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 江盈科

为令之难,难于催科。催科与抚字,往往相妨,不能相济。阳城以拙蒙赏,盖由古昔为然,今非其时矣!
国家之需赋也,如枵腹待食;穷民之输将也,如挖脑出髓。为有司者,前迫于督促,后慑于黜罚,心计曰:“与其得罪于能陟我、能黜我之君王,不如忍怨于无若我何之百姓。”是故号令不完,追呼继之矣;追呼不完,槌楚继之矣;槌楚不完,而囹圄、而桎梏。民于是有称贷耳;称贷不得,有卖新丝、粜新谷耳;丝尽谷竭,有鬻产耳;又其甚,有鬻妻、鬻子女耳。如是而后赋可完,赋完而民之死者十七八矣!
呜呼,竭泽而渔,明年无鱼,可不痛哉!或有尤之者,则应曰:“吾但使国家无逋赋,吾职尽矣:不能复念尓民也。”余求其比拟,类驼医然。
昔有医人,自媒能治背驼,曰:“如弓者,如虾者,如曲环者,延吾治,可朝治而夕如矢。”一人信焉,而使治驼。乃索板二片,以一置地下,卧驼者其上,又以一压焉,而脚躧焉。驼者随直,亦复随死。其子欲呜诸官,医人曰:“我业治驼,但管人直,哪管人死!”
呜呼!世之为令,但管钱粮完,不管百姓死,何以异于此医也哉!夫医而至于死人,不如听其驼焉之为愈也;令而至于死百姓,不如使赋不尽完之为愈也。虽然,非仗明君躬节损之政,下宽恤之诏,即欲有司不为驼医,不杀人,可得哉?噫!居今之世,无论前代,即求如二祖时,比岁蠲,比岁免,亦杳然有今古之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