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 张潮

来懋斋先生者,家况奇贫,性慷慨而有过人节。乡试后,捷举。意欲赴礼部试,而绌于资斧。乡人俗习,例凡临时乏资者,得招集亲友七八人各出一分于发起人,由发起人立约签字付资,毕事而次第发还之 ,谓之会。既而曰:孰如成一会而筹集之。
于是奔走于亲故之门者数日,始获七人之认可。然皆以情不能却,强应之而心实否之。届期先生黎明起,扫庭除,具旨酒与佳肴,以恭候之。讵知日既夕矣,无一亲故之足迹,印于其庭者。
有群丐过其门,见先生家罗杯盘,必有所谓喜事者。遂麋集于户限外,争欲得杯盘狼藉之馀渖。斯时也,先生饥火与愤火交绥,于是出谓群丐曰:予之肆筵以设席也,实以部试期迫,赴都乏资,意欲藉亲故之集会轮资 ,应眉急耳。奈亲故负我,今竞食言,以致吾之酒肴为虚设。虽然,与其鱼馁而肉败,孰若大家共一饱。汝曹其就座,吾将为东道主而畅饮焉。
群丐登堂醊,醲饷既良,已谓先生曰:吾侪小,蒙先生赐以酒食,固属非分之宠。今试一问,由此达京师需金几何?先生曰:但使途无饥渴,而安抵都下足矣。
群丐应声起曰:是区区者,何难之有?吾侪愿尽力焉,沿途以行乞所得,供先生食。
往往逆旅主人嘉其义而奇其事,且厚有赠馈。既抵都,群丐各分道行乞,以所得资为先生应试费。试后果捷南宫,得出为某邑宰,循例省亲回籍。群丐亦促之返焉。
甫抵里闬,亲故之问寒温表庆贺者,肩摩踵接。先生亦平淡视之。然越数日将之官,群丐请从之任所。先生恐有所不歉,又恐背前日谊。方踌躇间,有黠者似已久窥其意曰:先生之作官,自作官;某等之行乞,自行乞。但使有效犬马处,则吾等愿藉之以毕馀生。若其他世俗之累,决不敢为先生浼 ,且自浼也。请勿作再三之虑,先生以为何如?
抵任所后,各行丐于四方,惟昏暮时潜一入署问安而已。先生亦随时资给之,然往往不受。时邑多盗,群丐间作侦探,是以屡屡破获重要案件。至颁发赏格时,悬牌累月,迄无来领者。而先生以政声卓著,由上峰保升郡守矣。先生固儒者,不耐于酬酢之烦,又淡于利禄 ,遂以亲老乞终养,解组后,欲为各丐谋治生业,竟皆避之他去。先生每为人言之,辄唏嘘泣下,引为憾事。然而丐则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