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 康骈

文宗皇帝常持白玉枕,德宗朝于阗国所献,追琢奇巧,盖希代之宝。置寝殿帐中,一旦忽失所在。然而禁卫清密,非恩渥嫔御,莫能至者。珍玩罗列,他无所失。上惊骇移时,下诏于都城索贼。密谓枢近及左右广中尉曰,“此非外寇所能及,盗者当在禁掖,苟求之不获,且虞他变。一枕诚不足惜,卿等卫我皇宫,必使罪人斯得。不然天子环列,自兹无用矣。”
内官惶栗谢罪,请以浃旬求捕。大悬金帛购求,略无寻究之迹。圣旨严切,收系者渐多。坊曲闾巷,靡不搜捕。有龙虎二番将军王敬宏,常蓄小仆,年甫十八九,神彩俊利,使之无往不届。敬宏曾与流辈于威远军会宴,有侍儿善鼓胡琴,四座酒酣,因请度曲。辞以乐器非妙,须常御手者弹之。钟漏已传,取之不及。因起解带,小仆曰:“若要琵琶,顷刻可至。”
敬宏曰:“禁鼓才动,军门已锁,寻常汝岂不见,何言之谬也!”
既而就饮数巡,小仆以绣囊将琵琶而至。座客欢笑曰:“乐器本相随,所难者惜其妙手。”
南军去左广回复三十里,入夜且无行伍,既而倏忽往来,敬宏惊异如失。时又搜捕严紧,意以为窃盗疑之。宴罢,及明遽归其第,引而问曰:“使汝累年,不知矫捷如此。我闻世有侠客,汝莫是否?”小仆谢曰:“非有此事,但能行尔。”因言:“父母俱在蜀川,顷年偶至京国,今欲却归乡里。有一事欲以报恩,偷枕者已知姓名,三数日当令伏罪。”敬宏曰:“如此事即非等闲,因兹全活者不少,未知贼在何许,可报司存掩获否?”小仆曰:“偷枕者,田膨郎也,市廛军伍,行止不恒,勇力过人,且善超越。苟非伺便折其足,虽千兵万骑亦将奔走。
自兹再宿,候之于望仙门,伺便擒之必矣。将军随某观之,此事仍须秘密。”
是时涉旬无雨,向晓埃尘颇甚,车马践蹋,跬步间人不相见。膨郎与少年数辈,连臂将入军门,小仆执球杖击之,欻然已折左足,仰而观之曰:“我偷枕来,不怕他人,惟惧于尔。既而相值,岂复多言!”于是异至左军,一款而服。上喜于得贼,又知获在禁旅,引膨郎临轩诘问。具陈常在宫掖往来。上曰:“此乃任侠之流,非常窃盗。”内外囚系数百人。于是悉令原之。小仆初得膨郎,已告敬宏归蜀,于是寻之不可,但赏敬宏而已。

唐代 康骈

乾符中,有李使君出牧罢归,居在东洛。深感一贵家旧恩,欲召诸子从容。有敬爱寺僧圣刚者,常所往来,李因以具宴为说。僧曰:“某与为门徒久矣。每观其食,穷极水陆滋味;常馔必以炭炊,往往不惬其意。此乃骄逸成性,使君召之可乎?”李曰:“若朱象髓、白猩唇,恐未能致;止于精办小筵,亦未为难。”
于是广求珍异,俾妻孥亲为调鼎,备陈绮席雕盘。选日邀致。弟兄列坐,矜持俨若冰玉。肴羞每至,曾不入口。主人揖再三,唯沾果实而已。及至冰餐,具置一匙于口,各相眄良久,咸若啮蘖吞针。李莫究其由,但以失饪为谢。
明日复见圣刚,备述诸子情貌。僧曰:“前者所说岂谬哉!”既而,造其门而问之曰:“李使君特备一筵,肴馔可谓丰洁,何不略领其意?”诸子曰:“燔炙煎和未得法。”僧曰:“他物纵不可食,炭炊之餐,又嫌何事?”乃曰:“上人未知,凡以炭炊馔,先烧令熟,谓之炼炭,方可入爨,不然犹有烟气。李使君宅炭不经炼,是以难食。”僧拊掌大笑曰:“此则非贫道所知也!”
及巢寇陷洛,财产剽掠俱尽。昆仲数人,乃与圣刚同窜,潜伏山谷,不食者至于三日。贼锋稍远,徒步将往河桥。道中小店始开,以脱粟为餐而卖。僧囊中有钱数百,买于土杯同食;腹枵既甚,膏粱之美不如。僧笑而谓之曰:“此非炼炭所炊,不知堪与郎君吃否?”皆低头惭靦,无复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