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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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限 文言文
清代 阮元

古人无笔砚纸墨之便,往往铸金刻石,始传久远;其著之简策者,亦有漆书刀削之劳;非如今人下笔千言,言事甚易也。许氏《说文》:“直言曰言,论难曰语。”《左传》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此何也?古人以简策传事者少,以口舌传事者多;以目治事者少,以口耳治事者多,故同为一言,转相告语,必有愆误。(原注:《说文》:“言,从口,从辛;辛,愆也。”)是必寡其词,协其音,以文其言,使人易于记诵,无能增改,且无方言俗语杂于其间,始能达意,始能行远。此孔子于《易》所以著《文言》之篇也。古人歌诗、箴铭、谚语凡有韵之文,皆此道也。《尔雅·释训》主于蒙训,“子子孙孙”以下用韵者三十二条,亦此道也。
孔子于《乾》、《坤》之言,自名曰“文”,此千古文章之祖也。为文章者,不务协音以成韵,修词以达远,使人易诵易记,而惟以单行之语,纵横恣肆,动辄千言万字,不知此乃古人所谓直言之言,论难之语,非言之有文者也,非孔子之所谓文也。《文言》数百字,几于句句用韵。孔子于此发明乾坤之蕴,铨释四德之名,几费修词之意,冀达意外之言。(原注:《说文》曰:“词,意内言外也。”盖词亦言也,非文也。《文言》曰:“修辞立其诚。”《说文》曰:“修,饰也。”词之饰者乃得为文,不得以词即文也。)要使远近易诵,古今易传,公卿学士皆能记诵,以通天地万物,以警国家身心。
不但多用韵,抑且多用偶,即如:“乐行”、“忧违”,偶也;“长人”、“合礼”,偶也;“和义”、“干事”,偶也;“庸言”、“庸行”,偶也;“闲邪”、“善世”,偶也;“进德”、“修业”,偶也;“知至”、“知终”,偶也;“上位”、“下位”,偶也;“同声”、“同气”,偶也;“水湿”、“火燥”,偶也;“云龙”、“风虎”,偶也;“本天”、“本地”,偶也;“无位”、“无民”,偶也;“勿用”、“在田”,偶也;“潜藏”、“文明”,偶也;“道革”、“位德”,偶也;“偕极”、“天则”,偶也;“隐见”、“行成”,偶也;“学聚”、“问辩”,偶也;“宽居”、“仁行”,偶也;“合德”、“合明”、“合序”、“合吉凶”,偶也;“先天”、“后天”,偶也;“存亡”、“得丧”,偶也;“馀庆”、“馀殃”,偶也;“直内”、“方外”,偶也;“通礼”、“居体”,偶也。凡偶皆文也。于物两色相偶而交错之,乃得名曰文。文即象其形也。(原注:《考工记》曰:“青与自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说文》曰:“文。逪画也。象交文。”)
然则千古之文,莫大于孔子之言《易》。孔子以用韵比偶之法,错综其言,而自名曰“文”。何后人之必欲反孔子之道;而自命曰“文”,且尊之曰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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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张之洞

万山辐凑,一水碧潆,雉堞云罗,鳞原星布者,兴郡也。城东北隅,云峰耸碧,烟柳迷青,秋水澄空,红桥倒影者,招堤也。缘是数里,蒹葭苍苍,有阁巍然,峙于岩畔者,魁阁也。穿绿荫,拂白石,禅房乍转,画槛微通,石碧一方,茅亭三面者,半山亭也。做亭者谁?吾家大人也。翠萝红蓼,罗列于轩前;竹榭茅檐,欹斜于矶畔。太守之意,得之半山,而志以亭也。
岁在壬寅,家大人先守是邦,文风雅俗,焕然一新,故常与民同乐者也。夫其得及则信孚,信孚则人和,人和则政多暇。由是常徘徊于此阁,以寄胜慨;而亭未有焉,然其烟云万状,锦绣千重,早以毕具于目前。盖天钟灵于是,必待太守以起之也。爱乃建亭于阁之东偏,古径半弯,危廊数转,不崇朝而功成,易如也。
每当风清雨过,岩壑澄鲜,凭栏远眺,则有古树千红,澄潭一碧,落霞飞绮,凉月跳珠,此则半山亭之大观也。且夫画栏曲折,碧瓦参差,昭其洁也。烟光悒翠,竹影分青,昭其秀也。松床坐奕,筠簟眠琴,昭其趣也。分瓜请战,煮茗资谈,昭其事也。若夫柳岸晓风,芦花残月,云腾碧嶂,日落深林者,亭之朝暮也。水绿波澄,莲红香远,月白风清,水落石出,亭之四时也。沙明荷静,舞翠摇红,竟秀于汀渚者,亭之晴也。柳眉烟锁,荷盖声喧,迷离于远岸者,亭之雨也。晴而明,雨而晦,朝而苍翠千重,暮而烟霞万顷,四时之景无穷,而亭之可乐,亦与为无穷也。
至约把钓人来,一蓑荷碧,采莲舟去,双浆摇红,渔唱绿杨,樵歌黄叶,往来不绝者,人之乐也。鹭眠荻屿,鱼戏莲房,或翔或集者物之乐也。衣带轻缓,笑语喧哗者,太守游也。觥筹交错,肴核杂陈者,太守宴也。觞飞金谷,酒吸碧筒,宾客纷酬,杯盘狼藉者,太守欢也。题诗励士,把酒劝农,四竟安恬,五谷垂颖者,则太守之真乐也。
俄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者,太守归而众宾从也。是则知其乐,而不知太守之乐者,禽鸟也。知太守之乐,而不知太守之乐民之乐者,众人也。乐民之乐,而能与人、物同知者,太守也。
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兰亭也。不遭右军,则清湍修竹,芜没于空山矣。岳阳之楼,晴川之阁,不有范、崔之品题,则巍观杰构,沉沦于湖滨江渚矣。是地也,不逢太守,则锦谷琼花,不现其佳境矣。为此亭也,则胜迹不令就荒,名花俱能见赏,凡夫出尘拔翠,必无沉滞而不彰矣,所以谓之与民同乐也。不胜其佳,使花香山翠湮于野塘,不传于奕世,是贻林泉之愧也。故挥毫而记之,犹恐未能尽其致也。
道光二十有八年七月即望
南皮十一龄童子张之洞香涛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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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洪亮吉

季逑足下:日来用力何似?亮吉三千里外,每有造述,手未握管,心县此人。虽才分素定,亦契慕有独至也!
吾辈好尚既符,嗜欲又寡。幼不随搔首弄姿、顾影促步之客,以求一时之怜;长实思研精蓄神、忘寝与食,以希一得之获。惟吾年差长,忧患频集,坐此不逮足下耳。然犬马之齿,三十有四,距强仁之日,尚复六年。上亦冀展尺寸之效,竭志力以报先人;下庶几垂竹帛之声,传姓名以无惭生我。每览子桓之论:“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及长沙所述:“佚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感此数语,掩卷而悲,并日而学。又佣力之暇,余晷尚富,疏野之质,本乏知交,鸡胶胶则随暗影以披衣,烛就跋则携素册以到枕。衣上落虱,多而不嫌;凝尘浮寇,日以积寸。非门外入刺,巷侧过车,不知所处在京邑之内,所居界公卿之间也。
夫人之智力有限,今世之士,或县心于贵势,或役志于高名,在人者款来,在已者已失。又或放情于博奕之趣,毕命于花鸟之研,劳瘁既同,岁月共尽。若此,皆巧者之失也。间常自思,使扬子云移研经之术以媚世,未必胜汉廷诸人,而坐废深沉之思。韦宏嗣舍著史之长以事棋,未必充吴国上选,而并忘渐渍之效。二子者,专其所独至,而弃其所不能,为足妒耳。每以自慰,亦惟敢告足下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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