。须臾,饮酌之声交作。荆山槐曰:“大兄何年抛却两京道上槐王耳。”
  大槐曰:“我三甲子当弃此位。”
  荆山槐曰:“大兄不知老之将至,犹顾此位,直须至火入空心。膏流节断,而方知退,大是无氏之士。何不如今因其震霆,自拔于道,必得为材用之木,构大厦之梁栋,尚得存重重碎锟,片片真花,岂他日作朽蠹之薪,同入爨,为煨烬耳。”
  大槐曰:“雀鼠尚贪生,吾焉能办此事邪?”
  槐曰:“老兄不足与语。”
  告别而亡。及明,叟方起。数日,至阌乡荆山中,见庭槐森耸,枝干扶疏,近欲十围,如附神物。遂伺其夜,以酒脯奠之,云:“某昨夜闻槐神与盘豆官道大槐王论语云云,某卧其侧,并历历记其说。今请树神与我言语。”
  槐曰:“感子厚意!当有何求?殊不知尔夜烂醉于道,夫乃子邪?”
  叟曰:“某一生好道,但不逢其师。树神有灵,乞为指教,使学道有处,当必奉酬。”
  槐神曰:“子但入荆山,寻鲍仙师。脱得见之,或水陆之间,必获一处度世。盖感子之请,慎勿泄吾言也!君不忆华表告老狐,祸及余矣!”
  叟感谢之。明日,遂入荆山,缘岩循水,果访鲍仙师,即匍匐而礼之。师曰:“子何以知吾而来师也?须实言之。”
  叟不敢隐,具陈:“荆山馆之树神言也。”
  仙师曰:“小鬼焉敢专辄指人,未能大段诛之,且飞符残其一技。”
  叟拜乞免。仙师曰:“今不诛,后当继有来者。”
  遂谓叟曰:“子有何能。一一陈之。”
  叟曰:“好道,癖于吹笛。”
  仙师因令取笛而吹之,一气清逸,五音激越,驱泉迸山,引雁行低,槁叶辞林,轻云出岫。仙师叹曰:“子之艺至矣,但所吹青,枯竹笛耳,吾今赠子玉笛,乃荆山之尤者,但如常笛吹之,三年,当召洞中龙矣,龙既出,必衔明月之珠而赠子,子得之,当用醍醐煎之三日,凡小龙已脑疼矣,盖相感使其然也。小龙必持化水丹而赎其珠也,子得,当吞之,便为水仙,亦不减万岁,无烦吾之药也,盖子有琴高之相耳。”
  仙师遂出玉笛与之。叟曰:“玉笛与竹笛何异?”
  师曰:“竹者,青也,与龙色相类,能肖之吟,尤不为怪也。玉者,白也,与龙相克,忽听其吟,龙怪也,所以来观之,感召之有能变耳,义出于玄。”
  叟受教,乃去。
  后三年,方得其音律。后因之岳阳,刺史李虞馆之。时大旱,叟因出笛,夜于圣善寺:经楼上吹;果洞庭之渚龙飞出,而降云绕其楼者不一。遂有老龙。果衔珠赠叟。叟得之,依其言而熬之二昼,果有尤化为人,持一小药台,有化水丹,匍匐请赎其珠;叟乃持合而与之珠。饵其药,遂变童颜,入水不濡。凡天下洞穴,无不历览。后居于衡阳,容发如旧耳。

唐代 皇甫氏
唐代 皇甫氏

  近者,京都有数生会宴,因说人有勇怯,必由胆气;胆气若盛,自无所惧,可谓丈夫。座中有一儒士自媒曰:“若言胆气,余实有之。”
  众人笑曰:“必须试,然可信之。”
  或曰:“某亲故有宅,昔大凶,而今已空锁。君能独宿于此宅,一宵不惧者,我等酬君一局。”
  此人曰:“唯命。”
  明日便往。实非凶宅,但暂空耳。遂为置酒果灯烛,送于此宅中。众曰:"公更要何物?"曰:"仆有一剑,可以自卫,请无忧也。"众乃出宅,锁门却归。
  此人实怯懦者。时已向夜,系所乘驴别屋,奴客并不得随,遂向阁宿,了不敢睡,唯灭灯抱剑而坐,惊怖不已。至三更,有月上,斜照窗隙,见衣架头有物如鸟鼓翼,翻翻而动。此人凛然强起,把剑一挥,应手落壁,磕然有声。后寂无音响。恐惧既甚,亦不敢寻究,但把剑坐。及五更,忽有一物,上阶推门;门不开,于狗窦中出头,气休休然。此人大怕,把剑前斫,不觉自倒,剑失手抛落。又不敢觅剑,恐此物入来,床下跧伏,更不敢动。忽然困睡,不觉天明。
  诸奴客已开关,至阖子间,但见狗窦中,血淋漓狼籍。众大惊呼,儒士方悟,开门尚自战栗,具说昨宵与物战争之状。众大骇异。遂于此壁下寻,惟见席帽,半破在地,即夜所斫之鸟也:乃故帽破弊,为风所吹,如鸟动翼耳。剑在狗窦侧。众又绕堂寻血踪,乃是所乘驴,已斫口喙,唇齿缺破:乃是向晓因解。头入狗门,遂遭一剑。众大笑绝倒,扶持而归。士人惊悸,旬日方愈。

唐代 皇甫氏

  唐开元中,吴郡人入京应明经举。至京,因闲步坊曲。忽逢二少年,著大麻布衫,揖此人而过,色甚卑敬,然非旧识,举人谓误识也。
  后数日,又逢之。二人曰:“公到此境,未为主领,今日方欲奉迓,邂逅相遇,实慰我心。”
  揖举人便行,虽甚疑怪,然强随之。抵数坊,于东市一小曲内,有临路店数间,相与直入。舍字甚整肃,二人携引升堂,列筵甚盛。二人与客据绳床清坐定,于席前更有数少年,各二十余,礼颇谨,数出门,若伫贵客。至午后,方云:"来矣。"闻一车直门来,数少年随后。直至堂前,乃一钿车,卷帘,见一女子从车中出,年可十七八,容色甚佳,花梳满髻,衣则纨素。二人罗拜,此女亦不答。此人亦拜之,女乃答。遂揖客入,女乃升床,当局而坐,揖二人及客,乃拜而坐。又有十余后生,皆衣服轻新,各设拜,列坐于客之下。陈以品味,馔至精洁。饮酒数巡,至女子,执杯顾谓客:"闻二君奉谈,今喜展见,承有妙技,可得观乎?"此人卑逊辞让,云:"自幼至长,唯习儒经,弦管歌声,辄未曾学。"女曰:"所习非此事也,君熟思之,先所能者何事。"客又沈思良久,曰:"某为学堂中,著靴于壁上行得数步。自余戏剧,则未曾为之。"女曰:"所请只然。"请客为之,遂于壁上行得数步。女曰:"亦大难事。"乃回顾坐中诸后生,各令呈技。俱起设拜,有于壁上行者,亦有手撮椽子行者,轻捷之戏,各呈数般,状如飞鸟。此人拱手惊惧,不知所措。少顷,女子起,辞出。举人惊叹,恍恍然不乐。经数日,途中复见二人,曰:"欲假盛驷可乎?"举人曰:"唯。"至明日,闻宫宛中失物,掩捕失贼,唯收得马,是将驮物者。验问马主,遂收此人,入内侍省勘问,驱入小门。吏自后推之,倒落深坑数丈,仰望屋顶七八丈,唯见一孔,才开尺余。自旦入,至食时,见一绳缒一器食下。此人饥急,取食之。
  食毕,绳又引去。深夜,此人忿甚,悲惋何诉,仰望忽见一物,如鸟飞下,觉至身边,乃人也。以手抚生,谓曰:“计甚惊怕,然某在,无虑也。”
  听其声,则向所遇女子也,云:“共君出矣。”
  以绢重系此人胸膊讫。绢一头系女人身。女人耸身腾上,飞出宫城。去门数十里,乃下,云:“君且便归江淮,求仕之计,望俟他日。”
  此人大喜,徒步潜窜,乞食寄宿,得达吴地,后竟不敢求名西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