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 杨慎

诸葛武侯八阵图,在蜀者二:一在夔州之永安宫;一在新都之弥牟镇。在夔者盖侯从先主伐吴,防守江路,行营布伍之遗制;新都为成都近郊,则其恒所讲武之场也。
武侯之人品事业,前哲论之极详,不复剿同其说。独其八阵,有重可慨者。史谓侯推演兵法,作为八阵,咸得其要。自令行师,更不覆败,深识兵机者所不能洞了。盖胜之于多算,而出之于万全,非借一于背城,而侥幸于深入也。
惜乎!其方锐意以向中原,而溪蛮洞獠,左跳右跋,以裂其势。外寇方殷,内境自惫,使夫八阵之妙,不得加于二曹三马之枭敌,而乃止试于七纵七擒之孟获;天威神算,不聘于中原王者之区宇,而仅以服南中巴僰之偏方。事机既已迟,精力又已亏,勇贾其余,师用其分,以为大举,譬之逐盗救火之家,挺刃决水犹恐不及,而内外仇贼,自相乘机胠箧助燎,则虽有倍人之知力,亦自无如之何。侯之不幸,势正类此。天之所坏,谁能支之。祚去炎汉,不待陨星而后知矣。
嗟乎!国之兴亡,天也。而千载之下,君子独遗恨于蜀汉之事者,非以武侯故耶?至其故垒遗墟,独为之爱惜不已,乃其忠义之激人,不独其法制伍之妙也。不然,则窦宪尝勒八阵以击匈奴,晋马隆用八阵以复凉州,是在侯前已有之,而后亦未尝亡也。功既有成,而后世犹罕所称述,况能传其遗迹至今乎?
慎尝放舟过夔门,吊永安之宫,寻阵图之迹。惟时春初,水势正杀,自山上俯视,下百余丈,皆聚细石为之,凡八行六十四蕝。土人言:夏水盛时,没在深渊,水落依然如故。在吾新都者,其地象城门四起,中列土垒,约高三尺。耕者或铲平之,经旬余复突出。此乃其精诚之贯,天之所支,而不可坏者,盖非独人爱惜之而已耳。
庆阳韩君大之,以进士出宰吾邑,始至,拜侯之荒祠,次观遗垒,重有感焉。谓慎曰:“之罘篆锲,燕然铭石,蓺焉尔,人不足称也,爱其蓺者,不泯其迹,矧侯之地,而可忽诸?今阵图在夔者,有和叔铬孤之记,少陵东坡之诗,四方灼知,而此顾泯焉无所表识,往来者不轼,樵牧者不禁,非缺欤?祠宇行当新之。阵图所在,欲伐石树道左,大书曰:‘诸葛武侯八阵图。’碑阴之辞,子宜为之。”
夫崇贤存古,以示向往焉,循良事也;推表山川,考记往昔者,则史氏职也。遂书之使刻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