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 曹植

  植白:季重足下。前日虽因常调,得为密坐。虽燕饮弥日,其于别远会稀,犹不尽其劳绩也。若夫觞酌凌波于前,箫笳发音于后,足下鹰扬其体,凤叹虎视,谓萧曹不足俦,卫霍不足侔也。左顾右盼,谓若无人,岂非吾子壮志哉?过屠门而大嚼,虽不得肉,贵且快意。当斯之时,愿举泰山以为肉,倾东海以为酒,伐云梦之竹以为笛,斩泗滨之梓以为筝,食若填巨壑,饮若灌漏卮,其乐固难量,岂非大丈夫之乐哉?
  然日不我与,曜灵急节。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参商之阔。思欲抑六龙之首,顿羲和之辔,折若木之华,闭蒙汜之谷。天路高邈,良久无缘,怀恋反侧,如何如何?
  得所来讯,文采委曲,晔若春荣,浏若清风,申咏反覆,旷若复面。其诸贤所著文章,想还所治,复申咏之也。可令熹事小吏,讽而诵之。夫文章之难,非独今也,古之君子,犹亦病诸?家有千里,骥而不珍焉?人怀盈尺,和氏无贵矣。夫君子而知音乐,古之达论,谓之通而蔽。墨翟不好伎,何为过朝歌而回车乎?足下好伎,值墨翟回车之县,想足下助我张目也。又闻足下在彼,自有佳政,夫求而不得者有之矣,未有不求而得者也。且改辙易行,非良乐之御;易民而治,非楚郑之政,愿足下勉之而已矣。
  适对嘉宾,口授不悉,往来数相闻。曹植白。

魏晋 曹植

嗟离思之难忘,心惨毒而含哀。
践南畿之末境,越引领之徘徊。
眷浮云以太息,愿攀登而无阶。
匪徇荣而愉乐,信旧都之可怀。
恨时王之谬听,受奸枉之虚辞。
扬天威以临下,忽放臣而不疑。
登高陵而反顾,心怀愁而荒悴。
念先宠之既隆,哀后施之不遂。
虽危亡之不豫,亮无远君之心。
刈桂兰而秣马,舍余车于西林。
愿接翼于归鸿,嗟高飞而莫攀。
因流景而寄言,响一绝而不还。
伤时俗之趋险,独怅望而长愁。
感龙鸾而匿迹,如吾身之不留。
窜江介之旷野,独眇眇而泛舟。
思孤客之可悲,湣予身之翩翔。
岂天监之孔明,将时运之无常。
谓内思而自策,算乃昔之愆殃。
以忠言而见黜,信无负于时王。
俗参差而不齐,岂毁誉之可同。
竞昏瞀以营私,害予身之奉公。
共朋党而妒贤,俾予济乎长江。
嗟大化之移易,悲性命之攸遭。
愁慊慊而继怀,惟惨惨而情挽。
旷年载而不回,长去君兮悠远。
御飞龙之蜿蜿,扬翠霓之华旌。
绝气霄而高骛,飘弭节于天庭。
披轻云而下观,览九土之殊形。
顾南郢之邦壤,咸芜秽而倚倾。
骖盘桓而思服,仰御骧以悲鸣。
纡予袂而收涕,仆夫感以失声。
履先王之正路,岂淫径之可遵。
知犯君之招咎,耻干媚而求亲。
顾旋复之无泬,长自弃于遐滨。
与麋鹿以为群,宿林薮之葳蓁。
野萧条而极望,旷千里而无人。
民生期于必死,何自苦以终身。
宁作清水之沈泥,不为浊路之飞尘。
践蹊隧之危阻,登岧峣之高岑。
见失群之离兽,觌偏栖之孤禽。
怀愤激以切痛,若回刃之在心。
愁戚戚其无为,游绿林而逍遥。
临白水以悲啸,猿惊听而失条。
亮无怨而弃逐,乃余行之所招。

魏晋 曹植

曹子游乎陂塘之滨,步乎蓁秽之薮。萧条潜虚,经幽践阻。顾见髑髅,块然独居。
于是伏轼而问之曰:“子将结缨首剑,殉国君乎?将被坚执锐,毙三军乎?将婴兹固疾,命殒倾乎?将寿终数极,归幽冥乎?”
叩遗骸而叹息,哀白骨之无灵。慕严周之适楚,倘托梦以通情。
于是若有来,恍若有存。影见容隐,厉响而言曰:“子何国之君子乎?既枉舆驾,愍其枯朽。不惜咳唾之音,慰以若言。子则辩于辞矣,然未达幽冥之情,识死生之说也。夫死之为言归也。归也者,归于道也。道也者,身以无形为主,故能与化推移。阴阳不能更,四节不能亏,是故洞于纤微之域,通于恍惚之庭。望之不见其象,听之不闻其声。挹之不冲,满之不盈。吹之不凋,嘘之不荣。激之不流,凝之不停。寥落溟漠,与道相拘。偃然长寝,乐莫是喻。”
曹子曰:“予将请之上帝,求诸神灵。使司命辍籍,反子骸形。”
于是髑髅长呻廓眦曰:“甚矣,何子之难语也!昔太素氏不仁,无故劳我以形,苦我以生,今也幸变而之死,是反吾真也。何子之好劳,我之好逸。子则行矣,余将归于太虚。”
于是言卒响绝,神光雾除。顾将旋轸,乃命仆夫拂以玄尘,覆以缟巾。爰将藏彼路滨,壅以丹土,翳以缘榛。
夫存亡之异势,乃宣尼之所陈。何神凭之虚对,云死生之必均。曹子游乎陂塘之滨,步乎蓁秽之薮。萧条潜虚,经幽践阻。顾见髑髅,块然独居。
于是伏轼而问之曰:“子将结缨首剑,殉国君乎?将被坚执锐,毙三军乎?将婴兹固疾,命殒倾乎?将寿终数极,归幽冥乎?”
叩遗骸而叹息,哀白骨之无灵。慕严周之适楚,倘托梦以通情。
于是若有来,恍若有存。影见容隐,厉响而言曰:“子何国之君子乎?既枉舆驾,愍其枯朽。不惜咳唾之音,慰以若言。子则辩于辞矣,然未达幽冥之情,识死生之说也。夫死之为言归也。归也者,归于道也。道也者,身以无形为主,故能与化推移。阴阳不能更,四节不能亏,是故洞于纤微之域,通于恍惚之庭。望之不见其象,听之不闻其声。挹之不冲,满之不盈。吹之不凋,嘘之不荣。激之不流,凝之不停。寥落溟漠,与道相拘。偃然长寝,乐莫是喻。”
曹子曰:“予将请之上帝,求诸神灵。使司命辍籍,反子骸形。”
于是髑髅长呻廓眦曰:“甚矣,何子之难语也!昔太素氏不仁,无故劳我以形,苦我以生,今也幸变而之死,是反吾真也。何子之好劳,我之好逸。子则行矣,余将归于太虚。”
于是言卒响绝,神光雾除。顾将旋轸,乃命仆夫拂以玄尘,覆以缟巾。爰将藏彼路滨,壅以丹土,翳以缘榛。
夫存亡之异势,乃宣尼之所陈。何神凭之虚对,云死生之必均。

魏晋 曹植

有客问予曰:夫汉二帝,高祖、光武,俱为受命拨乱之君,比时事之难易,论其人之优劣,孰者为先?
予应之曰:昔汉之初兴,高祖因暴秦而起,官由亭长,身自亡徒,招集英雄,遂诛强楚,光有天下。功齐汤武,业流后嗣,诚帝王之元勋,人君之盛事也!然而名不继德,行不纯道,直寡善人之美称,鲜君子之风采,惑秦宫而不出,窘项坐而不起,计失乎郦生,忿过乎韩信,太公是谙,于孝违矣!败古今之大教,伤王道之实义。身没之后,崩亡之际,果令凶妇肆钨酷之心,嬖妾被人豕之刑,亡赵幽囚,祸殃骨肉,诸吕专权,社程几移。凡此诸事,岂非高祖寡计浅虑以致祸!然彼之雄才大略,似傥之节,信当世至豪健壮杰士也。又其条将画臣,皆古今之鲜有,历世之希睹。彼能任其才而用之,听其言而察之,故兼天下而有帝位,流巨功而遗元勋也。不然,斯不免于间阎之人,当世之匹夫也。
世祖体干灵之休德,票贞和之纯精,通黄中之妙理,韬亚圣之懿才。其为德也,通达而多识,仁智而明恕,重慎而周密,乐施而爱人。值阳九无妄之世,遭炎光厄会之运,殷尔雷发,赫然神举。用武略以攘暴,兴义兵以扫残。神光前驱,威风先逝。军未出于南京,莽已毙于西都。破二公于昆阳,斩阜、赐于汉津。当此时也,九州岛鼎沸,四海渊涌,言帝者二三,称王者四五;咸鸥视狼顾,虎跃龙骧。光武秉朱光之臣诚,震赫斯之隆怒。夫其荡涤凶秽,剿除丑类,若顺迅风而纵烈火,晒白日而扫朝云也。若克东齐难胜之寇,降赤眉不计之虏;彭宠以望异内陨,庞萌以叛主取诛,隗戎以背信躯毙,公孙以离心授首。尔乃庙胜而后动众,计定而后行师,故攻无不陷之垒,战无奔北之卒。是以群下欣欣,归心圣德。宣仁以和众,迈德以来远。于是战克之将,筹划之臣,承诏奉令者获宠,违命犯旨者颠危。故曰:建武之行师也,计出于主心,胜决于庙堂。故窦融闻声而影附,马援一见而叹息。股肱有济济之美,元首有穆穆之容。敦睦九族,有唐虞之称;高尚纯朴,有羲皇之素;谦虚纳下,有吐握之劳;留心庶事,有日昃之勤。乃规弘迹而造皇极,创帝道而立德基。是以计功则业殊,比隆则事异,旌德则靡短,言行则无秽,量力则势微,论辅则力劣。卒能握乾坤之休征,应五百之显期,立不刊之退迹,建不朽之元功。金石播其休烈,诗书载其勋部。故曰:光武其近优也。
汉之二祖,俱起布衣,高祖阀于微细,光武知于礼法。高祖又鲜君子之风,溺儒冠不可言敬,辟阳淫僻,与众共之。诗书礼乐,帝尧之所以为治也,而高祖轻之。济济多士,文王之所以获宁也,高帝蔑之不用。听戚姬之邪媚,致吕氏之暴皮。将则难比于韩、周,谋臣则不敌于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