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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牛僧孺

余真元中,举进士落第,归宛叶间。至伊阙南道鸣皋山下,将宿大安民舍。会暮,不至。更十余里,一道,甚易。夜月始出,忽闻有异香气;因趋进行。不知近远。见火明,意谓庄家。更前驱,至一大宅。门庭若富豪家。黄衣阍人曰:“郎君何至?”
余答曰:“僧孺,姓牛,应进士落第往家。本往大安民舍,误道来此。直乞宿,无他。”
中有小髻青衣出,责黄衣曰:“门外谁何?”
黄衣曰:“有客。”
黄衣入告。少时,出曰:“请郎君入。”
余问谁氏宅。黄衣曰:“第进,无须问。”
入十余门,至大殿。殿蔽以珠帘,有朱衣紫衣人百数,立阶陛间。左右曰:“拜殿下。”
帘中语曰:“妾汉文帝母薄太后。此是庙,郎不当来,何辱至?”
余曰:“臣家宛下。将归,失道。恐死豺虎,敢乞托命。”
太后遣轴帘,避席曰:“妾故汉室老母,君唐朝名士,不相君臣,幸希简敬,便上殿来见。”
太后着练衣亡,状貌瑰伟,不甚年高。劳余曰:“行役无苦乎?”
召坐。食顷间,殿内有笑声。太后曰:“今夜风月甚佳,偶有二女伴相寻。况又遇嘉宾,不可不成一会。”
呼左右:“屈两个娘子出见秀才。”
良久,有女二人从中至,从者数百。前立者一人,狭腰长页,多发不妆,衣青衣,仅可二十余。太后曰:“高祖戚夫人大。”
余下拜,夫人亦拜。更一人,柔肌隐身!”
貌舒态逸,光彩射远近,多服花绣,年低薄太后。后曰:“此元帝王嫱。”
余拜如戚夫人,王嫱复拜。各就坐。
坐定,太后使紫衣中贵人曰:“迎杨家潘家来。”
久之,空中见五色云下,闻笑语声渐近。太后曰:“杨潘至矣。”
忽车音马迹相杂,罗绮焕耀,旁视不给。有二女子从云中下。余起立于侧。见前一人纤腰修眸,容甚丽,衣黄衣,冠玉冠,年三十来。太后曰:“此是唐朝太真妃子。”
予即伏谒,拜如臣礼。太真曰:“妾得罪先帝,(先帝,谓肃宗也。)皇朝不置妾在后妃数中,设此礼,岂不虚乎?不敢受。”
却答拜。更一人厚肌敏视,小,质洁白,齿极卑,被宽博衣。太后曰:“齐潘淑妃”余拜之,如妃子。既而太后命进馔。少时,馔至,芳洁万端,皆不得名字。但欲充腹,不能足。食已,更具酒。其器用尽如王者。太后语太真曰:“何久不来相看?”
太真谨容对曰:“三郎(天宝中官人呼玄宗多曰三郎)数幸华清宫,扈从不得至。”
太后又谓潘妃曰:“子亦不来,何也?”
潘妃匿笑。不禁,不成对。太真视潘妃而对曰:“潘妃向玉奴(太真名也)说,懊恼东昏侯疏狂,终日出猎,故不得时谒耳。”
太后问余:“今天子为谁?”
余对曰:“今皇帝,先帝长子。”
太真笑曰:“沈婆儿作天子也,大奇!”
太后曰:“何如主?”
余对曰:“小臣不足以知君德。”
太后曰:“然无嫌,但言之。”
余曰:“民间传圣武。”
太后首肯三四。太后命进酒加乐,乐妓皆少女子。酒环行数周,乐亦遂辍。
太后请戚夫人鼓琴。夫人约指以玉环,光照于座。(《西京杂记》云:高祖与夫人环,照见指骨也。)引琴而鼓,声甚怨。太后曰:“牛秀才邂逅逆旅到此,诸娘子又偶相访,今无以尽平生欢。牛秀才固才士。盍各赋诗言志,不亦善乎?”
遂各授与笺笔,逡巡诗成。
薄后诗曰:“月寝花宫得奉君,至今犹愧管夫人!”
汉家旧是笙歌处,烟草几经秋复春。”
王嫱诗曰:“雪里穹庐不见春。汉衣虽旧泪垂新。如今最恨毛延寿,爱把丹青错画人。”
戚夫人诗曰:“自别汉宫休楚舞,不能妆粉恨君王。无金岂得迎商叟,吕氏何曾畏木强。”
太真诗曰:“金钗堕地别君王,红泪流珠满御床。云雨马嵬分散后,骊宫不复舞霓裳。”
潘妃诗曰:“秋月春风几度归,江山犹是邺宫非。东昏旧作莲花地,空想曾披金缕衣。”
再三邀余作诗。余不得辞,遂应命作诗曰:“香风引到大罗天!”
月地云阶拜洞仙。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别有善笛女子,短发,丽服,貌甚美,而且多媚,潘妃偕来。太后以接坐居之,时令吹笛,往往亦及酒。太后顾而问曰:“识此否?石家绿珠也。潘妃养作妹、故潘妃与俱来。”
太后因曰:“绿珠岂能无诗乎?”
绿珠乃谢而作诗曰:“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翠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辞毕,酒既至。太后曰,”牛秀才远来,今夕谁人为伴?”
戚夫人先起辞曰:“如意成长,固不可。且不宜如此。”
潘妃辞曰:“东昏以玉儿,身死国除,玉儿不拟负他。”
绿珠辞曰:“石卫尉性严忌,今有死,不可及乱。”
太后曰:“太真今朝先帝贵妃,不可,言其他。”
太后谓王嫱曰:“昭君始嫁呼韩单于,复为殊累若单于妇,固自用。且苦寒地胡鬼何能为?昭君幸无辞。”
昭君不对,低然羞恨。俄各归休。余为左右送入昭君院。
会将旦,侍人告起,昭君垂泣持别。忽闻外有太后命,余遂出见太后。太后曰:“此非郎君久留地,宜亟还。便别矣。幸无忘向来欢。”
更索酒。酒再行,已。戚夫人潘妃绿珠皆泣下,竟辞去。太后使朱衣送往大安,抵西道,旋失使人所在,时始明矣。命就大安里,问其里人。里人云:“此十余里,有薄后庙。”
余却回望庙,荒毁不可入,非向者所见矣。余衣上香,经十余日不歇,竟不知其如何。

155
唐代 张读

陇西李征,皇族子,家于虢略。微少博学,善属文。弱冠从州府贡焉,时号名士。天宝十载春于尚书右丞杨没榜下登进士第。后数年,调补江南尉。征性疏逸,恃才倨傲,不能屈迹卑僚。尝郁郁不乐。每同舍会,既酣,顾谓其群官曰:“生乃与君等为伍耶!”
其僚佐咸嫉之。及谢秩,则退归闭门,不与人通者近岁余。
后迫衣食,乃具妆东游吴楚之间,以干郡国长吏。吴楚人闻其声固久矣。及至,皆开馆以俟之。宴游极欢。将去,悉厚遗以实其囊橐。征在吴楚且周岁,所获馈遗甚多。西归虢略。未至,舍于汝坟逆旅中。忽被疾发狂,鞭捶仆者。仆者不胜其苦。如是旬余,疾益甚。无何,夜狂走,莫知其适。家僮迹其去而伺之,尽一月而征竟不回。于是仆者驱其乘马,挈其囊橐而远遁去。
至明年,陈郡袁傪以监察御史奉诏使岭南,乘传至商于界。晨将发,其驿者白曰:“道有虎暴而食人,故过于此者,非昼而莫敢进。今尚早,愿且驻车,决不可前。”
傪怒曰:“我天子使,众骑极多,山泽之兽能为害耶?”
遂命驾去。行未尽一里,果有一虎自草中突出。傪惊甚。俄而虎匿身草中,人声而言曰:“异乎哉,几伤我故人也!”
傪聆其音似李征。傪昔与征同登进士第,分极深,别有年矣。忽闻其语,既惊且异,而莫测焉。遂问曰:“子为谁?得非故人陇西子乎?”
虎呻吟数声,若嗟泣之状。已而谓傪曰:“我李征也。君幸少留,与我一语。”
傪即降骑。因问曰:“李君,李君,何为而至是也?”
虎曰:“我自与足下别,音问旷阻且久矣。幸喜得无恙乎,今又去何适?向者见君,有二吏驱而前,驿隶挈印囊以导。庸非为御史而出使乎?”
傪曰:“近者幸得备御史之列,今乃使岭南。”
虎曰:“吾子以文学立身,位登朝序,可谓盛矣。况宪台清峻,分乣百揆,圣明慎择,尤异于人。心喜故人居此地,甚可贺。”
傪曰:“往者吾与执事同年成名,交契深密,异于常友。自声容间阻,时去如流,想望风仪,心目俱断。不意今日,获君念旧之言。虽然,执事何为不我见,而自匿于草莽中?故人之分,岂当如是耶?”
虎曰:“我今不为人矣,安得见君乎?”
傪即诘其事。虎曰:“我前身客吴楚,去岁方还。道次汝坟,忽婴疾发狂走山谷中。俄以左右手据地而步,自是觉心愈狠,力愈倍。及视其肱髀,则有厘毛生焉。又见冕衣而行于道者、负而奔者、翼而翱者、毳而驰者,则欲得而啖之。既至汉阴南,以饥肠所迫,值一人腯然其肌,因擒以咀之立尽。由此率以为常。非不念妻孥,思朋友,直以行负神祗,一日化为异兽,有腼于人,故分不见矣。嗟夫!我与君同年登第,交契素厚,今日执天宪,耀亲友,而我匿身林薮,永谢人寰,跃而吁天,俯而泣地,身毁不用。是果命乎?”
因呼吟咨嗟,殆不自胜,遂泣。傪且问曰:“君今既为异类,何尚能人言耶?”
虎曰:“我今形变而心甚悟,故有摚突。以悚以恨,难尽道耳。幸故人念我,深恕我无状之咎,亦其愿也。然君自南方回车,我再值君,必当昧其平生耳。此时视君之躯,犹吾机上一物。君亦宜严其警从以备之,无使成我之罪,取笑于士君子。”
又曰:“我与君真忘形之友也,而我将有所托,其可乎?”
傪曰:“平昔故人,安有不可哉?恨未知何如事,愿尽教之。”
虎曰:“君不许我,我何敢言?今既许我,岂有隐耶?初我于逆旅中,为疾发狂。既入荒山,而仆者驱我乘马衣囊悉逃去。吾妻孥尚在虢略,岂念我化为异类乎?君若自南回,为赍书访妻子,但云我已死,无言今日事。幸记之!”
又曰:“吾于人世且无资业,有子尚稚,固难自谋。君位列周行,素秉夙义,昔日之分,岂他人能右哉?必望念其孤弱,时赈其乏,无使殍死于道途,亦恩之大者。”
言已又悲泣。傪亦泣曰:“傪与足下休戚同焉,然则足下子亦傪子也。当力副厚命,又何虞其不至哉?”
虎曰:“我有旧文数十篇未行于代,虽有遗稿,尽皆散落,君为我传录,诚不敢列人之阈,然亦贵传于子孙也。”
傪即呼仆命笔,随其口书,近二十章。文甚高,理甚远。傪阅而叹者再三。虎曰:“此吾平生之素也,安敢望其传乎?”
又曰:“君衔命乘传,当甚奔迫。今久留驿隶,兢悚万端。与君永诀,异途之恨,何可言哉?”
傪亦与之叙别,久而方去。傪自南回,遂专命持书及摚赙之礼,寄于征子。月余,征子自虢略来京诣傪门,求先人之柩。傪不得已,具疏其事。后傪以己俸均给征妻子,免饥冻焉。傪后官至兵部侍郎。

406
唐代 牛僧孺

元和中,饶州刺史齐推女,适陇西李某。李举进士,妻方娠,留至州宅,至临月,迁至后东阁中。其夕,女梦丈夫,衣冠甚伟,瞑目按剑叱之曰:“此屋岂是汝腥秽之所乎!亟移去。不然:且及祸。”
明日告推,推素刚烈,曰:“吾忝土地主,是何妖孽能侵耶!”
数日,女诞育,忽见所梦者,即其床帐乱殴之。有顷,耳目鼻皆流血而卒。父母伤痛女冤横,追悔不及,遣遽告其夫,俟至而归葬于李族,遂于郡之西北十数里官道权瘗之。李生在京师下第将归,闻丧而往。比至饶州,妻卒已半年矣。李亦粗知其死不得其终,悼恨既深,思为冥雪。至近郭,日晚,忽于旷野见一女,形状服饰,似非村妇,李即心动,驻马谛视之,乃映草树而没。李下马就之,至,则真其妻也。相见悲泣,妻曰:“且无涕泣,幸可复生。俟君之来,亦已久矣。大人刚正,不信鬼神,身是妇女,不能自诉。今日相见,事机校迟。”
李曰:“为之奈何?”
女曰:“从此直西五里鄱亭村,有一老人姓田,方教授村儿,此九华洞中仙官也,人莫之知。君能至心往来,或冀谐遂。”
李乃径访田先生,见之,乃膝行而前,再拜称曰:“下界凡贱,敢谒大仙。”
时老人方与村童授经,见李,惊避曰:“衰朽穷骨,旦暮溘然,郎君安有此说?”
李再拜,扣头不已,老人益难之。自日宴至于夜分,终不敢就坐,拱立于前。老人俯首良久曰:“足下诚恳如是,吾亦何所隐焉。”
李生即顿首流涕,具云妻枉状。
老人曰:“吾知之久矣,但不蚤申诉,今屋宅已败,理之不及。吾向拒公,盖未有计耳。然试为足下作一处置。”
乃起从北出,可行百步余,止于桑林,长啸。倏忽见一大府署,殿字环合,仪卫森然,拟于王者。田先生衣紫帔,据案而坐,左右解官等列待。俄传教呼地界人。须臾,十数部各拥有百余骑,前后奔驰而至。其帅皆长丈余,眉目魁岸,罗列于门屏之外,整衣冠,意绪苍惶,相问今有何事。须臾,谒者通地界庐山神、江渎神、彭蠡神等皆趣女入。田先生问曰:“比者此州刺史女,因产为暴鬼所杀,事甚冤滥,尔等知否?”
皆俯伏应曰:“然。”
又问:“何故不为申理?”
又皆对曰:“狱讼须有其主。此不见人诉,无以发摘佞。”
又问:“知贼姓名否?”
有一人对曰:“是西汉鄱县王吴芮。今刺史宅,是芮昔时所居。至今犹恃雄豪,侵占土地,往往肆其暴虐,人无奈何。”
田先生曰:“即追来!”
俄顷,缚吴芮至。先生诘之,不伏。乃命追阿齐旨。良久,见李妻与吴芮庭辩。食顷,吴芮理屈,乃曰:“当是产后虚弱,见某惊怖自绝,非故杀。”
田先生曰:“杀人以挺与刃,有以异乎?”
遂令执送天曹,回谓速检李氏寿命几何。顷之,吏云:“本算更合寿三十二年,生四男三女。”
先生谓群官曰:“李氏寿算长,若不再生,议无厌伏。公等所见何如?”
有一老吏前启曰:“东晋邺国下有一人横死,正与此事相当。前使葛真君!”
断以具魂作本身,却归生路。饮食言语,嗜欲追游,一切无异。但至寿终,不见形质耳。”
田先生曰:“何谓具魂?”
吏曰:“生人三魂七魄,死则散离,本无所依。今收合为一体,以续弦胶涂之。大王当街发遣放回,则与本身同矣。”
田先生曰:“善。”
即顾谓李妻曰:“作此处置,可乎?”
李妻曰:“幸甚!”
俄见一吏,别领七八女人来,与李妻一类,即推而合之。有一人持一器药,状似稀饧,即于李妻身涂之。李氏妻如空中坠地,初甚迷闷,天明尽失夜来所见,唯田先生及李氏夫妻三人共在桑林中。田先生顾谓李生曰:“相为极力,且喜事成,便可领归。见其亲族,但言再生,慎无他说。吾亦从此逝矣。”
李遂同归至州,一家惊疑,不为之信。久之,乃知实生人也。自尔生子数人。其亲表之中,颇有知者,云:“他无所异,但举止轻便,异于常人耳。”

137
唐代 牛肃

开元初修法驾,东海马待封能穷伎巧,于是,指南车、记里鼓、相风鸟等,待封皆改修,其巧逾于古。待封又为皇后造妆具,中立镜台,台下两层,皆有门户。后将栉沐,启镜奁后,台下开门,有木妇人手执中栉至;后取已,木人即还。至于面脂妆粉,眉黛髻花,应所用物,皆木人执;继至,取毕即还,门户后闭。如是供给皆木人。后即妆罢,诸门皆阁,乃持去。其妆台金银彩画,木妇人衣服装饰,穷极精妙焉。待封既造卤簿,又为后帝造妆台,如是数年,敕但给其用,竟不拜官。待封耻之。又奏请造欹器、酒山扑满等物,许之。皆以白银造作。其酒山扑满中,机关运动,或四面开定,以纳风气;风气转动,有阴阳向背,则使其外泉流吐纳,以挹杯斝;酒使出入,皆若自然,巧逾造化矣。既成奏之,即属宫中有事,竟不召见。待封恨其数奇,于是变姓名,隐于西河山中。
至开元末,待封从晋州来,自称道者吴赐也,常绝粒矣。与崔邑令李劲造酒山扑满、欹器等。酒山立于盘中,其盘径四尺五寸,下有大龟承盘,机运皆在龟腹内。盘中立山,山高三尺,峰峦殊妙。盘以木为之,布漆其外;龟及山皆漆布脱空,彩画其外。山中虚,受酒三斗。绕山皆列酒池,池外复有山围之。池中尽生荷,花及叶皆锻铁为之。花开叶舒,以代盘叶;设脯醢珍果佐酒之物于花叶中。山南半腹有龙,藏半身于山,开口吐酒。龙下大荷叶中,有杯承之;杯受四合,龙吐酒八分而止。当饮者即取之。饮酒若迟,山顶有重阁,阁门即开,有催酒人具衣冠执板而出;于是归盏于叶,龙复注之,酒使乃还,阁门即闭;如复迟者,使出如初,直至终宴,终无差失。山四面东西皆有龙吐酒,虽覆酒于池,池内有穴,潜引池中酒纳于山中,比席阑终饮,池中酒亦无遗矣。欹器二,在酒山左右。龙注酒其中,虚则欹,中则平,满则覆,则鲁庙所谓“侑坐之器”也。君子以诫盈满,孔子观之以诫焉。杜顶造敬器不成,前史所载;若吴赐也,造之如常器耳。

957
唐代 皇甫枚

西京咸宜观女道士鱼玄机,字幼微,长安倡家女也。色既倾国,思乃入神,喜读书属文,尤致意于一吟一咏。破瓜之岁,志慕清虚。咸通初,遂从冠帔于咸宜。而风月赏玩之佳句,往往播于士林。然蕙兰弱质,不能自持,复为豪侠所调,乃从游处焉。于是风流之士,争修饰以求狎,或载酒谐之者,必鸣琴赋诗,间以谑浪,懵学辈自视缺然。其诗有“绮陌春望远,瑶徽秋兴多”。又“殷勤不得语,红泪一双流”。又“焚香登玉坛,端简礼金阙”。又“云情自郁争同梦,仙貌长芳又胜花”。此数联为绝矣。
一女僮曰绿翘,亦明慧有色。忽一日,机为邻院所邀,将行,诫翘曰:“无出,若有客。但云在某处。”
机为女伴所留,迨暮方归院。绿翘迎门,曰:“适某客来,知炼师不在,不舍辔而去矣。”
客乃机素相昵者,意翘与之私。及夜,张灯扃户,乃命翘入卧内,讯之。翘曰:“自执巾盥数年,实自检御,不令有似是之过,致忤尊意。且某客至,款扉,翘隔阖报云:‘炼师不在。’客无言。策马而去。若云情爱,不蓄于胸襟有年矣。幸炼师无疑。”
机愈怒,裸而笞百数,但言无之。既委顿,请杯水酹地曰:“炼师欲求三清长生之道,而未能忘解佩荐枕之欢。反以沈猜,厚诬贞正。翘今必毙于毒手矣!无天则无所诉,若有,谁能抑我强魂,誓不蠢蠢于冥冥之中,纵尔浮佚。”
言讫,绝于地。机恐。乃坎后庭,瘗之。自谓人无知者。时咸通戊子春正月也。
有问翘者,则曰:“春南霁,逃矣。”
客有宴于机室者,因溲于后庭,当瘗上见青蝇数十集于地,驱去复来。详视之,如有血痕且腥。客既出,窍语其仆。仆归复语其兄。其兄为府街卒,尝求金于机,机不顾。卒深衔之。闻此,遽至观门觇伺,见偶语者,乃讶不睹绿翘之出入。街卒复呼数卒,携锸具,突入玄机院,发之。而绿翘貌如生平。遂录玄机京兆府,吏诘之辞伏。而朝士多为言者。府乃表列上。至秋,竟戮之。在狱中亦有诗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此其美者也。

226
唐代 张读

吴全素,苏州人,举孝廉,五上下第。元和十二年寓居长安永兴里。十二月十三日夜既臥,见二人白衣执简,若贡院引榜来召者。全素曰:“礼闱引试分甲有期,何烦夜引。”
使者固邀,不得已而下床随行。不觉过子城,出开远门二百步,正北行,有路阔二尺已来此外尽目深泥。见丈夫妇人捽之者,拽倒者,杻枷者,锁身者,连裾者,僧者,道者,囊盛其头者,面缚者,散驱行者,数百辈皆行泥中,独全素行平路。约数里入城郭,见官府同列者千余人。军吏佩刀者,部分其人,率五十人为一引。引过,全素在第三引中。
其正衙有大殿,当中设床几,一人衣绯而坐,左右立吏数十人。衙吏点名,便判付司狱者,付碨狱者,付矿狱者,付汤狱者,付火狱者,付案者。闻其付狱者,方悟身死。见四十九人皆点付讫,独全素在,因问其人曰:“当衙者何官?”曰:“判官也。”遂诉曰:“全素忝履儒道,年禄未终,不合死。”判官曰:“冥官案犊,一一分明,据籍帖追,岂合妄诉?”全素曰:“审知年命未尽,今请对验命籍。”乃命取吴郡户籍到,捡得吴全素,元和十三年明经出身,其后三年衣食,亦无官禄。判官曰:“人世三年,才同瞬息,且无荣禄,何必却回;既去即来,徒烦案犊!”全素曰:“辞亲五载,得归即荣;何况成名,尚余三载,伏乞哀察。”判官曰:“任归。”仍诫引者曰:“此人命薄,宜令速去,稍似延迟,即突明矣。引者受命,即与同行。出门外,羡而泣者不可胜纪。既出城,不复见泥矣。复至开远门,二吏谓全素曰:“科命甚薄,突明即归,得不见判官之命乎?我皆贫,各惠钱五十万,即无虑矣。”全素曰:“远客又贫,如何可致?”吏曰:“从母之夫,居宣阳为户部吏者,甚富,一言可致也。”既同诣其家,二吏不肯上阶,令全素入告。其家方食煎饼。全素至灯前拱曰:“阿姨万福。”不应。又曰:“姨夫安和。”又不应,乃以手笼灯,满堂皆暗。姨夫曰:“何不抛少物?夜食香物,鬼神便合恼人。”
全素既憾其不应,又目为鬼神,意颇忍之。青衣有执食者,其面正当,因以手掌之,应手而倒。家人竞来拔发喷水,呼唤良久方悟。全素既言情不得,下阶问二吏。吏曰:“固然,君未还生,非鬼而何?鬼语而人不闻,笼灯行掌,诚足以骇之。”
曰:“然则何以言事?”
曰:“以吾唾,涂人大门,一家睡;涂人中门,门内人睡;涂堂门,满堂人睡。可以手承吾唾而涂之。”
全素掬手,二吏交唾,逡巡掬手以涂堂门。才毕,满堂欠伸,促去食器,遂入寝。二吏曰:“君入,去床三尺,立言之,慎勿近床;以手摇动,则魇不寤矣。”
全素依其言言之。其姨惊起,泣谓夫曰:“全素晚来归宿,何忽致死?今者见梦求钱,言有所遗如何?”
其夫曰:“忧念外甥,偶为热梦,何足遽信?”
又寝,又梦,惊起而泣;求纸于柜,适有二百幅,乃令遽剪焚之。火绝,则千缗宛然在地矣。二吏曰:“钱数多,某固不能胜。而君之力,生人之力也,可以尽举。请负以致寄之。”
全素初以为难,试以两手上承,自肩挑之,巍巍然极高,其实甚轻,乃引行寄介公庙。主人者紫衣腰金,敕吏受之。寄毕,二吏曰:“君之还生必矣。且思便归,为亦有所见邪?今欲取一人送之受生,能略观否?”
全素曰:“固所愿也。”
乃相引入西市绢行南尽人家灯火荧煌,呜呜而泣。数僧当门读经,香烟满户。二吏不敢近,乃从堂后檐上,计当寝床,有抽瓦拆椽,开一大穴,穴中下视,一老人,气息奄然,相向而泣者周其床。一吏出怀中绳,大如指,长二丈余,令全素安坐执之,一头垂于穴中。诫全素曰:“吾寻取彼人,人来当掣绳。”
遂出绳下之,而以右手椊老人,左手掣绳。全素遽掣出之,拽于堂前,以绳缚囚。二吏更荷而出。相顾曰:“何处有屠案最大?”
其一曰:“布政坊十字街南王家案最大。”
相与往焉。既到,投老人于案上,脱衣缠身,更上推扑,老人曰苦,其声感人。全素曰:“有罪当刑,此亦非法,若无罪责,何以苦之?”
二吏曰:“讶君之问何迟也?凡人有善功清德,合生天堂者,仙乐彩云,霓旌鹤驾来迎也,某何以见之。若有重罪及秽恶,合堕地狱,牛头奇鬼铁叉枷杻来取,某又何以见之。此老人无生天之福,又无入地狱之罪,虽能修身,未离尘俗,但洁其身,静无瑕秽,既舍此身,只合更受男子之身。当其上计之时,其母已孕,此命既尽,彼命合生。今苦不团扑,令彼妇人何以能产?”
又尽力揉扑,实觉渐小。须臾,其形才如拳大,百骸九窍,莫不依然。于是依依提行,逾子城大胜业坊西南下,东回第二曲,北壁入第一家。其家复有灯火,言语切切。沙门三人当窗读《八阳经》,因此不敢逼。直上阶,见堂门斜掩,一吏执老人投于堂中,才似到床,新子己啼矣。二吏曰:“事毕矣,送君去。”
又偕入永兴里旅舍。到寝房,房内尚黑,略无所见。二吏自后乃推全素,大呼曰:“吴全素!”
若失足而坠,既苏,头眩苦,良久方定,而街鼓动。姨夫者,自宣阳走马来,则已苏矣。其仆不知觉也。乘肩舆,憩于宣阳数日,复故,再由子城入胜业生男之家,历历在眼。自以明经中第,不足为荣,思速侍亲。卜得行日,或头眩不果去,或驴来脚损,或雨雪连日,或亲故往来。
因循之间,遂逼试日。入场而过,不复以旧日之望为意。俄而成名,笑别长安而去。乃知命当有成,弃之不可。时苟未会,躁亦何为?举此一端,足可以诫其知进而不知退者。

459
唐代 张读

有荣阳郑又玄,名家子也。居长安中。自小与邻舍闾丘氏子,偕读书于师氏。又玄性骄,率以门望清贵,而闾丘氏寒贱者,往往戏而骂之曰:“闾丘氏非吾类也!而我偕学于师氏,我虽不语,汝宁不愧于心乎?”
闾丘子默然有惭色。后数岁,闾丘子病死。
及十年,又玄以明经上第。其后调补参军于唐安郡。既至官,郡守命假尉唐兴有同舍仇生者,大贾之子,年始冠。其家资产万计。日与又玄会,又玄累受其金钱赂遗,常与宴游。然仇生非士族,未尝以礼貌接之。尝一日,又玄置酒高会,而仇生不得予。及酒阑,有谓又玄者曰:“仇生与子同舍,会宴而仇生不得予,岂非有罪乎?”
又玄惭,即召仇生。生至,又玄以卮饮之。生辞不能引满,固谢。又玄怒骂曰:“汝市井之民,徒知锥刀尔,何为僭居官秩邪?且吾与汝为伍,实汝之幸,又何敢辞酒乎?”
因振衣起。仇生羞且甚。俛而退。遂弃官闭门,不与人往来。经数月病卒。
明年,郑罢官,侨居濛阳郡佛寺。郑常好黄老之道。时有吴道士者,以道艺闻,庐于蜀门山。又玄高其风,即驱而就谒,愿为门弟子。吴道士曰:“子既慕神仙,当且居山林,无为汲汲于尘俗间。”
又玄喜谢曰:“先生真有道者。某愿为隶于左右,其可乎?”
道士许而留之。凡十五年,又玄志稍惰。吴道士曰:“子不能固其心,徒为居山林中,无补矣。”
又玄即辞去。宴游濛阳郡久之。其后东入长安,次褒城,舍逆旅氏。遇一童儿十余岁,貌甚秀。又玄与之语,其辨慧千转万化,又玄自谓不能及。已而谓又玄曰:“我与君故人有年矣,君省之乎?”
又玄曰:“忘矣。”
童儿曰:“吾尝生闾丘氏之门,居长安中,与子偕学于师氏。子以我寒贱,且曰‘非吾类也’。后又为仇氏子,尉于唐兴。与子同舍。子受我金钱赂遗甚多。然子未尝以礼貌遇我,骂我市井之民。何吾子骄傲之甚邪?"又玄惊,因再拜谢曰:"诚吾之罪也。然子非圣人,安得知三生事乎?"童儿曰:"我太清真人,上帝以汝有道气,故生我于人间,与汝为友,将授真仙之诀;而汝以性骄傲,终不能得其道。吁!可悲乎!"言讫,忽亡所见。又玄既寤其事,甚惭恚,竟以忧卒。

447
唐代 马周

  贞观十一年,侍御史马周上疏陈时政曰:
  臣历睹前代,自夏、殷、周及汉氏之有天下,传祚相继,多者八百余年,少者犹四五百年,皆为积德累业,恩结于人心。今陛下虽以大功定天下,而积德日浅,固当崇禹、汤、文、武之道,广施德化,使恩有余地,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欲但令政教无失,以持当年而已!且自古明王圣主虽因人设教,宽猛随时,而大要以节俭于身、恩加于人二者是务。故其下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此其所以卜祚遐长而祸乱不作也。
  今百姓承丧乱之后,比于隋时,才十分之一。而供官徭役,道路相继。兄去弟还,首尾不绝。远者往来五六千里,春秋冬夏,略无休时。陛下虽每有恩诏令其减省而有司作既不废自然须人徒行文书役之如故臣每访问四五年来百姓颇有怨嗟之言以陛下不存养之。
  昔唐尧茅茨土阶,夏禹恶衣菲食,如此之事,臣知不复可行于今。汉文帝惜百金之费,辍露台之役,集上书囊以为殿帷,所幸夫人衣不曳地。至景帝以锦绣纂组妨害女工,特诏除之,所以百姓安乐。后至孝武帝,虽穷奢极侈,而承文景遗德,故人心不动。向使高祖之后即有武帝,天下必不能全。此于时代差近,事迹可见。今京师及益州诸处营造供奉器物,并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臣闻昧旦丕显,后世犹怠,作法于理,其弊犹乱。陛下少处民间,知百姓辛苦,前代成败,目所亲见,尚犹如此,而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即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
  臣窃寻往代以来成败之事,但有黎庶怨叛,聚为盗贼,其国无不即灭,人主虽欲改悔,未有重能安全者。凡修政教,当修之于可修之时,若事变一起,而后悔之,则无益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由蓄积多少,惟在百姓苦乐。但贮积者固是国之常事,要当人有余力而后收之。若人劳而强敛之,竟以资寇,积之无益也。然俭以息人,贞观之初,陛下已躬为之,故今行之不难也。为之一日,则天下知之,式歌且舞矣。若人既劳矣,而用之不息,倘中国被水旱之灾,边方有风尘之警,狂狡因之窃发,则有不可测之事,非徒圣躬旰食晏寝而已。若以陛下之圣明,诚欲励精为政,不烦远求上古之术,但及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

867
唐代 王勃

  昔者,万人疾疫,神农鞭草而救之;四维凋瘵,夏禹刊木以除之。岂非物外其性,则道功出,事愆其和,则任迹著。傍稽素篆,仰叩元扉,即时义而规大觉。因彝伦而伫真谛。向使三灾克殄,八正咸修,人握戒珠,家藏宝印,则三十二相,不可得而视也;八万四千法,不可得而闻也。然则圣人以运否而生,佛机以道丧而显。况迦维授手,摩竭推心,高张妙用之功,自拯横流之弊,盖不获己,岂徒然哉?故能业拥大千,化形真一,由乐推而起七觉,因来苏而坐三昧。发挥五演,以寂灭为身常;提挈四流,用慈悲为化迹。黑风宵遁,波旬忘反噬之心;绿沼晨开,天常识问津之所。括夷涂于九相,蹇步其安;纳慧晷于重昏,迷方自晓。大矣哉!应物而起,兴运而终,至自于昆冥,复归于无后。虽金沙宴驾,双林无可作之期;而玉牒遗文,六尘有经行之俗。象法不可以无主,微言不可以遂丧。六千罗汉,竞结香缘;五百仙人,分开讲肆;星龛月殿,俄盈震旦之墟;凤刹蜺旌,坐遍阎浮之域。屈伸阖辟,其道大矣哉!
  夫宝庄严寺舍利塔者,梁大同三年(537年),内道场沙门云裕法师所立也。其琅邪贵族,则汉庭峻节,祖德犹传;《梁甫》高吟,嘉声未遂。法师夙登真地,深入慧门,照果业于三明,拂尘劳于八解。羊车绮岁,悬欣半月之词;凤阁觿年,已振弥天之响。道惟坚固,行乃头陀。百结斯安,斥罗绡而不御;十珍虽贵,对藜藿而甘心。于时以丕应天人,大宏缁侣;法师至诚幽感,独步元宗。岂直王公钦振锡之风;固亦天子,降同舆之礼。宝瓶宵注,则雨露随轩;玉柄朝撝,则风霜满席。既而素怀有在,潜营摈俗之图;爰定我居,首托栖霞之寺。尔乃岩开石溜,邑跨金陵。鱼峰多赞呗之欢,虎溪有送迎之限。紫箩山径,居藏胜缘;青松磵户,坐谐幽致,枕石濑流者久之。
  原夫见化有缘,应身欲谢;昊天罔极,追怀自远。故有诸天会聚,共位神光,列国交兵,独超尘劫。译求其致,岂不深哉?然则麟风下灵,犹称瑞贶;玉石微玩,尚腾精彩。亦有楚铎沦照,擢紫霭以冲星;周鼎沉华,吐黄云而喷景。诚浩作者之述,足称希代之贵。况乎释迦妙相,如来真骨,虽八万四千之宝塔,散在群方;而九十二道之灵虹,终闻间出。立诚斯应,瞻庭庑而时逢;非德不邻,历山川而罕致。是以优填顿颡,思存电下之光;波匿投身,愿奉岩间之影。粤在梁武,精求不暇,以为秦登碣石,而事止寻仙;汉索瀛洲,而心非好善,于是斋筵凤设,上祈忉利之宫;讲帐星随,下请龙王之藏。轻赍棹海,重赏梯山,庶玉匣之全移,幸金棺之半启。以法师智遗人我,识洞幽明;思假妙因,冀通灵感。爰承纶綍,载践沦溟。过石门而右指,历铜标而左顾。乘桴月溯,戒楫星沼。相彼遐陬,实维荒裔。一音演说,本承听教之乡;五日继明,素隔照临之域。珍奇乃萃,圣德攸传。则知有感必臻,信覃幽境,不行而至,岂隔殊方?法师既达国城,式敷朝命。受铣筐而顶礼,抚瑶缄而跪发。尽收其宝,重载而归。亦犹珠匿弊衣,须马鸣而后用;金藏陋宇,待龙树而方开。梁氏之都,妙算而仰神光,家之繇也。炎凉可质,往返九十旬;楫柂不辍。风潮八千里。以大同三载,届于兹邑。法师性丰幽澹,质固虚羸,绵历是淹,疲疴屡积。维摩见病,益伸方便之门;道安谢归,思远朝庭之事。愿居此刹,有诏许焉。仍分舍利,俾宏真福。
  国惟瓯骆,郡实番禺。尔其封疆跨蹑之壮,海陆会同之冲,上当星纪,下裂坤维。阶百越而邻三吴,轵雕题而辄交趾。神仙气色,汀洲建不死之乡;舜禹精灵,原隰现行宫之地。闾阎雾扑,士女云流。讴歌有霸道之余,毗俗得华风之杂。蜃楼高峙,犹埋夕帐;螺台峻积,尚识朝基。信夷夏之奥区,而仙灵之窟宅也。此寺乃曩在宋朝,早延题目。法师聿提神足,愿启规模,爰于殿前,更须弥之塔。因缘盛力,人以子来。征日官而正墨,集风师而举草。育王奔命,扫地户而献神兵;梵事驰心,感天官而下灵匠。崇阶遽积,宝树俄周,不殊仙造,还如涌出。故其粉画之妙、丹青之要,璇基岌其六峙,琱关纷其四照。仙楹架雨,若披云翳之宫;采槛临风,似遏扶摇之路。散华珰于月径,璧合非遥;拨罾网于星浔。珠连可验。玉虬承溜。傃云窦而将骞,金爵提甍,拂烟衢而待翥。瑶窗绣户,洞达交辉;方井圆泉,参差倒景。雕镌备勒,飞禽走兽之奇;藻绘争开,复地重天之变。悬梁九息,良马踆走而未穷;迭蹬三休,的卢骋犍而知倦。是栖银椁,用府琼函,采舍卫之遗模,得浮图之故事。爰自梁末,以迄皇初,城邑屡新,轩墀若旧。虽复百魔蜩沸,听鼓铎而怀音;六贼蜂屯,仰椽栾而革面。多回净施,罕犯仁宫。则知遐吹所会,斯同偃草;慈云所润,岂直流根?故能比蜀守之祠堂,长为典制;均鲁王之秘殿,若有明征。宜其作镇一隅,俯炎荒而独秀;盘基有地,冠终古而长存者乎?
  国家业拥太初,事用皇极。高祖以援危拨乱,伏紫气而登三;太宗以端拱继明,自黄离而用九。皇上缵乾坤之令业,振文武之英风。太阶平而百度理,中国定而兆人乐。时和岁阜,邑颂涂歌。以五刑不用,六械徒设。舟车四达,谁论贡赋之差;襟带八荒,非复华夷之隔。天宝降,地符升,水石甄祉,飞沈效庆。虽叶和制变,实赖交思之功;而持盈守成,亦资连帅之助。
  大中大夫使持节广韶等州都督李某,早登清贯,夙践崇轩。嘉猷迥发于天朝,善政果行于期月。越溪仙锷,吐光芒而骇人;岱岭寒松,排风飚以成性。美哉!称由功著。鹘响彻于云霄;方为时须,熊轼疲于道路。广陵单毂,如送张纲;渤海乱绳,复思龚遂。王尊皂盖,欣临折坂之前;吴隐朱輧,更集贪泉之右。高风夙著,佛化横飞,群盗屏迹而归农,奸吏闻风而去职。京坻坐积,圄犴潜回。汲黯之卧淮扬,直闻清净;王堂之居汝郡,但举贤良。用能使槛阱不施,猛兽巡江而远窜,市廛无扰,商旅倍道而相欢。飓风寝毒,炎埃罢厉。人称有道,家实无为。加以援翰写心,自契真廉之旨,高谈见意,不逾元默之津。学究儒林,真穷释部;知通人事,且味禅宗。道可以知归,物繇其显会。
  是岁也。忽于此塔,重睹神光,玉林照灼,金山具足。倏来忽往,类奔电之舍云,吐焰流精,若繁星之转汉。倾都共仰,溢郭周宽,士女几乎数里,光景动乎七重,实孟冬之日也。观夫至道不私,瑞生必由乎乐国;庆基有会,福至必依于善人。自非化足动微,教非饰迹,何以发真如之盛契,壮实相之辉华?在昔凤集颖川,宣后归功于良守;龙游湘浦,章帝布德于贤臣。历选前猷,兹为故实,然后上和下睦,主圣臣良。灭火返风,虽有辞于进壤,母修子应,亦何愧于当仁?至于百越衣缨,三阁耆老。或代传篁竹,气推丹桂之城;家擅芝兰,名动苍梧之野。出平原而祛甲,拥崇闼以鸣钟。并为蕃部之恩,亲睹招提之瑞。同祈介福,共济斋坛,罄龙象于南洲,尽衣钵于西竺。会吞方丈,供备孟兰。法鼓振而沙界肃,洪钟锵而铁围净。妙财爰舍,法施争流。华毂牣于香城,文驷填宝厩。镪藏巨亿,更入僧田;价直百千,还登佛座。岂徒照车十乘,列隋氏之明珠,盈篚万金,积大颠之宝具而已?
  朝散大夫守长史某,地乘华绪,价偃名流。豫章擢而成干,骐骥生而蹑影。山涛天骨,无情吏隐之间;王衍风神,自出尘埃之表。自忝荣岭海,作式瀛幽。略其小术,包其大体。振温良之逸步,得毗赞之宏纲。布道移风,善宠邦政,归休置驿,独守家声。然而野老行歌,虽致功于露冕,蕃君坐啸,固藉美于题舆。化成异壤,抑由同德。故能道扬法教,挥斥盖缠,家怀方广之恩。人慕韦陀之学,传灯继爌,曳组成阴。下逮府僚,旁周县采,并志熏修,同希福慧。
  时有明威将军行禺府折冲都尉李公,天子之旧属,朝庭之夙将也。灵根自远,圣族多奇,受睇盻于甘泉,奉衣缨于平乐。青龙带剑,先超殿阁之荣;白虎衔珠,早陟斋坛之宠,自招皇诞,作镇边城。湟水楼船,遂劳都尉;灞陵车马,尚识将军。魂惊断雁之峰,恩尽沉鸢之浦。濡鳞涸辙,处定水而弥勤;抚翼香林,在穷途而更切。频光法会,荐委珠珍,护持攸仰,招提是属。其兆基也如此,经纶黼藻,其大矣域!爰有上座宝轮等,并妙根宿值,胜果将圆,翰飞般若之林,高步檀那之舍。慈矜密洞,散明月于谈筵;智锷相辉,化繁霜于宝刃。思琱琬琰,式播徽猷。弟子家嗣太丘,忝闺门之薄宦;地连睢涣,窃藻绘之余工,爰托下才,用旌高躅。岂知仲宣旅泊,方衔深井之悲;长聊罢归,空负凌云之气。我之怀矣,乃作铭曰:
  太息颓运 嗟乎失道 德弊为仁 物壮则老 絷猿情暗 求鸮计早 赤水沉珠 玄丘坠宝 皇矣妙觉 蒸然应期 宗深微妙 业奥慈悲 燃灯匡俗 舍筏济时 湼槃不住 般若无思 俯迹见生 和光不灭 色音虽昧 规模尚切 猗欤上人 穆彼维新 智倾八藏 心超六尘 凄凉毁宅 解脱迷津 鸿冥伫想 龙蛰存身 青盖遗邦 黄旗故服 原隰形势 江山重复 礀户秋月 岩磐夜烛 鼓钟于宫 声闻于外 聿求紫闼 言寻丹濑 绝域栖遑 惊涛颠沛 至诚冥感 神珍显会 甄陶设险 翼轸疏源 尉佗馀国 卢循旧边 邑居雄盛 人物殷全 是维乐土 实曰龙川 护持灵刹 庄严宝塔 基构鼎新 亭栾栌嶪 奔日宵排 归云晓纳 架壁三休 连甍四合 分惟星纪 境控天池 栋宇緜邈 衡津推移 神机丕应 瑞景潜仪 光合玉庑 彩动金枝 凡我寮庶 同嗟权实 周顗情勤 王蒙思逸 咫尺幽楗 往来灵室 共阴法堂 俱归慧日 四维信受 三明宏益 贝叶纷纶 龙华舄奕 讲肆宏敞 斋筵巨翼 供引纯陀 饭回香积 天人合契 幽显同心 倾家奉贿 破产移琛 轩裳敻鹜 缨佩交临 兰薰习远 檀那意深 伟哉连率 冲乎德化 职重隼裳 秩遵熊驾 酌贪贻则 还淳息诈 道济香城 祯凝宝舍 琳琅什种 杞梓缁徒 调轻僧会 辨折文殊 奔螭易失 令鼠难拘 愿刊贞珉 永冠康衢 伊我穷途 欣兹胜谒 文休泛海 仲翔游越 尚想知音 有怀明发 谬为雅顾 叨陪天骨 爰抽弱翰 式叙高纵 孤音易竭 独赏难逢 思起王粲 悲生蔡邕 岂无章甫 谁适为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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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佚名

  夫道之妙者,乾坤得之而为形质;气之精者,造化取之而为识用。挻埴陶铸,合散消息,不可备之于人。备之于人矣,则光前绝后,千载其一。
  婕妤姓上官,陇西上邽人也,其先高阳氏之后,子为楚上官大夫,因生得姓之相继。女为汉昭帝皇后,富贵勋庸之不绝。曾祖弘,随(隋)藤(腾)王府记室参军﹑襄州总管府属﹑华州长史﹑会稽郡赞持﹑尚书比部郎中。与谷城公吐万绪平江南,授通议大夫。学备五车,文穷三变。曳裾入侍,载清长坂之衣冠;仗剑出征,一扫平江之氛祲。
  祖仪,皇朝晋府参军﹑东阁祭酒﹑弘文馆学士﹑给事中﹑太子洗马﹑中书舍人﹑秘书少监﹑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赠中书令﹑秦州都督﹑上柱国﹑楚国公,食邑三千户。波涛海运,崖岸山高;为木则揉作良弓,为铁则砺成利剑;采摭殚于糟粕,一令典籍困穷;错综极于烟霞,载使文章全盛。至于跨蹑簪笏,谋猷庙堂,以石投水而高视,以梅和羹而独步,宫寮府佐,问望相趋;麟阁龙楼,辉光递袭。富不期侈,贵不易交。生有令名,天书满于华屋;没有遗爱,玺诰及于穷泉。
  父庭芝,左千牛,周王(李显)府属。人物本源,士流冠冕。宸极以侍奉为重,道在腹心;王庭以吐纳为先,事资喉舌。落落万寻之树,方振国风;昂昂千里之驹,始光人望。属楚国公数奇运否,解印褰裳,近辞金阙之前,远窜石门之外,并从流迸,同以忧卒。赠黄门侍郎(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天水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访以荒陬,无复藤城之榇;藏之秘府,空余竹简之书。
  婕妤,懿淑天资,贤明神助。诗书为苑囿,捃拾得其菁华;翰墨为机杼,组织成其锦绣。年十三为才人该通备于龙蛇,应卒逾于星火。先皇拨乱反正,除旧布新,救人疾苦,绍天明命。神龙元年,册为昭容。以韦氏侮弄国权,摇动皇极,贼臣递构,欲立爱女为储;爱女潜谋,欲以贼臣为党。昭容泣血极谏,扣心竭诚,乞降纶言,将除蔓草。先帝自存宽厚,为掩瑕疵;昭容觉事不行,计无所出。上之,请擿伏而理,言且莫从;中之,请辞位而退,制未之许;次之,请落发而出,卒为挫衂;;下之,请饮鸠而死,几至颠坠。
  先帝惜其才用,慜以坚贞,广求入腠之医,才救悬丝之命。屡移朏魄,始就痊平。表请退为婕妤,再三方许。暨宫车晏驾,土宇衔哀。政出后宫,思屠害黎庶;事连外戚,欲倾覆宗社。皇太子冲规参圣,上智伐谋,既先天不违,亦后天斯应,拯皇基于倾覆,安帝道于艰虞。
  昭容居安以危,处险以泰。且陪清禁,委运于乾坤之间;遽冒铦锋,亡身于仓卒之际。时春秋四十七。皇鉴昭临,圣慈轸悼,爰造制命,礼葬赠官。太平公主哀伤,赙赠绢五百匹,遣使吊祭,词旨绸缪。以大唐景云元年八月二十四日,窆于雍州咸阳县茂道乡洪渎原,礼也,龟龙八卦,与红颜而并销,金石五声,随白骨而俱葬。
  其曰:
  (其一)
  巨阀鸿勋,长源远系。
  冠冕交袭,公侯相继。
  爰诞贤明,是光锋锐。
  宫闱以得,若合符契。
  (其二)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
  珠沉圆折,玉碎连城。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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