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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初,胡岩父子谋杀贞女。佣奴王秀,故尝与妪通,后已谢去。岩以金饵之,呼与俱来。本欲焚尸以灭迹,又欲诬贞女与王秀私而自杀,其造意为此两端。盖今豪家杀人,多篡取其尸焚之,官司以其无迹,辄置不问。故杀人往往焚尸,为吏者不可不知也。火起,人来救之,岩裸身着草履,其衣为血所溅,卒无衣易也。人或谓:“胡郎,事如是,奈何?”岩疾视曰:“若谓有何事耶?”亟令汪客诣县,且如所以诬贞女者。会汪客醉卧县门外,而贞女父张耀已先入告之矣。耀,弱人,其妇翁已得岩金,教耀独告朱旻。及典史来验,岩尚扬扬在外,为赂验者。贞女喉下刀孔容二指,尚有血沫喷涌。仵人裂其颈,谩曰无伤者。尽去其衣,肤青肿,寸断如画纹,胁及下体,皆刀伤血流。市人尽呼冤,或奋击仵人。县令亦知仵人受赂,然但薄责而已。
一日,令昼寝,梦金甲神人两膊流血,持刀前曰:“杀人者,胡铎、胡岩也,不速成此狱,当刺汝心!”令惊起,问左右,知有胡岩,岩父胡堂。令因谓“堂”、“铎”,声近讹也。逮女奴鞫之,遂收岩等。
先是,妪资千金,悉寄岩家,岩以是益得行金求解。时有张副使,罢官家居,与丁忧丘评事两人时时入县。县令问此两人,张顾丘曰:“老法司谓何?”丘曰:“杀一女子,而偿四五人,难以申监司也。”盖令多新进,不谙法律;又狱上御史,常虑见驳,损伤声誉,故以惑之。令果问计,两人教令以“雇工人奸家长妻律”坐王秀足矣。以故事益解,岩等皆颂系,方俟十五日再验贞女,遂释岩等。会令至学,诸生告以大义,令方惭悔,回县趣召岩等。岩等自谓得释,两人亦坐县治前,候狱定,即持金回也。令忽缚岩等,以朱墨涂面,迎至安亭,且遣人祭慰贞女。两人相顾变色,遁去。安亭市中无不鼓舞称快。时吴中大旱,四月至于六月不雨。及是,大雨如注。
岩复赂守卒,毙妪于狱,欲以绝口,且尽匿其金。令亦疑岩所为,然但薄责守卒而已。先是贞女之死,数有神怪,至是,暴妪尸于市,汪客夜持棺欲窃敛之,鬼数百,群逐汪客去。令犹以两人言,欲出为从者。会女奴指周纶实以椎击贞女,鞫问数四,不易辞。令无如之何,独贷朱旻。旻是夜实共杀者,不独于户外窃听而已。
狱已具,两人犹驰赤日中,泊舟所居数里外,竟日相谋。丘曰:“我至大理,此狱必反。”张对人称岩,犹曰胡公。其无人心如此。
贞女之外祖曰金炳,炳父楷,成化乙未南宫进士第二人,为涪州知州以卒。贞女死时,炳家近,先往见其尸,得金,遂不复言。及母党之亲多得其金,虽张耀亦色动,其族有言而止。
予论贞女事已详,又著其狱事,以志世变。即此一事,其反复何所不至,独恃犹有天道也。嘉靖二十七年七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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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郭义官曰和者,有田在会昌、瑞金之间。翁一日之田所,经山中,见虎当道,策马避之,从他径行。虎辄随翁,驯扰不去。翁留妾守田舍,率一岁中数至。翁还城,虎送之江上,入山而去。比将至,虎复来,家人呼为“小豹”。每见虎来,其妾喜曰:“小豹来,主且至,速为具饭。”语未毕,翁已在门矣。至则随翁帖帖寝处。冬寒,卧翁足上,以覆暖之。竟翁去,复入山,如是以为常。翁初以肉饲之,稍稍与米饭,故会昌人言:“郭义官饭虎。”镇守官闻,欲见之。虎至庭,咆哮庭中,人尽仆,翁亟将虎去。后数十年,虎暴死,翁亦寻卒。
嘉靖癸丑,翁孙惠为昆山主簿,为予言此。又言岁大旱,祷雨不应,众强翁书表焚之。有神凭童子,怒曰:“今岁不应有雨,奈何令郭义官来,今则不得不雨。”顷之,澍雨大降。然翁平日为人诚朴,无异术也。
予尝论之:以为物之鸷者莫如虎,而变化莫如龙,古之人尝有以豢之。而佛、老之书所称异物多奇怪,学者以为诞妄不道。然予以为人与人同类,其相戾有不胜其异者。至其理之极,虽夷狄禽兽,无所不同。子思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学者疑之。郭义官事,要不可知。呜呼!惟其不可知,而后可以极其理之所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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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安南自黎利立国之后,世修职贡。正德十一年,安南王黎?为其下陈皓所弑,国人立其兄子?。陈皓逃据谅山,累年讨平之。
嘉靖元年,莫登庸立?弟釭,而专有其国。会天子新即位,诏赐外夷。使者至龙州界,移告谅山卫,无所答,知其国内乱,未达而返。其后登庸鸩杀黎釭,立己子登瀛,僭号改元。而黎?死清源府,国人奉其子宁为世孙。
十五年,天子以皇子生,谕少傅言颁诏高丽、安南。时安南不宾贡者二十一年,两广大臣岁岁牒问,未得其要领。天子慨然欲发兵诛之,而云南人亦奏安南人武严威犯边。于是少傅言言:“天子继天立极,君主华夷。安南负固为逆,久不来庭,无所逃于天讨。太宗皇帝之兵,初分两道而入。盖安南地域,东起广东之钦州,迤西历广西之左江,至临安之元江为界。而广西龙州所必由之道,凭祥州则其要害也。西则由临安经蒙自县河底之莲花滩,至其东都四五日程耳。《大司马九伐之法》,贼贤害民则罚,负固不服则侵,放弑其君则残。蠢兹有苗,实负三罪,上干天讨,自速灭亡。声罪正名,可传檄而定矣。”
明年,黎宁臣郑惟僚潜走京师,奏言登庸逆乱之故,乞正天讨。译问惟僚,言往者凭祥州关隘梗阻,海东、长庆、高平、安平、归化、安西沿边州峒土官,以非安南故所往来,不为假道。惟僚挟宗图奏章入商舶中,随风飘至占城,馀二年,始得来见天子。
议者以朝廷方欲兴师,而使者忽至,恐有诈,请遣人到边牒验之,而置惟僚锦衣卫密室中。惟僚奏:“去国日久,不知国内存亡。牒间恐泄事机,贼将生计,旷日弥月,是绝世孙之望,阻国人之心,而显惟僚不为国之罪也。逆徒文书,多于凭祥、上下冻、龙州。昔惟僚帅师攻谅山,使黄公显迎朱埴。朱埴者,故国王所遣告急使也,可问凭祥州人。”某年月,果有谅山卫官黄公显将兵会上官李珠攻上琴,行庐社,以水牛、黄牛谢李珠,可验。郑惟僚,黎氏臣也。
天子于是再下廷臣议,决攻讨之计。(少傅言,贵溪夏文湣公也。昆山刻本误作“贤”。考当时无其人,今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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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朱钦甫,名邦奇,以其字弗协也,欲更之。
归子曰:古之有名,别称而已,不必其美也。其有字也,为卑者设也,讳名而已,不必其协也。必美以协之者,非古也。虽然,有教焉,君子不废也。子之字足以为教,而征诸其名,何谓弗协乎?盖钦者,天下之事之所以成也。此心少不出于钦,而横溃恣肆,将隳败而不可举,而精神意虑之所遗者多矣。是以号为天下之奇材者,知其无以易乎钦,而钦者,所以用奇者也。骅骝之马,羁絷鞭策而驰骋乎千里之途;梗梓豫章,参天之木,必就规矩而充乎栋梁之用。若必泛驾,必衔橛,必拥肿屈曲以为奇者,非奇也。君子之道,智足以高天下而不轻用其智,勇足以慑天下而不轻用其勇,有绝世之姿而常不敢有先乎庸人之心,故其智勇奋而天下莫能当。若必狂走叫号,挟其所贵,而希心于跅弛之士以为奇者,非奇也。
昔者帝尧之时,天下之英才并庸于朝,于是佥举治水者,莫能出鲧焉。夫英贤之聚也,治水之大任也,而莫能舍鲧也,则鲧者,天下之奇材。而弗钦焉,其与庸无几。兵之诡变,君子恶之,然吾读《孙子》之书,多警畏之辞,而以处女用脱兔,《孙子》之为奇者无出于是。钦父可以类观矣,胡可更也?
吾尝闻其崖略于洛、闽诸君子,钦甫不以予言为迂,当为钦父终日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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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乐者,仁之声,而生气之发也。孔子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在齐闻《韶》,则学之三月不知肉味。考之《尚书》,自尧“克明峻德”,至舜“重华协于帝”,四岳、九官、十二牧,各率其职。至于蛮夷率服,若予上下草木鸟兽,至仁之泽,洋洋乎被动植矣。故曰:“虞宾在位,群后德让。”又曰:“庶尹允谐。”曰:“鸟兽跄跄,”“凤凰来仪。”又曰:“百兽率舞。”此唐虞太和之景象,在于宇宙之间,而特形于乐耳。
传曰:“夔始制乐,以赏诸侯。”《吕氏春秋》曰:“尧命夔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舞百兽。”击石拊石,夔之所能也。百兽率舞,非夔之所能也。此唐虞之际仁治之极也。
颜子学于孔子,“三月不违仁”,而未至于化。孔子告之以为邦,而曰“乐则《韶》舞”,岂骤语以唐虞之极哉?亦教之礼乐之事,使其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而歌有虞氏之风。淫声乱色,无以奸其间,是所谓非礼勿视、听、言、动,而为仁之用达矣。虽然,由其道而舞百兽,仪凤凰,岂远也哉!冉求欲富国足民,而以礼乐俟君子。孔子所以告颜子,即冉求所以俟君子也。欲富国足民而无俟于礼乐,其敝必至于聚敛。子游能以弦歌试于区区之武城,可谓圣人之徒矣。
自秦以来,长人者无意于教化之事,非一世也。江夏吕侯为青浦令,政成而民颂之。侯名调音,字宗夔,又自号二石。请予为二石之说,予故推本《尚书》《论语》之义,以达侯之志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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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此篇钱宗伯置之别集公移中。今仍旧刻,附《御倭议》之后,盖以类相从也。

倭寇犯境,百姓被杀死者几千人,流离迁徙,所在村落为之一空。迄今逾月,其势益横,州县廑廑婴城自保。浸淫延蔓,东南列郡,大有可虑。即今贼在嘉定,有司深关固闭,任其杀掠,已非仁者之用心矣。其意止欲保全仓库城池,以免罪责。不知四郊既空,便有剥肤之势,贼气益盛,资粮益饶,并力而来,孤悬一城,势不独存。此其于全躯保妻子之计,亦未为得也。
见今贼徒出没罗店、刘家行、江湾、月浦等地方,其路道皆可逆知。欲乞密切差兵设伏,相机截杀。彼狃于数胜,谓我不能军,往来如入无人之地,出其不意,可以得志。古之用兵,惟恐敌之不骄不贪。法曰:“卑而骄之。”又曰:“利而诱之。”今贼正犯兵家之忌,可袭而取也。
访得吴淞所一军,素号精悍,倭贼惮之,呼为“白头虫”。去岁宗百户、冯百户见倭船近城,仓卒与敌,为其所杀。有司不加矜恤,反归罪于二人,自后人以为戒。又城壁崩圯,半落海中,且累年不给军粮,士皆饥疲,往往乞食道路,遂致新城失陷,翻为贼巢。嘉定、上海之势,日以孤危。今乞召新城失事指挥,令收还散卒,许以赎罪,要以厚赏,俾于贼所入嘉定及往南翔等要路阻狭之处,长枪劲弩,设伏以待之。又新城败散之馀,所存约二百馀人,人数寡少。乞募沿海大姓沈、濮、蔡、严、黄、陆等家素能御贼及被其毒害者,并合为一,专为伏兵及往来游击,贼自不敢近太仓、嘉定、松江矣。且因新城之军,俟便袭击,城可复袭而有也。
法曰:善守者守其所不攻。又曰: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今所谓守城者,徒守于城之内,而不知守于城之外,惴惴然如在围城之中,贼未至而已先自困矣。畏首畏尾,身其馀几?故唇亡而齿寒,鲁酒薄而邯郸围。夫苏州之守,不在于娄门,而在于昆山、太仓。太仓之守,不在于太仓,而在于刘家港,此易知也。今贼掠罗店等处已尽,必及南翔。贼据南翔,夺民船以入吴淞江,一日可至葑门,即苏州危矣。南过唐行,则松江危矣。今闻又至太仓、穿山等处,即常熟危矣。故欲害之使不得至,所以为守也。然所谓设伏为奇兵,又时出正兵相为表里,而后可也。
又嘉定近海,为内地保障。其县令恇怯不知兵,乞委任百姓所信向,如任同知、董知县、武指挥等,协力主决兵事。知县备办粮食,不得从中沮挠。倘有疏虞,即苏、松二郡不可保矣。
又考得白茆旧有白茆寨,刘家港旧有刘家港寨,青浦旧有青浦寨,此皆前朝拨置军士备倭之所,盖以春夏巡哨,秋冬还卫。又白茆、吴塘、茜泾、刘家港、甘市等处,各有烟墩烽火相接,以此见往时备倭之迹。今疏阔如此,欲以一城自固,不可得也。
又访得贼中海岛夷洲真正倭种,不过百数,其内地亡命之徒固多,而亦往往有被劫掠不能自拔者。近日贼抢娄塘、罗店等处,驱率居民挑包。其守包之人与吾民私语,言是某府州县人,被贼胁从,未尝不思乡里,但已剃发,从其衣号,与贼无异,欲自逃去,反为州县所杀,以此祇得依违,苟延性命。愚望官府设法招徕,明以丹青生活之信。务在孤弱其党,贼势不久自当解散。此古人制夷遏盗之长策也。
又闻民间不见官府出军,以为当俟请旨,须大军之至。窃见祖宗于山东、淮、浙、闽、广沿海设立卫所,镇戍连络,每年风候,调发舟师出海。后又设都指挥一员,统领诸卫,专以备倭为名。今倭贼冯陵,所在莫之谁何。但见官司纷纷抽点壮丁,及原役民快,皆素不教练之民,驱之杀贼,以致一人见杀,千人自溃,徒长贼气。使海外蛮夷闻之,皆有轻中国之心,非祖宗设立沿海军卫之意也。
当事者拘碍文法,动以擅调官军为解。窃伏读《大明律》“擅调官军”一款,其暴兵卒至,欲来攻袭,事有警急,及程途遥远者,并听从便火速调拨军马,乘机剿捕。若寇贼滋蔓,应合会捕者,邻近卫所虽非所属,亦得调发策应。若不即调遣会合,或不即申报上司,及邻近卫所不即发兵策应者,与擅调官军罪同。此各卫得自调拨策应之明文也。今贼杀害人民,摇动畿辅,苏、松内地城门经月不开,百姓喁喁。各卫拥兵深居,贼在近郊,不发一矢。忍以百万生灵饵贼,幸其自退,岂可得哉?夫以沿海之卫,自足备御。今独民兵支吾,玩愒养寇,及其必不可已,然后请旨动调大军。夫以民兵,则气力孱弱;以大军,则事体隆重,是虚设沿海数百万之兵也。况大军之至,吾民餍饱豺狼之腹已久矣。贼闻天兵既下,倏忽遁去,虽貔貅百万,怅望空波,徒使百姓骚然而已。乞蚤为裁处,遵照《大明律》,军政调拨策应,庶殄灭有期,不烦朝廷动调大军,实地方生灵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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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日本在百济、新罗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以居。当会稽,东与儋耳相近,而都于邪摩堆,所谓邪马台也。古未通中国,汉建武时始遣使朝贡,前世未尝犯边。自前元于四明通互市,遂因之钞掠居人,而国初为寇始甚。然自宣德以后金线岛之捷,亦无复有至者矣。今日启戎召衅,实自中国奸民冒禁阑出,失于防闲。事今已往,追悔无及。但国家威灵所及,薄海内外,罔不臣贡,而蕞尔小夷,敢肆冯陵。魏正始中,宣武于东堂引见高丽使者,以夫馀、涉罗之贡不至,宣武曰:“高丽世荷上将,专制海外,九夷黠虏,实得征之。方贡之愆,责在连率。”故高丽世有都督辽海征东将军、领东夷中郎将之号。今世朝鲜国虽无专征之任,而形势实能制之。况其王素号恭顺,倭奴侵犯,宜可以此责之。不然,必兴兵直捣其国都,系累其王,始足以伸中国之威。如前世慕容皝、陈棱、李?、苏定方,未尝不得志于海外。而元人五龙之败,此由将帅之失,使中国世世以此创艾而甘受其侮,非愚之所知也。
顾今日财赋兵力,未易及此,独可为自守之计。所谓自守者,愚以为祖宗之制,沿海自山东、淮、浙、闽、广,卫所绎络,能复旧伍,则兵不烦征调而足。而都司备倭指挥,俟其来,于海中截杀之,则官不必多置提督总兵而具。奈何不思复祖宗之旧,而直为此纷纷也?所谓必于海中截杀之者,贼在海中,舟船火器皆不能敌我也,又多饥乏,惟是上岸则不可御矣。不御之于外海,而御之于内海;不御之于海,而御之于海口;不御之于海口,而御之于陆;不御之于陆,则婴城而已。此其所出愈下也。宜责成将领,严立条格:败贼于海者为上功;能把截海口,不使登岸,亦以功论;贼从某港得入者,把港之官必杀无赦;其有司闭城坐视四郊之民肝脑涂地者,同失守城池论。庶人知效死,而倭不能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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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窃惟古之马唯养于官,而其养之于民者,官初无所与。《司马法》甸出长毂牛马,及所谓万乘、千乘、百乘,此皆寓兵于农,有事则赋调,而官不与知也。惟其养于官者,如《周礼》校人牧圉之属,与《月令》所载其养之之法备尽,此则官之所自养也。夫周之时既养马矣,而民之马,官有不与,是以民各自以其力养己之马,而无所不尽其心。故有事征发,而车与马无不办也。汉之苑马,即校人之王马。而民间私牧,官无所与,而皆得以自孳息。故街巷有马,而“桥姚以致马千匹”,逮武帝伐胡马少,而始有假母归息之令,亦兵兴一切之制,非久用也。
秦、汉以来,唐马最盛,皆天子所自置监牧,其扰不及于民,而马之盛如此。我国家苑马之设,即其遗意。然又于两京畿、河南、山东编户养马,乃又兼宋人保甲之法。盖不独养于官,而又养于民也。今监牧之马,未见蕃息,民间牧养,又日以耗。且以今畿郡之养马言之:夫马既系于官,而民以为非民之所有;官既委于民,而官以为非官之所专,马乌得而不敝?自其立法之初,已知其弊必至于今日也。且天下有治人,无治法。苟能如其旧,而得人以求实效,亦未尝不可以藉其用也。今保马既不可变,而于其间又不能守其旧,往往数为纷更,循其末流而不究其本始,愈变而愈敝,必至于不可复为而后已。此今日天下之事皆然,而非独马政也。
尝考洪武初制,令有司提调孳牧。江南十一户共养马一匹,江北五户共养马一匹,以丁多之家为马头,专养一马,馀令津贴,以备倒失买补。每二岁,纳驹一匹。又立群头、群长,设官铸印,与守令分民而治。有牧马草场,又免其粮草之半,每加优恤。使有司能责实而行之,常使民得养马之利,则马亦何忧于不蕃也。今顾不能修其旧,而徒以法之敝而亟变之,则天下安得有善法?夫令民养马,国家之意本欲得马而已。而有所谓本色、折色,何为也?责民以养马,而又责其输银,如此,则取其银可矣,而又何以马为?于是民不以养马为意,而以输银为急矣。牧地,本与民养马也,而征其子粒,又有加增子粒,如此,则遂并之田税而已,而又何以责之马户?于是民不以养马为意,而以输子粒为急矣。养马者,课其驹可也,不用其驹而使之买俵,于是民不以养马为意,而以买俵为急矣。夫折色之议,本因江南应天、太平等处非产马之地,变而通之,虽易银,可也。遂移之于河北,今又变卖种马,而征其草料。原今变者之意,专欲责民之输银,而非责民之养马也。官既无事于养马,而独规目前之利,民复恣为奸伪,而为利己之图。有驹不报,而攻于欺隐;不肯以驹备用,而独愿以银买俵;至或戕其孕字,绝其游牝,上下交征利以相欺而已。卫文秉心塞渊,致渼牝之三千;鲁僖以思无邪,致马之斯徂。夫官民一于为利以相欺,何望于马之蕃息乎?
今之议者,又方日出新意,以变卖马之半为未尽,因欲尽卖种马,而惟以折色征解,略不思祖宗立法之深意,可为太息也。夫河北之人骁健,良马冀之所产,昔人所以谓此地王不得无以王,霸不得无以霸者也。今举冀之良产尽弃之,一旦国家有事,西边之马可得以为畿内用乎?
古语曰:变而不如前,易而多所败者,亦不可不复也。今欲讲明马政,必尽复洪武、永乐之旧。江南折色可也,畿辅、河南、山东之折色不可也。草场之旧额可清也,子粒不可征也。官吏之侵渔可黜可惩也,而管马官、群长、兽医不可省也。行马复之令,使民得宽其力,民知养马之利,则虽官马亦以为己马矣。又修金牌之制,通关互市,益得好马,别赋之民,以为种马,而有司加督视之。洪武、永乐之旧犹可复也。盖修茶马而渥洼之产至矣,弛草地而牧之息繁矣,恤编户恣刍牧而乌裸桥姚之富臻矣。故曰:车骑,天下之武备也,其所以壮神京、防后患者,岂浅浅哉!抑古之相、卫、邢、洺,皆有马监,即皆今之畿辅地也。如使尽核官民所耕佃牧马草场尽出之,与夫群不垦者,皆立埄堆以为监牧之地,而尽归于苑马,宋人户马保马之法虽罢之可也,何必规规然沿其末流而日事纷更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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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有光为都水司试吏,太子太傅司空公以章奏课诸进士,承命作《三途并用议》。
议曰:所谓三途者,进士也,科贡也,吏员也。国初用人,有征聘,有经明行修,有人材,有贤良方正,有才识兼人,有楷书,有童子诸科。其后率多罢废。承平以来,专用进士、科贡、吏员,是三者初未尝废。而迩者欲新天下之吏治,于科贡、吏员之中,稍加不次之擢,故有三途并用之说,其实前此未尝不并用也。
愚以为朝廷欲收用人之实效,于科贡、吏员所宜加之意者,当先清其源。盖清其源,而后其末流可治也。今进士之与科贡,皆出学校,皆用试经义论策。试进士不中,入国子为举人监生;试举人不中,循年资而贡之,入国子为岁贡监生。非若汉世贤良孝廉对策,与博士弟子判然为二,其实一途而已。然进士升于礼部,为高选。举人之下第与岁贡,国家亦不轻以待之,故使之学于太学,以观其成。苟成矣,虽任以进士之官,可也。今成均教养之法不具,独令以资历待选而已,非复如古之舍法,此其科贡之源不清也。吏员之在古,本与士大夫无别异。迨后流品既分,遂为异物,士人不复肯诎辱于此。故本朝资格,吏员崇者止于七品,多用为掾幕、监当、管库之职,非保荐不得为州郡,则吏道本不可与儒者并。然其始皆自藩、宪、卫、府、州、县所署置,犹有前代辟举之遗法。而今则自始为吏,先责其输纳,自提控以下至于吏典,但以所输之赀,第其出身之等差,此吏员之源未清也。夫欲使举贡之得人,在于修太学之法,而科贡可用矣。欲使掾幕、监当、管库之得人,在于遵辟举之旧,而掾幕、监当、管库可用矣。然吏者止可以循资,如祖宗之制,非得与科贡并也。
愚于科贡,犹有说焉。会试有甲、乙榜,盖乙榜即亦举人之中式者,特限于钦定之制额,故次之。乙榜授以教职,其实进士无异。今特以败卷置乙榜,而与乞恩者概与教职,则教官之选轻矣。岁贡本以州县之俊,如往年所谓选贡者。今不本洪武旧制,而专累日月,则岁贡无少俊者可施以成均之教矣。
愚又怪夫今之未有以清其源,而壅其源者又不止也。自纳粟、买马、挖运、纳级之例日开,吏道杂而多端,官方所以日缪也。而科贡、吏员皆繇此而妨阏矣。故欲振饬吏治,莫若清其源而无壅之。凡此,皆于格例之中修其废坏耳。于此二者,其源既清,于格例已复其常,而于其间简其卓异,加不次之擢。盖天下奇俊之士少,而中庸之士多。王者之道,先为其法以就天下中庸之士,而精神运用,独可于奇俊之士加于其法之外,而不为法之所限。此其所以能鼓舞一世之人材也。
或曰:子谓吏道不得与儒并,先朝如尚书徐晞、知府况锺,皆至显用者,何也?曰:此又不可以吏之途论也。盖先朝用人,时取之常格之外。宋景濂一代文章之宗,杨士奇三朝辅相之首,皆以布衣特起,乃遂掌帝制,典机密,岂谫谫于循途者?盖自古中世,犹未尝不事旁招俊掞,博采声望,侧席幽人,思迟多士。今百馀年,寥寥未之见,而专以资格进叙。今亦颇苦其胶束伏隘,而未能旷然也,是以思为三途并用之说。愚以为非大破因循之论,考国家之故事,追三代、两汉之高踪,以振作鼓舞一世之人材,恐不足以刬累世之宿弊,而收用人之实效也。谨议。(按:徐晞正统七年为兵部尚书,以吏起家,在任四年。旧刻误作徐熙,今依国史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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