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 姚莹

粤东学使后园者,故五代时南汉“仙湖”地也。刘䶮既居岭南,僭帝号四世,至鋹,不务德政,专行奢暴,大起宫室。树陈香以为柱,雕玳瑁以为梁,明珠耀题,翠羽悬帐,黄金白璧之饰,辉煌璀璨,妖姬鬘女,霓裳千百。乃招聚方士,植不死之草,炼长生之药。凿地为湖,曰“仙湖”;壅沙为洲,曰“药洲”。令美人羽士,载玻璃兰桂之舟采药,于湖中作歌,望之缥缈,自以为神仙之乐也。又发徒万人之太湖,运灵璧径丈之石。置湖中者九,谓之“九曜”。淫侈已极。一旦宋师至,君臣面缚出降。鋹尝侍太祖,曰:“今诸国以次破来,旦夕皆来,愿意执梃为诸降王长。”噫!何其陋也。余观《十国春秋》,愚其事。及来广州,为访问之所谓“仙湖”不可得,而城南圜阓。乃有“仙湖”、“九曜”之名,盖尘海变迁久矣。
今学程公,招余馆署内,乃至其后园。地不数亩,一池泓映,怪石参列,乃知所为九曜石固在。然或立或卧者仅八,闻其一在藩署,不知谁所移也。石上题刻甚或多,翁覃溪学士既考之详矣,又刻石于壁,读之可得首尾。
而余之徘徊于是园者,岂以石哉!方春夏之交,宿雨初霁,缓步其中,修竹㛹娟,新篁微脱,鸟声格磔榕阴参天,小桥斜拂水面,曲栏半毁,风吹衣影,欹侧桥下,如行镜中。过桥一亭,环水而峙,窗牖洞开,绿光四人倒地,上下合碧,及夫落日乍昏,沉烟初起,倦禽争树,落叶时飞。少焉,月出玲珑,透檐穿树,蒙胧翳密,夜景苍然,俯临深池,幽浏不测。余乃与其徒倚栏而坐,高咏短章,闲谈名理,清风满襟,不学羁愁之如失也。
且夫善游者,不惟其地,惟其人;不惟其境,惟其时。昔刘氏之盛,此地方为“仙湖”,所娱游者岂止九石而已哉。千载以来,寂然都尽。世徒想其繁华,有今昔之感,而不知余今之乐,实有胜于昔人,善游者必能辨之矣。然是园本学使所有,今程公日以试士在外,不暇游,余乃私而有之。夫以久客羁愁,忽据此园林之乐,以视昔之据一国而不能有者,胜负何如也?今余又将去,恐后之来者,未必能乐余之乐,徒以古迹吊之也。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