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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范摅

  唐西川节度使韦皋,少游江夏,止于姜使君之馆。姜氏孺子曰荆宝,已习二经,虽兄呼于韦,而恭事之礼如父也。荆宝有小青衣曰玉萧,年才十岁。常令祗侍韦兄,玉萧亦勤于应奉。后二载,姜使入关求官,家累不行。韦乃易居止头陀寺,荆宝亦时遣玉萧往彼应奉。玉萧年稍长大,因而有情。
  时廉使陈常侍得韦季父书云,“侄皋久客贵州,切望发遣归觐。”
  廉使启缄,遗以舟楫服用,仍恐淹留,请不相见,泊舟江濑,俾篙工促行。韦昏瞑拭泪,乃裁书以别荆宝。宝顷刻与玉萧俱来,既悲且喜。宝命青衣往从侍之。韦以违觐日久,不敢俱行,乃固辞之。遂与言约,少则五载,多则七年,取玉萧,因留玉指环一枚,并诗一首遗之。既五年,不至。玉萧乃静祷于鹦鹉洲。又逾二年,至八年春,玉萧叹曰:“韦家郎君,一别七年,是不来矣!”
  遂绝食而殒。姜氏悯其节操,以玉环著于中指而同殡焉。后韦镇蜀,到府三日,讯鞠狱囚,涤其冤滥,轻重之系,近三百余人。其中一辈,五器所拘,偷视厅事,私语云:“仆射是当时韦兄也。”
  乃厉声曰:“仆射,仆射,忆姜家荆宝否?”
  韦曰:“深忆之。”
  姜曰:“即某是也。”
  公曰:“犯何罪而重系?”
  答曰:“某辞韦之后,寻以明经及第,再选青城县令。家人误爇廨舍库牌印等。”
  韦曰:“家人之犯,固非己尤。”
  即与雪冤,仍归墨绶,乃奏授眉州牧。敕下,未令赴任,遣人监守,朱绂其荣,且留宾幕。时属大军之后,草创事繁,凡经数月,方问玉萧何在。姜曰:“仆射维舟之夕,与伊留约,七载是期,既逾时不至,乃绝食而终。”
  因吟留赠玉环诗云:“黄雀衔来已数春,别时留解赠佳人。长江不见鱼书至,为遣相思梦入秦。”
  韦闻之,一增凄叹,广修经像,以报夙心。且想念之怀,无由再会。时有祖山人者,有少翁之木,能令逝者相亲,但令府公斋戒七日。清夜,玉萧乃至,谢曰:“承仆射写经造像之力,旬日便当托生。却后十三年,再为侍妾,以谢鸿恩。”
  临去微笑曰:“丈夫薄情,令人死生隔矣!”
  后韦以陇右之功,终德宗之代,理蜀不替。是故年深累迁中书令,天下响附,沪僰归心。因作生日,节镇所贺,皆贡珍奇,独东川卢八座送一歌姬,未当破瓜之年,亦以玉萧为号。观之,乃真姜氏之玉萧也,而中指有肉环隐出,不异留别之玉环也。韦叹曰:“吾乃知存殁之分,一往一来。玉萧之言,斯可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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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李复言

  卫国公李靖微时,常射猎霍山中,寓食山村,村翁奇其为人,每丰馈焉,岁久益厚。
  忽遇群鹿,乃逐之,会暮,欲舍之不能。俄而阴晦迷路,茫然不知所归,怅怅而行,困闷益极,乃极目有灯火光,因驰赴焉。既至,乃朱门大第,墙字甚峻。叩门久之,一人出问。公告其迷,且请寓宿。人曰:“郎君皆已出,惟太夫人在,宿应不可。”
  公曰:“试为咨白。”
  乃入告而出曰:“夫人初欲不许,且以阴黑,客又言迷,不可不作主人。”
  邀入厅中。有顷,一青衣出曰:“夫人来。”
  年可五十余,青裙素襦,神气清雅,宛若士大夫家。公前拜之,夫人答拜曰:“儿子皆不在,不合奉留。今天色阴晦,归路又迷,此若不容,遣将何适?然此乃山野之居,儿子往还,或夜到而喧,忽以为惧。”
  公曰:“不敢。”
  既而命食。食颇鲜美,然多鱼。食毕,夫人入宅。二青衣送床席茵褥,衾被香洁,皆极铺陈。闭户,系之而去。公独念山野之外,夜到而闹者,何物也?惧不敢寝。端坐听之。
  夜将半,闻叩门声甚急。又闻一人应之。曰:“天符:大郎子报当行雨,因此山七里,五更须足,无慢滞!无暴伤!”
  应者受符入呈。闻夫人曰:“儿子二人未归。行雨符到,固辞不可,违时见责。纵使报之,亦已晚矣。僮仆无任专之理,当如之何?”
  一小青衣曰:“适观厅中客,非常人也,盍请乎?”
  夫人喜。因自扣厅门曰:“郎觉否?请暂出相见。”
  公曰:“诺。”
  遂下阶见之。夫人曰:“此非人宅,乃龙宫也,妾长男赴东海婚礼。小男送妹。适奉天符次当行雨。计两处云程,合逾万里,报之不及,求代又难,辄欲奉烦顷刻间,如何?”
  公曰:“靖俗客,非乘云俊者,奈何能行雨?有方可教,即唯命耳。”
  夫人曰:“苟从吾言,无有不可也。”
  遂敕黄头被青骢马来。又命取雨器,乃一小瓶子,系于鞍前。诫曰:“郎乘马,无漏衔勒,信其行,马躣地嘶鸣,即取瓶中水一滴,滴马鬃上,慎勿多也。”
  于是上马,腾腾而行,其足渐高,但讶其稳疾,不自知其云上也。风急如箭,雷霆起于步下。于是,随所躣,辄滴之。既而,电掣云开,下见所憩村,思曰:“吾扰此村多矣,方德其人,计无以报。今久旱苗稼将悴,而雨在我手,宁复惜之?”
  顾一滴不足濡,乃连下二十滴。俄顷,雨毕,骑马复归。
  夫人者泣于厅曰:“何相误之甚。本约一滴,何私感而二十之。无此一滴,乃地上一尺雨也。此村夜半,平地水深二丈,岂复有人?妾已受谴,杖八十矣。”袒视其背,血痕满焉。“儿子并连坐,如何?”
  公惭怖,不知所对。
  夫人复曰:“郎君世间人,不识云雨之变,诚不敢恨。即恐龙师来寻,有所惊恐,宜速去此。然而劳烦未有以报。山居无物,有二奴奉赠,总取亦可,取一亦可,唯意所择。”
  于是,命二奴出来。一奴从东廊出,仪貌和悦,怡怡然;一奴从西廊出,愤气勃然,拗怒而立。公曰:“我猎徒,以斗猛为事。一旦取奴而取悦者,人以我为怯乎。”
  因曰:“两人皆取则不敢。夫人既赐,欲取怒者。”
  夫人微笑曰:“郎之所欲乃尔。”
  遂揖与别,奴亦随去。出门数步,回望失宅。顾问其奴,亦不见矣。独寻路而归,及明,望其村。水已极目,大树或露梢而已,不复有人。
  其后竟以兵权静寇难,功盖天下,而终不及于相,岂非悦奴之不两得乎?世言: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岂东西而喻耶?所以言奴者,亦臣下之象。向使二奴皆取,即位极将相矣。

194
唐代 裴铏

  贞元中,有韦自东者,义烈之士也。尝游太白山同,栖止段将军庄。段亦素知其壮勇者。一日,与自东眺望山谷,见一径甚微,若旧有行迹。自东问主人曰:“此何诣也?”
  段将军曰:“昔有二僧,居此山顶,殿宇宏壮,林泉甚佳,盖唐开元中万回师弟子之所建也;似驱役鬼工,非人力所能及。或问樵者,说:“其僧为怪物所食,今绝踪二三年矣。”
  又闻人说:“有二夜叉于此山。亦无人敢窥焉。”
  自东怒曰:“予操心在平侵暴,夜叉何类,而敢噬人?今夕必挈夜叉首,至于门下。”
  将军止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
  自东不顾,仗剑奋衣而往,势不可遏。将军悄然曰:“韦生当其咎耳!”
  自东扪萝蹑石,至精舍,悄寂无人。睹二僧房,大敞其户,履锡俱全,衾枕俨然,而尘埃凝积其上。又见佛堂内细草茸茸,似有巨物偃寝之处。四壁多挂野彘、玄熊之类,或庖炙之余,亦有锅镬、薪。自东乃知是樵者之言不谬耳。度其夜叉未至,遂拔柏树,径大如碗,去枝叶为大杖,扃其户,以石佛拒之。是夜,月白如昼。夜未分,夜叉挈鹿而至,怒其扃鐍,大叫,以首触户,折其石佛而踣于地。自东以柏树挝其脑,再举而死之,拽之入室,又阖其扉。顷之,复有夜叉继至,似怒前归者不接己,亦哮吼,触其扉,复踣于户阈,又挝之,亦死。自东知雌雄已殒,应无侪类,遂掩关烹鹿而食。及明,断二夜叉首,挈余鹿而示段。段大骇曰:“真周处之俦矣!”
  乃烹鹿,饮酒尽欢,远近观者如堵。有道士出于稠人中,揖自东曰:“某有衷恳,欲披告于长者,可乎?”
  自东曰:“某一生济人之急,何为不可?”
  道士曰:“某栖心道门,恳志灵药,非一朝一夕耳。三二年前,神仙为吾配合龙虎丹一炉,据其洞而修之有日矣。今灵药将成,而数有妖魔入洞,就炉击触,药几废散。思得刚烈之士,仗剑卫之。灵药倘成,当有分惠。未知能一行否?”
  自东踊跃曰:“乃生平所愿也。”
  遂仗剑从道士而去。跻险蹑峻,当太白之高峰将半,有一石洞,可百余步,即道士烧丹之室,唯弟子一人。道士约曰:“明晨五更初,请君仗剑当洞门而立,见有怪物,但以剑击之。”
  自东曰:“谨奉教!”
  久立烛于洞门外以伺之。俄顷,果有巨虺,长数丈,金目雪牙,毒气氤郁,将欲入洞,自东以剑击之,似中其首,俄顷,若轻雾而化去,食顷,有一女子,颜色绝丽,执芰荷之花,缓步而至,自东又以剑拂之,若云气而灭。食顷,将欲曙,有道士乘云驾鹤,导从甚严,劳自东曰:“妖魔已尽,吾弟子丹将成矣,吾当来为证也。”
  盘旋候明而入,语自东曰:“喜汝道士丹成,今有诗一首,汝可继和。诗曰:“三秋稽颡叩真灵,龙虎交时金液成,绛雪既凝身可度,蓬壶顶上彩云生。”
  自东详诗意,曰:“此道士之师。”
  遂释剑而礼之。俄而突入,药鼎爆裂,更无遗在。道士恸哭;自东悔恨自咎而已。二人因以泉涤其鼎器而饮之。自东后更有少容,而适南岳,莫知所止。今段将军庄尚有夜叉骷髅见在。道土亦莫知所之。

571
唐代 薛用弱

  王维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娴音律,妙能琵琶,游历诸贵之间,尤为岐王之所眷重。时进士张九皋,声称籍甚。客有出入于公主之门者,为其致公主邑司牒京兆试官,令以九皋为解头。维方将应举,具其事言于岐王,仍求庇借。岐王曰:“贵主之强,不可力争,吾为子画焉。子之旧诗清越者,可录十篇。琵琶之新声怨切者,可度一曲。后五日当诣此。”
  维即依命,如期而至。岐王谓曰:“子以文士,请谒贵主,何门可见哉?子能如吾之教乎?”
  维曰:“谨奉命。”
  岐王则出锦绣衣服,鲜华奇异,遣维衣之,仍令赍琵琶,同至公主之第。岐王入曰:“承贵主出内,故携酒乐奉宴。”
  即令张筵。诸伶旅进。维妙年洁白,风姿都美,立于前行。公主顾之,谓岐王曰:“斯何人哉?”
  答曰:“知音者也。”
  即令独奏新曲,声调哀切,满座动容。公主自询曰:“此曲何名?”
  维起曰:“号《郁轮袍》。”
  公主大奇之。岐王曰:“此生非止音律,至于词学,无出其右。”
  公主尤异之,则曰:“子有所为文乎?”
  维即出献怀中诗卷。公主览读惊骇,曰:“皆我素所诵习者。常谓古人佳作,乃子之为乎?”
  因令更衣,升之客右。维风流蕴藉,语言谐戏,大为请贵之所钦瞩。岐王因曰:“若使京兆今年得此生为解头,诚为国华矣。”
  公主乃曰:“何不遣其应举?”
  岐王曰:“此生不得首荐,义不就试。然已承贵主论托张九皋矣。”
  公主笑曰:“何预儿事,本为他人所托。”
  顾谓维曰:“子诚取解,当为子力。”
  维起谦谢。公主则召试官至第,遣宫婢传教。维遂作解头,而一举登第矣。及为太乐丞,为伶人舞《黄师子》,坐出官。《黄师子》者,非一人不舞也。天宝末,禄山初陷西京。维及郑虔、张通等皆处贼庭。洎克复,俱囚于宣阳里杨国忠旧宅。崔圆因召于私第,令画数壁。当时以圆勋贵无二,望其救解,故运思精巧,颇绝其艺。后由此事,皆从宽典;至于贬黜,亦获善地。今崇义里宝丞相易直私第,即圆旧宅也,画尚在焉。维累为给事中,禄山授以伪官。及贼平,兄缙为北都副留守请以己官爵赎之。由是免死。累为尚书右丞。於蓝田置别业,留心释典焉。

617
唐代 裴铏

  唐长庆中,有处士马拯,性冲淡,好寻山水,不择险峭,尽能脐樊。一日,居湘中,因之衡山祝融峰,诣伏虎师。佛室内道场严洁,果食馨香,兼列白金皿。于佛榻上,见一老僧,眉毫雪色,朴野魁梧。甚喜拯来,使仆挈囊。僧曰:“假君仆使近县市少盐酪。”
  拯许之。仆乃挚金下山去,僧亦不知去向。俄有一马沼山人,亦独登此来,见拯,甚相慰悦,乃告拯曰:“适来道中遇一虎,食一人,不知谁氏之子。”
  说其服饰,乃拯仆夫也。拯大骇。沼又云:“遥见虎食人尽,乃脱皮,改服禅衣,为一老僧也。”
  拯甚怖惧。及沼见僧,曰:“只此是也。”
  拯白僧曰:“马山人来,云某仆使至半山路,已被虎伤,奈何!”
  僧怒曰:“贫道此境,山无虎狼,草无毒螫,路绝蛇虺,林绝鸱鴞,无信妄语耳。”
  拯细窥僧吻,犹带殷血。向夜,二人宿其食堂,牢肩其户,明烛伺之。夜已深,闻庭中有虎怒,首触其扉者三四,赖户壮而不堕。二子惧而焚香,虔诚叩首于堂内土偶宾头卢者。良久,闻土偶吟诗曰:“寅人但溺栏中水,午子须分良畔金,若教特进重张弩,过去将军必损心。”
  二子聆之,而解其意曰:“寅人,虎也。栏中,即井。午子,即我耳。艮畔金,即银皿耳。其下两句未能解。”
  及明,僧叩门曰,”郎君起来食粥。”
  二子方敢启关。
  食粥毕,二子计之曰:“此僧且在,我等何由下山?”
  遂诈僧云:“井中有异。”
  使窥之。僧窥次,二子推僧堕井,其僧即时化为虎,二子以巨石镇之而毙矣。二子遂取银皿下山。近昏黑而遇一猎人,干道旁张□弓,树上为棚而居,语二子曰:“无触我机”。兼谓二子曰:“去山下不远,诸虎方暴,何不且上棚来?”
  二子悸怖,遂攀缘而上。将欲人定,忽三五十人过,或僧、或道、或丈夫、或妇女,歌吟者、戏舞者,前至□弓所,众怒曰:“朝来被二贼杀戎禅和,今方追捕之,又敢有人张我将军。”
  遂发其机而去。二子并闻其说,遂诘猎者。曰:“此是伥鬼、被虎所食之人也,为虎前呵道耳。”
  二子因徵猎者之姓氏,曰:“名进,姓牛。”
  二子大喜曰:“土偶诗下句有验矣:特进,乃牛进也;将军,即此虎也。”
  遂劝猎者重张其箭,猎者然之。张毕登棚,果有一虎,哮吼而至,前足触机,箭乃中其三斑,贯心而踣。逡巡,诸怅奔走却回,伏其虎,哭甚哀,曰:“谁人又杀我将军?”
  二子怒而叱之曰:“汝辈无知下鬼,遭虎啮死,吾今为汝报仇,不能报谢,犹敢恸哭,岂有为鬼不灵如是?”
  遂悄然。忽有一鬼答曰:“都不知将军乃虎也,聆郎君之说,方大醒悟。”
  就其虎而骂之,感谢而去。及明,二子分银与猎者而归耳。

700
唐代 李复言

  杜子春者,盖周、隋间人,少落拓不事家产。然以志气闲旷,纵酒闲游,资产荡尽,投于亲故,皆以不事事见弃。
  方冬,衣破腹空,徒行长安中,日晚未食,仿惶不知所往,于东市西门,饥寒之色可掬,仰天长吁。有一老人策杖于前,问曰:“君子何叹?”
  春言其心,且愤其亲戚之疏薄也,感激之气,发于颜色。老人曰:“几缗则丰用。”
  子春曰:“三五万,则可以活矣。”
  老人曰:“未也。”
  更言之:“十万。”
  曰:“未也。”
  乃言:“百万。”
  亦曰:“未也。”
  曰:“三百万。”
  乃曰:“可矣。”
  于是,袖出一缗,曰:“给子今夕。明日午时,候子于西市波斯邸,慎无后期。”
  及时,子春往,老人果与钱三百万。不告姓名而去。子春既富,荡心复炽。自以为终身不复羁旅也。乘肥衣轻,会酒徒,征丝管,歌舞于倡楼,不复以治生为意。一、二年间,稍稍而尽。衣服车马,易贵从贱,去马而驴,去驴而徒,倏忽如初。
  既而,复无计,自叹于市门。发声而老人到,握其手曰:“君复如此,奇哉!吾将复济子几缗方可?”
  子春惭不应。老人因逼之。子春愧谢而已。老人曰:“明日午时来前期约处。”
  子春忍愧而往,得钱一千万。未受之初,愤发,以为从此谋身治生,石季伦猗顿小竖耳。钱既入手,心又翻然。纵适之情,又却如故。不一、二年间,贫过旧日。
  复遇老人于故处。子春不胜其愧。掩面而走。老人牵据止之,又曰:“嗟乎,拙谋也!”
  因与三千万,曰:“此而不痊,则子贫在膏盲矣。”
  子春曰:“吾落拓邪游,生涯罄尽,亲戚豪族,无相顾者。独此叟三给我,我何以当之?”
  因谓老人曰:“吾得此,人间之事可以立,孤孀可以衣食,于名教复圆矣。感叟深惠,立事之后,唯叟所使。”
  老人曰:“吾心也。子治生毕,来岁中元见我于老君双桧下。”
  子春以孤孀多寓淮南,遂转资扬州,买良田百顷,郭中起甲第,要路置邸百余间,悉召孤孀分居第中。婚嫁甥侄,迁祔族亲,恩考煦之,仇者复之。既毕事。及期而往。
  老人者方啸于二桧之阴。遂与登华山云台峰,入四十里余,见一处室屋严洁,非常人居。彩云遥覆,惊鹤飞翔。其上有正堂,中有药炉,高九尺余。紫焰光发,灼焕窗户。玉女九人,环炉而立。青龙白虎,分据前后。其时日将暮,老人者不复俗衣,乃黄冠缝帔士也。持白石三丸,酒一卮,遗子春,令速食之。讫,取一虎皮铺于内西壁,东向而坐。戒曰:“慎勿语,虽尊神、恶鬼、夜叉、猛兽、地狱,及君之亲属所困缚万苦,皆非真实。但当不动不语,宜安心莫惧,终无所苦。当一心念吾所言。”
  言讫而去。
  子春视庭,唯一巨瓮,满中贮水而已。道士适去,旌旗戈甲,千乘万骑,遍满崖谷,呵叱之声,震动天地。有一人称大将军,身长丈余,人马皆着金甲,光芒射人。亲卫数百人,皆杖剑张弓,直入空前,呵曰:“汝是何人,敢不避大将军?”
  左右竦剑而前,逼问姓名,又问作何物,皆不对。问者大怒,摧斩争射之声如雷,竟不应。将军者极怒而去。
  俄而,猛虎、毒龙、狻倪、狮子、蝮蝎万计,哮吼拿攫而争前,欲搏噬,或跳过其上。子春神色不动,有顷而散。既而,大雨滂澍,雷电晦瞑,火轮走其左右,电光掣其前后,目不得开。须臾,庭际水深丈余,流电吼雷,势若山川开破,不可制止。瞬息之间,波及坐下。子春端坐不顾。
  未顷,而将军音复来,引牛头狱卒,奇貌鬼神,将大镬汤面置子春前。长枪两叉,四面周匝。传命曰:“肯言姓名,即放。不肯言,即当心取又置之镬中。”
  又不应。因执其奏来,拽于阶下,指曰:“言姓名免之。”
  又不应。及鞭捶流血,或射或斫,或煮或烧,苦不可忍。其妻号哭曰:“诚为陋拙,有辱君子。然幸得执巾栉,奉事十余年矣。令为尊鬼所执,不胜其苦。不敢望君匍匐拜乞,但得公一言,即全性命矣。人谁无情,君乃忍惜一言!”
  雨泪庭中,且咒且骂。春终不顾,将军且曰:“吾不能毒汝妻耶?”
  令取锉碓,从脚寸寸锉之。妻叫哭愈急,竟不顾之。将军曰:“此贼妖术已成,不可使久在世间。敕左右斩之。”
  斩讫,魂魄被领见阎罗王,曰:“此乃云台峰妖民乎?捉付狱中。”
  于是熔铜、铁杖、碓捣、碨磨、火坑、镬汤、刀山、剑树之苦,无不备尝。然心念道士之言,亦似可忍,竟不呻吟。
  狱卒告受罪毕。王曰:“此人阴贼,不合得作男,宜令作女人,配生宋州单父县丞王劝家。”
  生而多病,针炙药医,略无停日。亦尝坠火坠床,痛苦不齐。终不失声。俄而长大,容色绝代,而口无声,其家目为哑女。亲戚押者,侮之万端,终不能对。同乡有进士卢硅者,闻其容而慕之。因媒氏求焉。其家以哑辞之,卢曰:“苟为妻而贤,何用言矣。亦足以戒长舌之妇。”
  乃许之。卢生备六礼亲迎为妻。数年,恩情甚笃。生一男,仅二岁,聪慧无故。卢抱儿与之言,不应,多方引之,终无辞。卢大怒曰:“昔贾大夫之妻,鄙其夫,才不笑。然观其射雉,尚释其憾。今吾又不及贾,而文艺非徒射雉也。而竟不言。大丈夫为妻所鄙,安用其子。”
  乃持两足,以头扑于石上,应手而碎,血溅数步。子春爱生于心,忽忘其约。不觉失声云:“噫!”
  喧声未息,身坐故处。道士者亦在其前。初五更矣。见其紫焰穿屋上,大火起四合,屋室俱焚。
  道士叹曰:“错大误余乃如是!”
  因提其发投水瓮中。未顷,火息。道士前曰:“吾子之心,喜、怒、哀、惧、恶、欲,皆忘矣。所未臻者,爱而已。向使子无喷声。吾之药成,子亦上仙矣。嗟乎,仙才之难得也!吾药可重炼,而子之身犹为世界所容矣。勉之哉!”
  遥指路使归。子春强登基观焉,其炉已坏。中有铁柱大如臂,长数尺。道士脱衣,以刀子削之。
  子春既归,愧其忘誓。复自劾以谢其过。行至云台峰,绝无人迹,叹恨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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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于邺

  唐中书舍人杜牧,少有逸才,下笔成咏。弱冠擢进士第,复捷制科。牧少隽,住疏野放荡,虽为检到,而不能自禁。会丞相牛僧孺出镇扬州,辟节度掌书记。牧供职之外,唯以宴游为事。扬州胜地也,每重城向夕,倡楼之上,常有绛纱灯万数,辉耀罗列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牧常出没驰其间,无虚夕。复有卒三十人,易服随后,潜护之,憎孺之密教也。而牧自谓得谁人不知之,所至成欢,无不会意。如是且数年。及征拜侍御史,僧孺于中堂饯,团戒之曰:“以侍御史气概达驭固当自极夷途,然常虑风情不节,或至尊体乖和。”
  牧因谬曰:“某幸常自检收,不至贻尊忧耳。”
  僧孺笑而不答,即命侍儿取一小书麓,对牧发之,乃街卒之密报也。凡数十百,悉曰:“某夕杜书记过某家,无恙。某夕宴某家,亦如之。”
  牧对之大惭,因位拜致谢,而终身感焉。故僧孺之薨,牧为之志,而极言其美,报所知也。牧既为御史,久之,分务洛阳。
  时李司徒愿,罢镇闲居,声妓豪华,为当时第一。洛中名士,咸谒见之。李乃大开宴席,当时朝客高流,无不臻赴,以牧持宪,不敢邀致。牧遣座客达意,愿预期会。李不得己驰书。方对酒独斟,亦己酣畅,闻命近来。时会中已饮酒,女妓百余人,皆绝艺殊色。牧独坐南行,瞪目注视,引满三爵,问李云:"闻有紫云者孰是?"李指示之。牧复凝睇良久曰:"名不虚得,宜以见惠。"李俯而笑,诸妓皆回首破颜。牧又自饮三爵,朗吟而起曰:"华堂今日崎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意气闲逸,旁若无人,牧又自以年渐迟暮,常追赋感旧诗曰:"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情。三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又曰:"□船一棹百分空,十载青春不负公。今日鬓丝禅榻伴,茶烟轻飏落花风。"太和末,牧复自恃御史出佐沈傅师江西宣州幕。虽所至辄游,而终无属意,咸以非其所好也。及闻湖州名郡,风物妍好,且多奇色,因甘心游之。湖州刺史某乙,牧素所厚者,颇喻其意。
  及牧至,每为之曲宴周游。凡优倡女,力所能致者,悉为出之。牧注目凝视曰:“美矣,未尽善也。”
  乙复候其意。牧曰:“愿得张水嬉,使州人毕观,候四面云集,某当闲行寓目,冀于此际,或有阅焉。”
  乙大喜,如其言。至日,两岸观者如堵。迨暮,竟无所得。将罢,舟蚁岸。于丛人中,有里姥引头女,年十余岁。牧熟视曰:“此真国色,向诚虚设耳。”
  因使语其母,将接致舟中。母女皆惧。牧曰:“且不即纳,当为后期。”
  姥曰:“他年失信,复当何如?”
  牧曰:“吾不十年,必守此郡。十年不来,乃从尔所适可也。”
  母许诺,因以重市结之,为盟而别。故牧归朝,颇以湖州为念,然以官秩尚卑,殊未敢发。寻拜黄州、他州,又移睦州,皆非意也。牧素与周墀善,会墀为相,乃并以三笺干墀,乞守湖州。意以弟目疾,冀于江外疗之。
  大中三年,始授湖州刺史。此至郡,则已十四年矣。所约者,已从人三载,而生三子。牧既即政,函使召之。其母惧其见夺,携幼以同往。牧诘其母曰:“曩既许我矣,何为反之?”
  母曰:“向约十年,十年不来而后嫁,嫁已三年矣。”
  牧因取其载词视之,俯首移晷曰:“其词也直,强之不祥。”
  乃厚为礼而迫之。因赋诗以自伤曰:“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785
唐代 温庭筠

  扶风窦乂,年十三,诸姑累朝国戚,其伯检校工部尚书,交闲厩使、宫苑使,于嘉会坊有庙院。乂亲与张敬立任安州长史,得替归城。安州土出丝履,敬立赍十数辆散甥侄,竞取之。唯乂独不取。俄而所余之一辆,又稍大,诸甥侄之剩者。乂再拜而受之。敬立问其故,乂不对,殊不知殖货有端木之远志。遂于市鬻之,得钱半千,密贮之。潜于锻炉作二枝小锸,利其刃。
  五月初,长安盛飞榆荚,乂扫聚得斛余。遂往诣伯所,借庙院习业。伯父从之。乂夜则潛寄褒义寺法安上人院止,昼则往庙中。以二锸开隙地,广五寸,深五寸,密布四千余条,皆长二十余步,汲水渍之,布榆荚于其中。寻遇夏雨,尽皆滋长。比及秋,森然已及尺余,千万余株矣。及明年,榆栽已长三尺余,乂遂持斧代其并者,相去各三寸。又选者条枝稠直者,悉留之。所间下者,二尺作围束之,得百余束。遇秋阴霖,每束鬻值十余钱。
  又明年,汲水于旧榆沟中。至秋,榆已有大者如鸡卵。更选其稠直者,以斧去之,又得二百余束,此时鬻利数倍矣。后五年,遂取大者作屋椽,仅千余茎,鬻之,得三四万余钱。其端大之材,在庙院者;不啻千余,皆堪作车乘之用。此时生涯,已有百余。自此市帛,布裘百结,日歉食而已。遂买蜀青麻布,百钱个疋,四尺而裁之,雇人作小袋子。又买内乡新麻鞋数百辆,不离庙中。长安诸坊小儿及金吾家小儿等,日给饼三枚,钱十五丈,付与袋子一口。至冬,拾槐子实其内,纳焉。月余,槐子已积两车矣。又令小儿拾破麻鞋,每三辆,以新麻鞋一辆换之。远近知之,送破麻鞋者云集。数日,获千余辆。然后鬻榆材中车轮者,此时又得百余千。雇日佣人,于崇贤西门水涧,从水洗其破麻鞋,曝干,贮庙院中。又坊门外买诸堆弃碎瓦子,令功人于流水涧洗其泥滓,车载积于庙中。然后置石嘴难五具,剉碓三具,西市买油靛数石,雇庖人执爨。广召日佣人,令剉其破麻鞋,粉其碎瓦,以疏布筛之,合槐子油靛,令役人日夜加功烂捣,候相乳入,悉看堪为挺,从臼中熟出,命工人井手团握。例长三尺已下,圆径三寸,垛之得万余条,号为法烛。
  建中初,六月,京城大雨,尺烬重桂,巷无车轮。义乃取此法烛鬻之,每条百文,将燃炊爨,与薪功倍。又获无穷之利。先是西市秤行之南,有十余亩坳下潜汙之地,目曰小海池,为旗亭之内,众秽听聚。又遂求买之。其主不测,又酬钱三万。既获之,于其中立标,悬幡子。绕池设六七铺,制造煎饼及棚子。召小儿掷瓦砾,击其幡标,中者以煎饼糰子啖。不逾月,两街小儿竟往,计万万,所掷瓦已满池矣。遂经度,造店二十间,当其要害,日收利数千,甚获其要。店今存焉,号为窦家店。又尝有胡人米亮,因饥寒,乂见辄与钱帛,凡七年,不之间。异日,乂见亮,哀其饥寒,又与钱五千文。亮因感激而谓人曰:“亮终有所报大郎。”
  乂方闲居,无何亮且至,谓乂曰:“崇贤里有小宅出卖,直二百千文,大郎速买之。”
  又西市柜坊,鏁钱盈余,即依直出钱市之。书契日,亮与乂曰:“亮攻于览玉,尝见宅内有异石,人罕知之,是捣衣砧,真于阗玉,大郎且立致富矣。”
  乂未之信。亮曰:“延寿坊召玉工观之。”
  玉工大惊曰:“此奇货也!攻之当得腰带銙二十副,每副百钱,三千贯文。”
  遂令琢成,果得数百于价。又得合子执带头尾诸色杂类,鬻之,又计获钱数十万贯。其宅井元契,乂遂与米亮,使居之以酬焉:又李晟太尉宅前,有一小宅,相传凶甚,直二百十千,乂买之。筑园打墙,拆其瓦木,各垛一处,就耕之。太尉宅中,傍其地有小楼,常下瞰焉。晟欲并之为击球之所。他日乃使人问乂,欲买之。乂确然不纳,云:“某自有所要。”
  候晨休沐日,遂具宅契书,请见晟。语晟曰:“某本置此宅,欲与杀戚居之,恐俯逼太尉甲第,贫贱之人,固难安矣。某所见此地宽闲,其中可以为戏马。今献元契,伏惟俯赐照纳。”
  晟大悦,私谓乂:“不要某微力乎”乂曰:“无敢望,犹恐后有缓急,再来投告令公。”
  晟益知重。乂遂搬移瓦木,平治其地如砥,献晟。晟戏马,荷乂之所惠。乂乃干两市选大商产巨万者,得五六人,遂问之:“君岂不有子弟婴诸道及在京职事否?”
  贾客金语乂曰:“大郎忽与某等致得子弟庇身之地,某等共率草粟之直二万贯文。”
  乂因怀诸贾客子弟名谒晟,皆认为亲故。最忻然览之,各置诸道膏腴之地重职。乂又获钱数万。
  崇贤里有中郎将曹遂兴,堂下生一大树。遂兴每患其经年枝叶,有碍庭宇,伐之又恐损堂室。乂因访遂兴,指其树曰:“中郎何下去之?”
  遂兴答曰:“诚有碍耳,因虑根深本固,恐损所居室字。”
  乂遂请买之:“仍与中郎除之,不令有损,当令树自失。”
  中郎大喜。乃出钱五千文,以纳中郎。与斧所匠人议伐其树,自梢及根,令各长二尺余断之,厚与其直。因选就众材,及陆博局数百,鬻于本行,又计利百余倍。其精干率是类也。后乂年老无子,分其见在财等,与诸熟识亲友。至其余千产业,街西诸大市各千余贯,与常住法安上人经管,不拣日时,供拟其钱,亦不计利。乂卒时,年八旬余,京城和会里有邸,弟侄宗亲居焉。诸孙尚在。

41
唐代 佚名

前进士王洙字学源,其先琅琊人,元和十三年春擢第。尝居邹鲁间名山习业。洙自云,前四年时,因随籍入贡,暮次荥阳逆旅。值彭城客秀才成自虚者,以家事不得就举,言旋故里,遇洙,因话辛勤往复之意。自虚字致本,语及人间目睹之异。是岁,自虚十有一月八日东还,翼翌日,到渭南县,方属阴曀,不知时之早晚。县宰黎谓留饮数巡,自虚恃所乘壮,乃命僮仆辎重,悉令先于赤水店俟宿,聊踟蹰焉。东出县郭门,则阴风刮地,飞雪雾天。行未数里,迨将昏黑。自虚僮仆,既悉令前去,道上又行人已绝,无可问程,至是不知所届矣。路出东阳驿南,寻赤水谷口道,去驿不三四里,有下坞,林月依微,略辨佛庙。自虚启扉,投身突入,雪努愈甚。
自虚窃意佛宇之居,有住僧,将求委焉,则策马入。其后才认北横数间空屋,寂无灯烛。久之倾听,微似有人喘息声,遂系马于西面柱,连问“院主和尚,今夜慈悲相救。”徐闻人应:“老病僧智高在此。适僮仆已出使村中教化,无从以致火烛。雪若是,复当深夜,客何为者?自何而来?四绝亲邻,何以取济?今夕脱不恶其病秽,且此相就,则免暴露。兼撤所藉刍槁分用,委质可矣。”自虚他计既穷,闻此内亦颇喜。乃问“高公生缘何乡?何故栖此?又俗姓云何?既接恩容,当还审其出外。”曰:“贫道俗姓安,生在碛西。本因舍力,随缘来诣中国。到此未几,房院荒芜,秀才卒降,无以供待,不垂见怪为幸。”自虚如此问答,颇忘前倦。乃谓高公曰:“方知探宝化城,如来非妄立喻,今高公是我导师矣。高公本宗,固有如是降伏其心之教。”俄则沓沓然若数人联步而至者,遂闻云:“极好雪,师丈在否?”高公未应间,闻一人云:“曹长先行。”或曰:“朱八丈合先行。”及闻人曰:“路其宽,曹长不合苦让,偕行可也。”自虚窃谓人多,私心益壮。
有顷,即似悉造座隅矣。内谓一人曰:“师丈此有宿客乎?”高公对曰:“适有客来诣宿耳。”自虚昏昏然,莫审其形质,唯最前一人,俯檐映雪,彷佛若见着皂裘者,背及肋有搭白补处。其人先发问自虚云:“客何故瑀瑀然犯雪,昏夜至此?”自虚则具以实告。其人因请自虚姓名,对曰:“进士成自虚。”自虚亦从而语曰:“暗中不可悉揖清扬,他日无以为子孙之旧,请各称其官及名氏。”便闻一人云:“前河阴转运巡官,试左骁卫胄曹参军卢倚马。”次一人云:“桃林客,副轻车将军朱中正。”次一人曰:“去文姓敬。”次一人曰:“锐金姓奚。”此时则似周坐矣。初因成公应举,倚马旁及论文。倚马曰:“某儿童时,即闻人咏师丈聚雪为山诗,今犹记得。今夜景象,宛在目中,师丈有之乎?”高公曰:“其词谓何?试言之。”倚马曰:“所记云,谁家扫雪满庭前,万壑千峰在一拳。吾心不觉侵衣冷,曾向此中居几年。”自虚茫然如失,口呿眸贻,尤所不测。
高公乃曰:“雪山是吾家山,往年偶见小儿聚雪,屹有峰峦山状,西望故国怅然,因作是诗。曹长大聪明,如何记得,贫道旧时恶句。不因曹长诚念在口,实亦遗忘。”倚马曰:“师丈骋逸步于遐荒,脱尘机于维系,巍巍道德,可谓首出侪流。如小子之徒,望尘奔走,曷敢窥其高远哉?倚马今春以公事到城,受性顽钝。阙下桂玉,煎迫不堪。旦夕羁旅,虽勤劳夙夜,料入况微,负荷非轻,常惧刑责。近蒙本院转一虚衔,意在苦求脱免。昨晚出长乐城下宿,自悲尘中劳役,慨然有山鹿野麋之志。因寄同侣,成两篇恶诗,对诸作者,辄欲口占,去放未敢。”自虚曰:“今夕何夕,得闻佳句。”倚马又谦曰:“不揆荒浅,况师丈文宗在此,敢呈丑拙邪?”自虚苦请曰:“愿闻,愿闻。”
倚马因朗吟其诗曰:
“长安城东洛阳道,车轮不息尘浩浩。争利贪前竞着鞭,相逢尽是尘中老。
日晚长川不计程,离群独步不能鸣。赖有青青河畔草,春来犹得慰羁情。”
合座咸曰:“太高作。”倚马谦曰:“拙恶,拙恶。”中正谓高公曰:“比闻朔漠之士,吟讽师丈佳句绝多,今此是颍川,况侧聆卢曹长所念,开洗昏鄙,意爽神清。新制的多,满座渴咏,岂不能见示三两首,以沃群瞩?”高公请俟他日。中正又曰:“眷彼名公悉至,何惜兔园。雅论高谈,抑一时之盛事。今去市肆若远,夜艾兴余,杯觞固不可求,炮炙无由而致,宾主礼阙,惭恧空多。吾辈方以观心朵颐,而诸公通宵无以充腹,赧然何补?”高公曰:“吾闻嘉话可以忘乎饥渴,秪如八郎,力济生人,动循轨辙,攻城犒士,为己所长。但以十二因缘,皆从觞起;茫茫苦海,烦恼随生。何地而可见菩提?何门而得离火宅?”
中正对曰:“以愚所谓,覆辙相寻,轮回恶道;先后报应,事甚分明。引领修行,义归于此。”高公大笑,乃曰:“释氏尚其清净,道成则为正觉,觉则佛也。如八郎向来之谈,深得之矣。”倚马大笑。自虚又曰:“适来朱将军再三有请和尚新制,在小生下情,实愿观宝。和尚岂以自虚远客,非我法中而见鄙之乎?且和尚器识非凡,岸谷深峻,必当格韵才思,贯绝一时;妍妙清新,摆落俗态。岂终秘咳唾之余思,不吟一两篇,以开耳目乎?高公曰:“深荷秀才苦请,事则难于固违,况老僧残疾衰羸,习读久废,章句之道,本非所长,却是朱八无端挑抉吾短。然于病中偶有两篇自述,匠石能听之乎?”曰:“愿闻。”其诗曰:
“拥褐藏名无定踪,流沙千里度衰容。传得南宗心地后,此身应便老双峰。
为有阎浮珍重因,远离西国赴咸秦。自从无力休行道,且作头陀不系身。”
又闻满座称好声。移时不定,去文忽于座内云:“昔王子猷访戴安道于山阴,雪夜皎然,及门而返,遂传何必见戴之论。
当时皆重逸兴,今成君可谓以文会友,下视袁安、蒋诩。吾少年时,颇负隽气,性好鹰鹯,曾于此时,畋游驰骋。吾故林在长安之巽维,御宿川之东畤。咏雪有献曹州房一篇,不觉诗狂所攻,辄污泥高鉴耳。因吟诗曰:“爱此飘飖六出公,轻琼洽絮舞长空。当时正逐秦丞相,腾踯川原喜北风。”献诗讫,曹州房颇甚赏仆此诗,因难云:“呼雪为公,得无检束乎?”余遂征古人尚有呼竹为君,后贤以为名论,用以证之。曹州房结舌,莫知所对。然曹州房素非知诗者,乌大尝谓吾曰:“难得臭味同。”斯言不妄。今涉彼远官,参东州军事,相去数千。苗十气候哑咤。凭恃群亲,索人承事。鲁无君子者,斯焉取诸?”锐金曰:“安敢当。不见苗生几日?”曰:“涉旬矣,然则苗子何在?”去文曰:“亦应非远。知吾辈会于此,计合解来。”居无几,苗生遽至。去文伪为喜意,拊背曰:“适我愿兮。”去文遂引苗生与自虚相揖,自虚先称名氏,苗生曰:“介立姓苗。”宾主相谕之词,颇甚稠沓。锐金居其侧曰:“此时则苦吟之矣,诸公皆由,老奚诗病又发,如何如何?”
自虚曰:“向者承奚生眷与之分非浅,何为尚吝瑰宝,大失所望?”锐金退而逡巡曰:“敢不贻广席一噱乎?”辄念三篇近诗云:
“舞镜争鸾彩,临场定鹘拳。正思仙仗日,翘首仰楼前。
养斗形如木,迎春质似泥。信如风雨在,何惮迹卑栖。
为脱田文难,常怀纪涓恩。欲知 野态,霜晓叫荒村。”
锐金吟讫,暗中亦大闻称赏声。高公曰:“诸贤勿以武士见待朱将军,此公甚精名理,又善属文,而乃犹无所言,皮里臧否吾辈,抑将不可。况成君远客,一夕之聚,空门所谓多生有缘,宿鸟同树者也。得不因此留异时之谈端哉?”中正起曰:“师丈此言,乃与中正树荆棘耳。苟众情疑阻,敢不唯命是听。然卢探手作事,自贻伊戚,如何?”高公曰:“请诸贤静听。”中正诗曰:
“乱鲁负虚名,游秦感宁生。候惊丞相喘,用识葛卢鸣。
黍稷滋农兴,轩车乏道情。近来筋力退,一志在归耕。”
高公叹曰:“朱八文华若此,未离散秩,引驾者又何人哉?屈甚,屈甚。”倚马曰:“扶风二兄,偶有所系(意属自虚所乘),吾家龟兹苍文毙甚,乐喧厌静,好事挥霍,兴在结束,勇于前驱(谓般轻货首队头驴)。此会不至,恨可知也。”
去文谓介立曰:“胃家兄弟,居处匪遥,莫往莫来,安用尚志。《诗》云:“朋友攸摄,而使尚有遐心,必须折简见招,鄙意颇成其美。”介立曰:“某本欲访胃大去,方以论文兴酣,不觉迟迟耳。敬君命予,今且请诸公不起,介立略到胃家即回。不然,便拉胃氏昆季同至,可乎?”皆曰:“诺”。介立乃去。无何,去文于众前,窃是非介立曰:“蠢兹为人,有甚爪距。颇闻洁廉,善主仓库。其如蜡姑之丑,难以掩于物论何?”殊不知介立与胃氏相携而来,及门,瞥闻其说。介立攘袂大怒曰:“天生苗介立,斗伯比之直下,得姓于楚远祖棼皇茹。分二十族,祀典配享,至于《礼经》((谓《郊特牲》八蜡,迎虎迎猫也)。奈何一敬去文,盘瓠之余,长细无别,非人伦所齿。只合驯狎稚子,狞守酒旗,谄同妖狐,窃脂媚灶,安敢言人之长短。我若不呈薄艺,敬子谓我咸秩无文,使诸人异日藐我。今对师丈念一篇恶诗,且看如何?”诗曰:
“为惭食肉主恩深,日晏蟠蜿卧锦衾。且学志人知白黑,那将好爵动吾心。”
自虚颇甚佳叹。去文曰:“卿不详本末,厚加矫诬。我实春秋向戌之后,卿以我为盘瓠樀,如辰阳比房,于吾殊所华阔。”中正深以两家献酬未绝为病,乃曰:“吾愿作宜僚以释二忿,可乎?昔我逢丑父,实与向家棼皇,春秋时屡同盟会。今座上有名客,二子何乃互毁祖宗?语中忽有绽露,是取笑于成公齿冷也。且尽吟咏,固请息喧。”
于是介立即引胃氏昆仲与自虚相见,初襜襜然若自色,二人来前,长曰胃藏瓠,次曰藏立。自虚亦称姓名。藏瓠又巡座云:“令兄令弟。”介立乃于广众延誉胃氏昆弟:“潜迹草野,行着及于名族;上参列宿,亲密内达肝胆。况秦之八水,实贯天府,故林二十族,多是咸京。闻弟新有题旧业诗,时称甚美,如何得闻乎?”藏瓠对曰:“小子谬厕宾筵,作者云集,欲出口脗,先增惭怍。今不得已,尘污诸贤耳目。诗曰:
“鸟鼠是家川,周王昔猎贤。一从离子卯(鼠兔皆变为猬也),应见海桑田。”
介立称好:“弟他日必负重名,公道若存,斯文不朽。”藏瓠敛躬谢曰:“藏瓠幽蛰所宜,幸陪群彦,兄揄扬太过,小子谬当重言,若负芒刺。”座客皆笑。时自虚方聆诸客嘉什,不暇自念己文,但曰:“诸公清才绮靡,皆是目牛游刃。”中正将谓有讥,潜然遁去。高公求之不得,曰:“朱八不告而退,何也?”倚马对曰:“朱八世与炮氏为仇,恶闻发硎之说而去耳。”自虚谢不敏。
此时去文独与自虚论诘,语自虚曰:“凡人行藏卷舒,君子尚其达节。摇尾求食,猛虎所以见几,或为知己吠鸣,不可以主人无德,而废斯义也。去文不才,亦有两篇言志奉呈。”诗曰:
“事君同乐义同忧,那校糟糠满志休。不是守株空待兔,终当逐鹿出林丘。”
“少年尝负饥鹰用,内愿曾无宠鹤心。秋草殴除思去宇,平原毛血兴从禽。”
自虚赏激无限,全忘一夕之苦,方欲自夸旧制,忽闻远寺撞钟。则比膊鍧然声尽矣。注目略无所睹,但觉风雪透窗,臊秽扑鼻。唯窣飒如有动者,而厉声呼问,绝无由答。自虚心神恍惚,未敢遽前扪撄。退寻所系之马,宛在屋之西隅,鞍鞯被雪,马则龁柱而立。迟疑间,晓色已将辨物矣。乃于屋壁之北,有橐驼一,贴腹跪足,儑耳龆口。自虚觉夜来之异,得以遍求之。室外北轩下,俄又见一瘁瘠乌驴,连脊有磨破三处,白毛茁然将满。举视屋之北拱,微若振迅有物,乃见一老鸡蹲焉。前及设像佛宇塌座之北,东西有隙地数十步。牖下皆有彩画处,土人曾以麦稳(明抄本稳作“曲”)之长者,积于其间,见一大驳猫儿眠于上。咫尺又有盛饷田浆破瓠一,次有牧童所弃破笠一,自虚因蹴之,果获二刺猬,蠕然而动。自虚周求四顾,悄未有人,又不胜一夕之冻乏,乃揽辔振雪,上马而去。
绕出村之北,道左经柴栏旧圃,睹一牛踣雪龁草。次此不百余步,合村悉辇粪幸此蕴崇。自虚过其下,群犬喧吠,中有一犬,毛悉齐裸,其状甚异,睥睨自虚。自虚驱马久之,值一叟,辟荆扉,晨兴开径雪,自虚驻马讯焉。对曰:“此故友右军彭特进庄也。郎君昨宵何止?行李间有似迷途者。”自虚语及夜来之见,叟倚篲惊讶曰:“极差,极差。昨晚天气风雪,庄家先有一病橐驼,虑其为所毙,遂覆之佛宇之北,念佛社屋下。有数日前,河阴官脚过,有乏驴一头,不任前去。某哀其残命未舍,以粟斛易留之,亦不羁绊。彼栏中瘠牛,皆庄家所畜。适闻此说,不知何缘如此作怪。”自虚曰:“昨夜已失鞍驮,今馁冻且甚,事有不可率话者,大略如斯,难于悉述。”遂策马奔去,至赤水店,见僮仆,方讶其主之相失,始忙于求访。自虚慨然,如丧魂者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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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李复言

  杜陵韦固,少孤,思早娶妇,多岐求婚,必无成而罢。
  元和二年,将游清河,旅次宋城颠南店。
  客有以前清河司马潘昉女见议者,来日先明,期于店西龙兴寺门。固以求之意切,旦往焉,斜月尚明。有老人倚布翼,坐于阶上,向月捡书。固步觇之,不识其字;既非虫篆八分科斗之势,又非梵书。因问曰:"老父所寻者何书?固少小苦学,世间之字,自谓无不识者,西国梵字,亦能读之,唯此书目所未睹,如何?"
  老人笑曰:"此非世间书,君因何得见?"
  固曰:"非世间书则何也?"
  曰:"幽冥之书。"
  固曰:"幽冥之人,何以到此?"
  曰:"君行自早,非某不当来也。凡幽吏皆掌人生之事,掌人可不行冥中乎?今道途之行,人鬼各半,自不辨尔。"
  固曰:"然则君又何掌?"曰:"天下之婚牍耳。"
  固喜曰:"固少孤,常愿早娶,以广胤嗣。尔来十年,多方求之,竟不遂意。今者人有期此,与议潘司马女,可以成乎?"
  曰:"未也,命苟未合,虽降衣缨而求屠博,尚不可得,况郡佐乎?君之妇,适三岁矣。年十六,当入君门。"
  因问:"囊中何物?"
  曰:"赤绳子耳。以系夫妻之足。及其生,则潜用相系,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绾。君之脚,已系于彼矣。他求何益?"曰:"固妻安在?其家何为?"
  曰:"此店北,卖菜陈婆女耳。"
  固曰:"可见乎?"
  曰:"陈尝抱来,鬻菜于市。能随我行,当即示君。"
  及明,所期不至。
  老人卷书揭囊而行。固逐之,入菜市。有眇妪,抱三岁女来,弊陋亦甚。
  老人指曰,“此君之妻也。”
  固怒曰:“煞之可乎?”
  老人曰:“此人命当食天禄,因子而食邑,庸可煞乎?”
  老人遂隐。固骂曰:“老鬼妖妄如此。吾上大夫之家,娶妇必敌,苟不能娶,即声伎之美者,或援立之,奈何婚眇妪之陋女?”
  磨一个刀子,付其奴曰,“汝素干事,能为我煞彼女,赐汝万钱。”
  奴曰:“诺。”
  明日,袖刀入菜行中,于众中刺之,而走。一市纷扰。固与奴奔走,获免。问奴曰:“所刺中否?”
  曰:“初刺其心,不幸才中眉间。”
  尔后,固屡求婚,终无所遂。
  又十四年,以父荫参相州军。刺史王泰俾摄司户掾,专鞫词狱,以为能,因妻以其女。
  可年十六七,容色华丽。固称惬之极。然其眉间,常贴一花子,虽沐浴闲处,未尝暂去。
  岁余,固讶之,忽忆昔日奴刀中眉间之说,因逼问之。
  妻潸然曰:“妾郡守之犹子也,非其女也。畴昔父曾宰宋城,终其官。时妾在襁褓,母兄次没。唯一庄在宋城南,与乳母陈氏居去店近,鬻蔬以给朝夕。陈氏怜小,不忍暂弃。三岁时,抱行市中,为狂贼所刺,刀痕尚在,故以花子覆之。七八年前,叔从事卢龙,遂得在左右。仁念以为女嫁君耳。”
  固曰:“陈氏眇乎?”
  曰:“然。何以知之?”
  固曰:“所刺者固也。”
  乃曰:“奇也,命也。”
  因尽言之,相钦愈极。后生男鲲,为雁门太守,封太原郡太夫人。?
  乃知阴骘人之定,不可变也。宋城宰闻之,题其店曰:“定婚店”。

877
唐代 裴铏

  宝历中,邓甲者,事茅山道士峭岩。峭岩者,真有道之士,药变瓦砾,符召鬼神。甲精恳虔诚,不觉劳苦,夕少安睫,昼不安床。峭岩亦念之,教其药,终不成;受其符,竟无应。道士曰:“汝于此二般无分,不可强学。”
  授之禁天地蛇术。寰字之内,唯一人而已。甲得而归焉。至乌江,忽遇会稽宰遭毒蛇螫其足,号楚之声,惊动闾里,凡有术者,皆不能禁。甲因为治之,先以符葆其心,痛立止。甲曰:“须召得本色蛇,使收其毒,不然者,足将刖矣。”是蛇疑人禁之,应走数里。
  遂立坛于桑林中,广四丈,以丹素周之。乃飞篆字,召十里内蛇。不移时而至,堆之坛上,高丈余,不知几万条耳。后四大蛇,各长三丈,伟如汲桶,蟠其堆上。时百余步草木,盛夏尽皆黄落。甲乃跌足攀缘上其蛇堆之上,以青筱敲四大蛇脑曰:“遣汝作五主,掌界内之蛇,焉得使毒害人?是者即住,非者即去。”
  甲却下,蛇堆崩倒,大蛇先去,小蛇继往,以至于荆只有一小蛇,土色,肖箸,其长尺余,倍然不去。
  甲令异宰来,垂足,叱蛇收其毒。蛇初展缩,难之。甲又叱之,如有物促之,只可长数寸耳,有膏流出其背,不得已而张口向疮吸之。宰觉其脑内有物,如针走下。蛇遂裂皮成水,只有脊骨在地。宰遂无苦,厚遗之金帛。时维扬有毕生,有常弄蛇于条,日戏于阛阓,遂大有资产,而建大第。及卒,其子鬻其第,无奈其蛇,因以金帛召甲。甲至,与一符,飞其蛇过城垣之外。始货得宅。甲后至浮梁县,时逼春风,有茶园之内,素有蛇毒,人不敢啜其茗,毙者已数十人,邑人知甲之神术,敛金帛,令去其害。甲立坛,召蛇王,有一大蛇如股,长丈余,焕然锦色,其从者万条,而大者独登坛,与甲较其术。
  蛇渐立,首隆数尺,欲过甲之首;甲以杖上拄其帽而高焉。蛇首竟困,不能逾甲之帽,蛇乃路为水,余蛇皆毙。倘若蛇首逾甲,即甲为水焉。从此茗园遂绝其毒虺。甲后居茅山学道,至今犹在焉。

325
唐代 孙棨

  楚儿,字润娘,素为三曲之尤,而辩慧,往往有诗句可称。
  近以退暮,为万年浦贼官郭锻所纳,置于他所。润娘在娼中狂逸特甚,及被拘系,未能悛心。锻主繁务,又本居有正室,至润娘馆甚稀。每有旧识过其所居,多于窗牖间相呼,或使人询讯,或以巾笺送遗。锻乃亲仁诸裔孙也,为人异常凶忍且毒,每知必极笞辱。润娘虽甚痛愤,已而殊不少革。
  尝一日自曲江与锻行,前后相去十数步。同版使郑光业(原注:昌国)时为补衮,道与之遇,楚儿遂出帘招之,光业亦使人传语。锻知之,因曳至中衢,击以马棰,其声甚冤楚,观者如堵。光业遥视之,甚惊悔,且虑其不任府矣。
  光业明日特取路过其居侦之,则楚儿已在临街窗下弄琵琶矣。驻马使人传语,已持彩笺送光业,诗曰:“应是前生有宿冤,不期今世恶因缘。蛾眉欲碎巨灵掌,鸡肋难胜子路拳。只应吓人传铁券(原注:汾阳王有铁券,免死罪,今则无矣,盖恐吓之词),未应教我踏金莲。曲江昨日君相遇,当下遭他数十鞭。”
  光业马上取笔答之曰:“大开眼界莫言冤,毕世甘他也是缘。无计不烦乾偃蹇,有门须是疾连拳。据论当道加严棰,便合披缁念《法莲》。如此兴情殊不减,始知昨日是蒲鞭。”
  光业性疏纵,且无畏惮,不拘小节,是以敢驻马报复,仍便送之,闻者为缩颈。锻累主两赤邑捕贼,故不逞之徒,多所效命,人皆惮焉。

187
唐代 皇甫氏

  唐开元中,吴郡人入京应明经举。至京,因闲步坊曲。忽逢二少年,著大麻布衫,揖此人而过,色甚卑敬,然非旧识,举人谓误识也。
  后数日,又逢之。二人曰:“公到此境,未为主领,今日方欲奉迓,邂逅相遇,实慰我心。”
  揖举人便行,虽甚疑怪,然强随之。抵数坊,于东市一小曲内,有临路店数间,相与直入。舍字甚整肃,二人携引升堂,列筵甚盛。二人与客据绳床清坐定,于席前更有数少年,各二十余,礼颇谨,数出门,若伫贵客。至午后,方云:"来矣。"闻一车直门来,数少年随后。直至堂前,乃一钿车,卷帘,见一女子从车中出,年可十七八,容色甚佳,花梳满髻,衣则纨素。二人罗拜,此女亦不答。此人亦拜之,女乃答。遂揖客入,女乃升床,当局而坐,揖二人及客,乃拜而坐。又有十余后生,皆衣服轻新,各设拜,列坐于客之下。陈以品味,馔至精洁。饮酒数巡,至女子,执杯顾谓客:"闻二君奉谈,今喜展见,承有妙技,可得观乎?"此人卑逊辞让,云:"自幼至长,唯习儒经,弦管歌声,辄未曾学。"女曰:"所习非此事也,君熟思之,先所能者何事。"客又沈思良久,曰:"某为学堂中,著靴于壁上行得数步。自余戏剧,则未曾为之。"女曰:"所请只然。"请客为之,遂于壁上行得数步。女曰:"亦大难事。"乃回顾坐中诸后生,各令呈技。俱起设拜,有于壁上行者,亦有手撮椽子行者,轻捷之戏,各呈数般,状如飞鸟。此人拱手惊惧,不知所措。少顷,女子起,辞出。举人惊叹,恍恍然不乐。经数日,途中复见二人,曰:"欲假盛驷可乎?"举人曰:"唯。"至明日,闻宫宛中失物,掩捕失贼,唯收得马,是将驮物者。验问马主,遂收此人,入内侍省勘问,驱入小门。吏自后推之,倒落深坑数丈,仰望屋顶七八丈,唯见一孔,才开尺余。自旦入,至食时,见一绳缒一器食下。此人饥急,取食之。
  食毕,绳又引去。深夜,此人忿甚,悲惋何诉,仰望忽见一物,如鸟飞下,觉至身边,乃人也。以手抚生,谓曰:“计甚惊怕,然某在,无虑也。”
  听其声,则向所遇女子也,云:“共君出矣。”
  以绢重系此人胸膊讫。绢一头系女人身。女人耸身腾上,飞出宫城。去门数十里,乃下,云:“君且便归江淮,求仕之计,望俟他日。”
  此人大喜,徒步潜窜,乞食寄宿,得达吴地,后竟不敢求名西上矣。

276
唐代 裴铏

  大和四年春,盐州防御使曾孝安有孙曰季衡,居使宅西偏院,室屋壮丽,而季衡独处之。有仆夫告曰:“昔王使君女暴终于此,乃国色也;昼日,其魂或见于此,郎君慎之!”
  季衡少年好色,愿睹其灵异,终不以人鬼为间。
  频炷名香,颇疏凡俗,步游闲处,恍然凝思。一日晡时,有双鬟前揖曰:“王家小娘子遣某传达厚意,欲面拜郎君。”
  言讫,瞥然而没。俄顷,有异香袭衣,季衡乃束带伺之;见向双鬟引一女而至,乃神仙中人也。季衡揖之,问其姓氏。曰:“某姓王氏,字丽真。父今为重镇,昔侍从大人牧此城,据此室,无何物故,感君思深沓冥,情激幽壤,所以不间存殁,颇思神会。其来久矣,但非吉日良时;今方契愿,幸垂留意。”
  季衡留之款会,移时乃去,握季衡手曰:“翌日此时再会,慎勿泄之于人。”
  遂与侍婢俱去,自此每及晡一至,近六十余日,季衡不疑。因与大父麾下将校说及艳丽,误言之,将校惊惧,欲实其事,曰:“郎君将及此时,愿一扣壁,某当与二三辈潜窥焉。”
  季衡亦终不能扣壁。
  是日,女郎一见季衡,容色惨怛,语声嘶咽,握季衡手曰:“何为负约而泄于人,自此不可更接欢笑矣!”
  季衡惭悔,无词以应。女曰:“殆非君之过,亦冥数尽耳!”
  乃留诗曰:“五原分袂真胡越,燕拆莺离芳草竭。年少烟花处处春,北邙空恨清秋月。”
  季衡不能诗,耻无以酬,乃强为一篇曰:“莎草青青雁欲归,玉腮珠泪洒临歧,云鬟飘去香风尽,愁见莺啼红树枝。”
  女遂于襦带解蹙金结花合子,又抽翠玉双凤翘一只,赠季衡曰:“望异日睹物思人,无以幽冥为隔。”
  季衡搜书箧中,得小金楼花如意,酬之,季衡曰:“此物虽非珍异,但贵其名如意,愿长在五手操持耳。”
  又曰:“此别何时更会?”
  女曰:“非一甲子,无相见期。”
  言讫,呜咽而没。季衡自此寝寐求思,形体赢瘵。故旧丈人王回,推其方术,疗以药石,数月方愈。乃询五原纫针妇人,曰:“王使君之爱女,不疾而终于此院,今已归葬北邙山,或阴晦而魂游于此,人多见之。”
  则女诗云“北邙空恨清秋月”也。

191
唐代 郑还古

  唐天宝中,处士崔玄微洛东有宅。耽道,饵术及茯苓三十载。因药尽,领僮仆辈入嵩山采芝,一年方回。宅中无人,蒿莱满院。时春季夜间,风清月朗。不睡,独处一院,家人无故辄不到。
  三更后,有一青衣云:“君在院中也。今欲与一两女伴过,至上东门表姨处,暂借此歇,可乎?”
  玄微许之。须臾,乃有十余人,青衣引入。有绿裳者前曰:“某姓杨。”
  指一人,曰:“李氏。”
  又一人,曰:“陶氏。”
  又指一绯小女,曰:“姓石,名阿措。”
  各有侍女辈。玄微相见毕,乃坐于月下,问行出之由。对曰:“欲到封十八姨数日,云欲来相看,不得。今夕众往看之。”
  坐未定,门外报:“封家姨来也。”
  坐皆惊喜出迎。杨氏云:“主人甚贤,只此从容不恶,诸亦未胜于此也。”
  玄微又出见封氏,言词泠泠,有林下风气,遂揖入坐。色皆殊绝。满座芳香,馥馥袭人。诸人命酒,各歌以送之,玄微志绎其二焉。有红裳人与白衣送酒,歌曰:“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当年对芳月。沈吟不敢怨春风,自叹容华暗消歇。”
  又白衣人送酒,歌曰:“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
  至十八姨持盏,性颇轻佻,翻酒污阿措衣。阿措作色曰:“诸人即奉求,余即不知奉求耳。”
  拂衣而起。十八姨曰:“小女弄酒!”
  皆起,至门外别;十八姨南去,诸人西入苑中而别。玄微亦不知异。
  明夜又来,云:“欲往十八姨处。”
  阿措怒曰:“何用更去封妪舍,有事只求处士,不知可乎?”
  阿措又言曰:“诸侣皆住苑中,每岁多被恶风所挠,居止不安,常求十八姨相庇;昨阿措不能依回,应难取力。处士倘不阻见庇,亦有微报耳。”
  玄微曰:“某有何力,得及诸女?”
  阿措曰:“但处士每岁岁日,与作一朱幡,上图日用五星之文,于苑东立之,则免难矣。今岁已过;但请至此月二十一日平旦,微有东风,即立之,庶夫免患也。”
  玄微许之。乃齐声谢曰:“不敢忘德。”
  拜而去。玄微于月中随而送之,逾苑墙,乃入苑中,各失所在。依其言,至此日立幡。是日东风振地,自洛南折树飞沙,而苑中繁花不动。玄微乃悟:诸女曰姓杨、李、陶,及衣服颜色之异,皆众花之精也;绯衣名阿措,即安石榴也;封十八姨,乃风神也。后数夜,杨氏辈复至愧谢。各裹桃李花数斗,劝崔生:“服之可延年却老。愿长如此住,卫护某等,亦可致长生。”
  至元和初,玄微犹在,可称年三十许人。
  又,尊贤坊田弘正宅中门外,有紫牡丹成树,发花千余朵;花盛时,每月夜,有小人五、六,长尺余,游于花上。如此七、八年。人将掩之,辄失所在。

287
唐代 裴铏

  贞元中,有崔炜者,故监察向之子也。向有诗名于人间,终于南海从事。炜居南海,竟豁然也。不事家产,多尚豪侠;不数年,财业殚尽,多栖止佛舍。时中元日,番禺人多陈设珍异于佛庙,集百戏于开元寺。炜因窥之,见乞食老妪,因蹶而覆人之酒瓮,当垆者欧之。计其直,仅一缗耳,炜怜之,脱衣为偿其所直。妪不谢而去。异日又来,告炜曰:“谢子为脱吾难。吾善炙赘疣。今有越井冈艾少许奉子,每遇赘疣,只一炷耳。不独愈苦,兼获美艳。”
  炜笑而受之,妪倏亦不见。
  后数日,因游海光寺,遇老僧赘于耳。炜因出艾试炙之,而如其说。僧感之甚,谓炜曰:“贫道无以奉酬,但转经以资郎君之福祐耳。此山下有一任翁者,藏镪巨万,亦有斯疾。君子能疗之,当有厚报。请为书导之。”
  炜曰:“然。”
  任翁一闻,喜跃,礼请甚谨。炜因出艾,一爇而愈。任翁告炜曰:“谢君子痊我所苦,无以厚酬,有钱十万奉子,幸从容,无草草而去。”
  炜因留彼。炜善丝竹之炒,闻主人堂前弹琴声。诘家童,对曰:“主人之爱女也。”
  因请其琴而弹之。女潜听而有意焉。
  时任翁家事鬼曰独脚神,每三岁必杀一人飨之。时已逼矣,求人不获。任翁俄负心,召其子计之曰:“门下客既不来,无血属可以为飨。吾闻大恩尚不报,况愈小疾耳。”
  遂令具神馔,夜将半,拟杀炜。已潜肩炜所处之室,而炜莫觉。女密知之,潜持刃,于窗隙间告炜曰:“吾家事鬼,今夜当杀汝而祭之,汝可持此破窗遁去。不然者,少顷死矣。此刃亦望持去,无相累也!”
  炜恐悸汗流,挥刃携艾,断窗棂跃出,拔键而走。任翁俄觉,率家僮十余辈,持刃秉炬,追之六七里,几及之。炜因迷道,失足坠于大枯井中;追者失踪而返。炜虽坠井,为槁叶所藉而无伤。及晓视之,乃一巨穴,深百余丈,无计可出。四旁嵌空宛转,可容千人。中有一白蛇盘屈,可长数丈,前石臼,岩上有物滴下,如饴蜜,注臼中,蛇就饮之。炜察蛇有异,乃叩首祝之曰:“龙王,某不幸坠于此,愿王悯之!”
  幸不相害。因饮其余,亦不饥渴。细视蛇之唇吻,亦有疣焉。炜感蛇之见悯,欲为炙之,奈无从得火。既久,有遥火飘入于穴。炜乃燃艾,启蛇而炙之,是赘应手坠地。蛇之饮食久妨碍,及去,颇以为便,遂吐径寸珠酬炜。炜不受而启蛇曰:“龙王能施云雨,阴阳莫测,神变由心,行藏在己,必能有道拯援沉沦。倘赐挚维,得还人世,则死生感激,铭在肌肤。但得一归,不愿怀宝。”
  蛇遂咽珠,蜿蜒将有所适。
  炜遂再拜跨蛇而去。不由穴口,只于洞中行。可数十里,其中幽暗若漆,但蛇之光烛四壁,时见绘画古丈夫,咸有冠带。最后触一石门,门有金兽啮环,洞然明朗。蛇低首不进,而卸下炜,炜将谓已达人世矣。入户,但见一室,空阔可百余步。穴之四壁,皆镌为房室。当中有锦绣炜帐数间,垂金泥紫,更饰以珠翠,炫晃如明垦之连缀。帐前有金炉,炉上有蚊龙、鸾凤、龟蛇、鸾雀,皆张口喷出香烟,芬芳蓊郁。旁有小池,砌以金壁,贮以水银,凫鹥之类,皆琢以琼瑶而泛之。四壁有床,咸饰以犀象,上有琴瑟、笙篁、鼗鼓、柷敔,不可胜记。炜细视,手泽尚新。炜乃恍然,莫测是何洞府也。良久,取琴试弹之,四壁户牖咸启。有小青衣出而笑曰:“玉京子已送崔家郎君至矣。”
  遂却走入。须臾,有四女,皆古鬟髻,曳霓裳之衣,谓炜曰:“何崔子擅入皇帝玄宫耶?”
  炜乃舍琴再拜,女亦酬拜,炜曰:“既是皇帝玄宫,皇帝何在?”
  曰:“暂赴祝融宴尔。”遂命炜就榻鼓琴,炜乃弹胡笳。女曰:“何曲也?”曰:“胡笳也。”曰:“何谓胡笳?吾不晓也。”炜曰:“汉蔡文姬,即中郎邕之女也,没于胡中,及归,感胡中故事,因抚琴而成斯弄,象胡中吹笳哀咽之韵。”女皆怡然曰:“大是新曲。”遂命酌醴传觞。炜乃叩首,求归之意颇切。女曰:“崔子既来,皆是宿分,何必匆遽,幸且淹驻。羊城使者少顷当来,可以随往。”谓崔子曰:“皇帝已许田夫人奉箕帚,便可相见。”崔子莫测端倪,不敢应答。遂命侍女召田夫人。夫人不肯至,曰:“未奉皇帝诏,不敢见崔家郎也。”再命不至。谓炜曰:“田夫人淑德美丽,世无俦匹,愿君子善奉之,亦宿业耳。夫人,即齐王女也。”崔子曰:“齐王何人也?”女曰:“王讳横,昔汉初亡齐而居海岛者。”逡巡有日影入照座中。炜因举首,上见一穴,隐隐然睹人间天汉耳。四女曰:“羊城使者至矣。”遂有一白羊自空冉冉而下,须臾至座。背有一丈夫,衣冠俨然,执大笔,兼封一青竹简,上有篆字,进于香几上。四女命侍女读之曰:“广州刺史徐绅死,安南都护赵昌充替。”女酌醴饮使者曰:“崔子欲归番禺,愿为挈往。”使者唱喏。回谓炜曰:“他日须与使者易服缉宇,以相酬劳。”炜但唯唯。四女曰:“皇帝有敕,令与郎君国宝阳燧珠,将往至彼,当有胡人具十万缗而易之。”遂命侍女开玉函,取珠授炜。炜载拜捧授,谓四女曰:“炜不曾朝谒皇帝,又非亲戚,何遽贶遗如是?”女曰:“郎君先人有诗于越台,感悟徐绅,遂见修缉,皇帝愧之,亦有诗继和。赉珠之意,已露诗中,不假仆说,郎君岂不晓耶?”炜曰:“不识皇帝何诗?”女命侍女书题于羊城使者笔管上云:“千岁荒台隳路隅,一烦太守重椒涂。感君拂拭意何极,报尔美妇与明珠。"炜曰:“皇帝原何姓字?”女曰:“已后当自知耳。”女谓炜曰:“中元日须具美酒丰馔于广州蒲涧寺静室,吾辈当送田夫人往。"
  炜遂再拜告去,欲蹑使者之羊背。女曰:“知有鲍姑艾,可留少许。”
  炜但留艾,即不知鲍姑是何人也。遂留之。瞬息而出穴,履于平地,遂失使者与羊所在。望星汉,时已五更矣。俄闻蒲涧寺钟声,遂抵寺;僧人以早糜见饷,遂归广州。崔子先有舍税居,至日往舍询之,曰:“已三年矣。”
  主人谓崔炜曰:“子何所适,而三秋不返?”
  炜不实告。开其户,尘榻俨然,颇怀凄怆。问刺史,则徐绅果死,而赵昌替矣。乃抵波斯邸,潜鬻是珠。有老胡人一见,遂匍匐礼手曰:“郎君的入南越王赵佗墓中来。不然者,不合得斯宝。”
  盖赵佗以珠为殉故也。崔子乃具实告,方知皇帝是赵佗。佗亦曾称南越武帝故耳。遂具十万缗易之。崔子诘胡人曰:“何以知之?”
  曰:“我大食国宝阳燧珠也。昔汉初赵佗使异人梯山航海,盗归番禺,今仅千载矣。我国有能玄象者,言来岁国宝当归,故我王召我具大舶重资抵番禺而搜索。今日果有所获矣。”
  遂出玉液而洗之,光鉴一室。胡人遽泛舶归大食去。
  炜得金,遂具家产。然访羊城使者,竟无影响。后有事于城隍庙,忽见神象有类使者,又睹神笔上有细字,乃侍女所题也。方具酒脯而奠之,兼重粉绘及广其字。是知羊城即厂州城,庙有五羊焉。又征任翁之室,则村老云:“南越尉任嚣之墓耳。”
  又登越王殿台,睹先人诗云:“越井冈头松柏老,越王台上生秋草。古墓多年无子孙,野人践踏成官道。”
  兼越王继和诗,踪迹颇异。乃询主者。主者曰:“徐大夫绅,因登此台,感崔侍御诗,故重粉饰台殿,所以焕赫耳。”
  后将及中元日,遂丰洁香馔甘醴,留蒲涧寺僧室。夜将半,果四女伴田夫人至。容仪艳逸,言旨雅淡。四女与崔生进觞谐谑,将晓告去。崔子遂再拜讫,致书达于越王,卑辞厚礼,敬荷而已。遂与夫人归室。炜诘夫人曰:“既是齐王女,何以配南越人?”
  夫人曰:“某国破家亡,遭越王所虏,为嫔御。王崩,因以为殉,乃不知今是几时也。看烹郦生,如昨日耳。每忆故事,辄一潸然。”
  炜问曰:“四女何人?”
  曰:“其二瓯越王摇所献,其二闽越王无诸所进,俱为殉者。”
  又问曰:“昔四女云鲍姑,何人也?”
  曰:“鲍靓女,葛洪妻也。多行灸于南海。”
  炜方叹骇昔日之妪耳。又曰:“呼蛇为玉京子,何也?”
  曰:“昔安期生长跨斯龙而朝玉京,故号之玉京子。”
  炜因在穴饮龙余沫,肌肤少嫩,筋力轻健。后居南海十余载,遂散金破产,栖心道门,乃挈室往罗浮连访鲍姑,后竟不知所适。

894
唐代 牛僧孺

  开元天宝中,有崔书生者,于东都逻谷口居,好植花竹,乃于户外别莳名花,春暮之时,英蕊芬郁,远闻百步。书生每晨必盥漱独看。忽见一女郎自西乘马东行,青衣老少数人随后。女郎有殊色,所乘马骏。崔生未及细视,而女郎已过矣。明日又过,崔生于花下先致酒茗尊杓,铺陈茵席,乃迎马首曰:“某以性好花木,此园无非手植。今香茂似堪流盼。伏见女郎频自过此,计仆驭当疲,敢具箪醪,希垂憩息。”
  女郎不顾而过。其后青衣曰:“但具酒馔,何忧不至。”
  女郎顾叱曰:“何故轻与人言!”
  言讫遂去。崔生明日又于山下别致醪酒,俟女郎至,崔生乃鞭马随之,到别墅之前,又下马拜请。
  良久,一老青衣谓女郎曰:“单马甚疲,暂歇无伤。”
  因自控女郎马至堂寝下,老青衣谓崔生曰:“君既未婚,予为聘可乎?”
  崔生大悦,再拜跪,请不相忘。老青衣曰:“事即必定,后十五日大吉辰,君于此时,但具婚礼所要,并于此备酒馔。小娘子阿姊在逻谷中,有微疾,故小娘子日往看剩某去,便当咨启,至期则皆至此矣。”
  于是促行。崔生在后,即依言营备吉席所要。至期,女郎及姊皆到。其姊亦仪质极丽。遂以女郎归于崔生。母在旧居,殊不知崔生纳室。以不告而娶,但启聘媵à。母见女郎,女郎悉归之礼甚具。经月余日,忽有一人送食于女郎,甘香特异。后崔生觉慈母颜衰瘁,因伏问几下,母曰:“吾有汝一子,冀得永寿。今汝所纳新妇,妖美无双。吾于土塑图画!”
  之中,未尝识此,必恐是狐媚之辈,伤害于汝,遂致吾忧。”
  崔生入室见女郎,女郎涕泪交下,曰:“本侍箕帚,便望终天,不知尊夫人待以狐媚辈,明晨即便请行,相爱今宵耳。”
  崔生掩泪不能言。
  明日,女车骑复至。女郎乘马,崔生从送之,入逻谷三十余里,山间有川,川中异香珍果,不可胜纪。馆宇屋室,侈于王者。青衣百许,迎拜女郎曰:“小娘子,无行崔生,何必将来!”
  于是捧入,留崔生于门外。未几,一青衣传女郎姊言曰:“崔生遣行,使太夫人疑阻,事宜便绝,不合相见。然小妹曾奉周旋,亦当奉屈。”
  俄而召崔生入,责诮再三,辞辩清婉,崔生但拜伏受谴而已。遂坐于中寝对食,食讫,命酒,召女乐洽饮,铿锵万变。乐阕,其姊谓女郎曰:“须令崔郎却回,汝有何物赠送?”
  女郎遂出白玉合子遗崔生,崔生亦自留别。于是各呜咽而出,行至逻谷,回望干岩万壑,无径路,自恸哭归家。常见玉合子,郁郁不乐。忽有胡僧扣门求食,崔生出见,胡僧曰:“君有至宝,乞相示也。”
  崔生曰:“某贫士,何有见请?”
  僧曰:“君岂不有异人奉赠。贫道望气知之。”
  崔生因出合子示胡僧,僧起拜请曰:“请以百万市之。”
  遂将去。崔生问僧曰:“女郎是谁?”
  曰:“君所纳妻,王母第三十女玉卮娘子,他姊亦负美齐推女名于仙都,况复人间。所惜君娶之不得久远。倘往一年,君举家必仙矣。”
  崔生叹怨迨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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