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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陆游

七月
十四日,晚,晴。开南窗观溪山。溪中绝多鱼,时裂水面跃出,斜日映之,有如银刀。垂钓挽罟者弥望,以故价甚贱,僮使辈日皆餍饫。土人云,此溪水肥,宜鱼。及饮之,水味果甘,岂信以肥故多鱼邪?溪东南数峰如黛,盖青山也。
八月
十四日,晓,雨。过一小石山,自顶直削去半,与余姚江滨之蜀山绝相类。抛大江,遇一木筏,广十余丈,长五十余丈。上有三四十家,妻子鸡犬臼碓皆具,中为阡陌相往来,亦有神祠,素所未睹也。舟人云,此尚其小者耳,大者于筏上铺土作蔬圃,或作酒肆,皆不复能入夹,但行大江而已。是日逆风挽船,自平旦至日昳才行十五六里。泊刘官矶,旁蕲州界也。儿辈登岸,归云:“得小径,至山后,有陂湖渺然,莲芰甚富。沿湖多木芙蕖,数家夕阳中,芦藩茅舍,宛有幽致,而寂然无人声。有大梨,欲买之,不可得。湖中小艇采菱,呼之亦不应。更欲穷之,会见道旁设机,疑有虎狼,遂不敢往。”刘官矶者,传云汉昭烈入吴尝杈舟于此。晚,观大鼋浮沉水中。
二十一日。过双柳夹,回望江上,远山重复深秀。自离黄,虽行夹中,亦皆旷远,地形渐高,多种菽粟荞麦之属。晚,泊杨罗,大堤高柳,居民稠众。鱼贱如土,百钱可饱二十口;又皆巨鱼,欲觅小鱼饲猫,不可得。
九月
九日,早,谒后土祠。道旁民屋,苫茅皆厚尺余,整洁无一枝乱。挂帆,抛江行三十里,泊塔子矶,江滨大山也。自离鄂州,至是始见山 。买羊置酒。盖村步以重九故,屠一羊,诸舟买之,俄顷而尽。求菊花于江上人家,得数枝,芬馥可爱,为之颓然径醉。夜雨,极寒,始覆絮衾。
十月
二十一日。舟中望石门关,仅通一人行,天下至险也。晚,泊巴东县,江山雄丽,大胜秭归。但井邑极于萧条,邑中才百余户,自令廨而下皆茅茨,了无片瓦。权县事秭归尉右迪功郎王康年、尉兼主簿右迪功郎杜德先来,皆蜀人也。谒寇莱公祠堂,登秋风亭,下临江山。是日重阴微雪,天气,复观亭名,使人怅然,始有流落天涯之叹。遂登双柏堂、白云亭。堂下旧有莱公所植柏,今已槁死。然南山重复,秀丽可爱。白云亭则天下幽奇绝境,群山环拥,层出间见,古木森然,往往二三百年物。栏外双瀑泻石涧中,跳珠溅玉,冷入人骨。其下是为慈溪,奔流与江会。余自吴入楚,行五千余里,过十五州,亭榭之胜无如白云者,而止在县廨听事之后。巴东了无一事,为令者可以寝饭于亭中,其乐无涯,而阙令动辄二三年,无肯补者,何哉?
二十三日,过巫山凝真观,谒妙用真人祠。真人即世所谓巫山神女也。祠正对巫山,峰峦上入霄汉,山脚直插江中。议者谓太、华、衡、庐,皆无此奇。然十二峰者不可悉见
所见八九峰,惟神女峰最为纤丽奇峭,宜为仙真所托。祝史云:“每八月十五夜月明时,有丝竹之音,往来峰顶,山猿皆鸣,达旦方渐止。”庙后,山半有石坛,平旷。传云:“夏禹见神女,授符书于此。”坛上观十二峰,宛如屏障。是日,天宇晴霁,四顾无纤翳,惟神女峰上有白云数片,如鸾鹤翔舞徘徊,久之不散,亦可异也。祠旧有乌数百,送客迎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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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蔡襄

宋蔡襄撰。是编为阁中荔枝而作,凡七篇。其一原本始,其二标尤异,其三志贾鬻,其四明服食,其五慎护养,其六时法制,其七别种类。尝手写刻之,今尚有石本传于世,亦载所著《端明集》中。末有嘉祐四年岁次己亥秋八月二十日莆阳蔡襄述十九字,而此本无之。按其年月,盖自福州移知泉州时也。荔枝之有谱自襄始,叙述特详,词亦雅洁。而王世贞《四部稿》乃谓白乐天、苏子瞻为荔枝传神,君谟不及,是未知诗歌可极意形容,谱录则惟求记实。文章有体,词赋与谱录殊也。襄诗篇中屡咏及荔枝,刘克庄《后村诗话》谓四月池上一首,荔枝才似小青梅句,即谱中之火山。七月二十四日食荔枝一首,綘衣仙子过中元句,即谱中之中元红。谢宋评事一首,兵锋却后知神物句,即谱中之宋公荔枝。盖刘亦闽人,故能解其所指,知其体物之工。洪迈《容斋随笔》又谓方氏有树结实数千颗,欲重其名,以二百颗送蔡忠惠,绐以常岁所产止此。蔡为目之曰方家红,著之于谱。自后华实虽极繁茂,逮至成熟所,存未尝越二百,遂成语识云云。其事太诞,不近理,殆好事者谬造斯言,然亦足见当时贵重此谱,故有此附会矣。
第一:
荔枝之于天下,唯闽粤、南粤、巴蜀有之。汉初南粤王尉佗以之备方物,于是始通中国。司马相如赋上林云:“答遝离支,盖夸言之无有”是也。东京、交阯七郡贡生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堠,昼夜奔腾,有毒虫猛兽之害。临武长唐羌上书言状,和帝诏太官省之。魏文帝有“西域蒲桃”之比,世讥其缪论。岂当时南北断隔,所拟出于传闻耶?唐天宝中,妃子尤爱嗜,涪州歳命驿致。时之词人多所称咏。张九龄赋之,以托意白居易刺忠州。既形于诗,又图而序之,虽仿佛颜色,而甘滋之胜莫能著也。洛阳取于岭南,长安来于巴蜀,虽曰鲜献,而传置之速,腐烂之馀,色香味之存者亡几矣。是生荔枝中国未始见之也。九龄、居易虽见新实,验今之广南州郡与蘷梓之间所出,大率早熟,肌肉薄而味甘酸,其精好者仅比东闽之下等,是二人者亦未始遇夫真荔枝者也。闽中唯四郡有之,福州最多,而兴化军最为奇特。泉、漳时亦知名,列品虽高而寂寥无纪。将尤异之物昔所未有乎?盖亦有之而未始遇乎人也。予家莆阳,再临泉、福二郡,十年往还,道由乡国,每得其尤者,命工写生。稡集既多,因而题目,以为倡始。夫以一木之实,生于海濒岩险之逺,而能名彻上京,外被重译,重于当世,是亦有足贵者。其于果品卓然第一,然性畏髙寒,不堪移殖,而又道里辽绝,曾不得班于卢橘、江橙之右,少发光采,此所以为之叹惜而不可不述也。
第二:
兴化军风俗,园池胜处唯种荔枝。当其熟时,虽有他果不复见省。尤重陈紫,富室大家歳或不尝,虽别品千计不为满意。陈氏欲采摘,必先闭户,隔墙入钱,度钱与之,得者自以为幸,不敢较其直之多少也。今列陈紫之所长以例众品:其树晩熟,其实广,上而圆,下大可径寸有五分,香气清逺,色泽鲜紫,壳薄而平,瓤厚而莹膜如桃花红,核如丁香,毋剥之凝如水,精食之消如绛雪,其味之至不可得而状也。荔枝以甘为味,虽百千树莫有同者。过甘与淡,失味之中,唯陈紫之于色香味自拔其类,此所以为天下第一也。凡荔枝皮膜形色一有类陈紫,则已为中品。若夫厚皮尖刺,肌理黄色,附核而赤,食之有查,食已而涩,虽无酢味,自亦下等矣。
第三:
福州种殖最多。延貤、原野、洪塘、水西尤其盛处,一家之有至于万株。城中越山,当州署之北,郁为林麓。暑雨初霁,晩日照曜,绛囊翠叶,鲜明蔽映,数里之间焜如星火,非名画之可得而精思之。可述观揽之胜无与为比。初著花时,商人计林断之以立劵,若后丰寡商人知之,不计美恶悉为红盐者。水浮陆转,以入京师。外至北漠、西夏,其东南舟行新罗、日本、流求、大食之属,莫不爱好,重利以酬之。故商人贩益广,而乡人种益多,一歳之出不知几千万亿。而乡人得饫食者,盖鲜以其断林鬻之也。品目至众,唯江家绿为州之第一。
第四:
荔枝食之有益于人。《列仙传》称:“有食其华实为荔枝仙人”。《本草》亦列其功:“葛洪云:‘蠲渴补髓’。”所以唐羌疏曰:“未必延年益寿。”盖云虽有其传,岂果能哉?亦谏止之词也。或以其性热。人有日啖千颗,未尝为疾。即少觉热,以蜜浆解之。其木坚理难老,今有三百歳者,枝叶繁茂,生结不息,此亦其验也。
第五:
初种畏寒,方五六年,深冬覆之以护霜霰。福州之西三舎曰水口,地少加寒已不可殖。大略其花春生,蔌蔌然白色其色,多少在风雨时与不时也。有间歳生者,谓之歇枝;有仍歳生者,半生半歇也。春雨之际,傍生新叶,其色红白。六七月时,色已变绿,此明年开花者也。今年实者,明年歇枝也。最忌麝香,或遇之花实尽落。其熟未经采摘,虫鸟皆不敢近;或已取之,蝙蝠蜂蚁争来蠹食。园家有名树,旁植四柱小楼,夜栖其上,以警盗者。又破竹五七尺,揺之答答然,以逼蝙蝠之属。
第六:
红盐之法:民间以盐梅卤浸佛桑花为红浆,投荔枝渍之,曝干色红而甘酸,可三四年不虫。修贡与商人皆便之,然绝无正味。白晒者,正尔烈日干之,以核坚为止。畜之瓮中密封百日,谓之出汗。去汗耐乆,不然逾歳壊矣。福州旧贡红盐、蜜煎二种。庆历初,太官问歳进之状,知州事沈邈以道“逺不可致,减红盐之数而増白晒”者,兼令漳、泉二郡亦均贡焉。蜜煎:剥生荔枝,笮去其浆,然后蜜煮之。予前知福州,用晒及半干者为煎,色黄白而味美可爱,其费荔枝减常歳十之六七。然修贡者皆取于民,后之主吏利其多取以责赂,晒煎之法不行矣。
第七:
〈(陈紫已下十二品有等次,虎皮已下二十品无等次)〉
陈紫
因治居第、平窊坎而树之,或云厥土肥沃之致。今传其种子者皆择善壤,终莫能及。是亦赋生之异也。
江绿
大较类陈紫而差大,独香薄而味少淡,故以次之。其树已卖叶氏,而民间犹以为江家绿云。
方家红
可径二寸,色味俱美,言荔枝之大者皆莫敢拟。歳生一二百颗,人罕得之。方氏子名蓁,今为大理寺丞。
游家紫
出名十年,种自陈紫,实大过之。
小陈紫
其树去陈紫数十歩。初一家并种之,及其成也差小,又时有核者,因而得名。其家别居,二紫亦分属东西陈焉。
宋公荔枝
树极髙大,实如陈紫而小,甘美无异。或云陈紫种出宋氏。世传其树已三百歳,旧属王氏。黄巢兵过欲斧薪之,王氏媪抱树号泣求与树偕死,贼怜之不伐。宋公名諴。公者,老人之称。年馀八十,子孙皆仕宦。
蓝家红
泉州为第一。蓝氏兄弟,圭为太常博士,丞为尚书都官员外郎。
周家红
独立兴化军三十年后生益奇,声名乃损,然亦不失为上等。
何家红
出漳州何氏,世为牙校。尝有郡将全树买之,树在舎后将熟,其子日领卒数十人穿其堂房,乃至树所。其来无时举家伏藏,欲即伐去而不忍,今犹存焉。
法石白
出泉州法石院,色青白,其大次于蓝家红。
绿核
颇类江绿,色丹而小。荔枝皆紫核,此以绿见异。出福州。
圆丁香
丁香荔枝皆旁蒂,大而下锐。此种体圆,与味皆胜。
虎皮
虎皮者,红色绝大,绕腹有青纹,正类虎斑。尝于福州东山大乘寺见之,不知其出处。
牛心
牛心者,以状言之。长二寸馀,皮厚肉涩,福州唯有一株。每歳贡干荔枝皆调于民,主吏常以牛心为凖,民倍直购之以输。予尝黜而不用。
玳瑁红
荔枝上有黒点,踈密如玳瑁斑,福州城东有之。
硫黄
颜色正黄而刺微红,亦小荔枝以色名之也。
朱柿
色如柿红而扁大,亦云朴柿,出福州。
蒲桃荔枝
穗生一朵至一二百,将熟多破裂。凡荔枝每颗一梗,长三五寸,附于枝。此等附枝而生,乐天所谓“朵如蒲桃”者正谓是也。其品殊下。
蚶壳
蚶壳者,壳为深渠,如瓦屋焉。
龙牙
龙牙者,荔枝之变怪者。其壳红,可长三四寸,弯曲如爪牙而无瓤核。全树忽变非常有也,兴化军转运司厅事之西尝见之。
水荔枝
浆多而淡,食之蠲渴。荔枝宜依山或平陆,有近水田者,清泉流溉,其味遂尔。出兴化军。
蜜荔枝
纯甘如蜜,是谓过甘,失味之中。
丁香荔枝
核如小丁香树,病或有之,亦谓之?核皆小实也。
大丁香
出福州天庆观,厚壳紫色,瓤多而味微涩。
双髻小荔枝
每朵数十,皆并蒂双头,因以目之。
真珠
剖之纯瓤圆白如珠,荔枝之小者止于此。
十八娘荔枝
色深红而细长,时人以少女比之。俚传闽王王氏有女第十八,好啖此品,因而得名。其冢今在城东报国院,冢旁犹有此树云。
将军荔枝
五代间有为此官者种之,后人以其官号其树,而失其姓名之传,出福州。
钗头
颗红而小,可间妇人女子簪翘之侧,故特贵之。
粉红
粉红者,荔枝多深红而色浅者为异,谓如傅朱粉之饰,故曰粉红。
中元红
荔枝将绝才熟,以晩重于时。予尝七月二十四日得之。
火山
本出广南,四月熟,味甘酸而肉薄,穗生梗如枇杷,闽中近亦有之。
右三十二品,言姓氏尤其著者也,言州郡记所出也。不言姓氏、州郡,四郡或皆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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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蔡襄

宋蔡襄撰。襄,莆田人,仁宗赐字曰君谟,仕至端明殿学士,谥忠惠。事迹具《宋史》本传。是书乃其皇祐中为右正言修起居注时所进,前后皆有襄自序。前序称“陆羽《茶经》不第建安之品;丁谓《茶图》独论采造之本,至于烹试,曾未有闻,辄条数事,简而易明。”后序则治平元年勒石时作也。分上、下二篇,上篇论茶,下篇论茶器,皆所谓烹试之法。《通考》载之作《试茶录》,然考襄二序,俱自称《茶录》,石本亦作《茶录》,则“试”字为误增,明矣。费衮《梁谿漫志》载有陈东此书跋曰:“余闻之先生长者,君谟初为闽漕,出意造密云小团为贡物,富郑公闻之,叹曰:‘此仆妾爱其主之事耳,不意君谟亦复为此!’余时为儿,闻此语亦知感慕。及见《茶录》石本,惜君谟不移此笔书《旅獒》一篇以进”云云。案《北苑贡茶录》称,太平兴国中,特制龙凤模造团茶,则团茶乃正供之土贡。《苕溪渔隐丛话》称,北苑官焙,漕司岁贡为上,则造茶乃转运使之职掌,襄特精其制,是亦修举官政之一端。东所述富弼之言,未免操之已蹙。《群芳谱》亦载是语,而以为出自欧阳修。观修所作《龙茶录》后序,即述襄造小团茶事,无一贬词,知其语出于依托,安知富弼之言不出依托耶?此殆皆因苏轼诗中有“前丁后蔡……致养口体”之语,而附会其说,非事实也。况造茶是庆历中事,进《录》是皇祐中事,襄本闽人,不过文人好事,夸饰土产之结习,必欲加以深文,则钱惟演之贡姚黄花亦为轼诗所讥,欧阳修作《牡丹谱》,将并责以惜不移此笔注《大学》、《中庸》乎?东所云云,所谓言之有故,执之成理,而实非通方之论者也。
朝奉郎右正言同修起居注臣蔡襄上进:臣前因奏事,伏蒙陛下谕臣先任福建转运使日,所进上品龙茶最为精好。臣退念草木之微,首辱陛下知鉴,若处之得地,则能尽其材。昔陆羽《茶经》,不第建安之品;丁谓《茶图》,独论采造之本,至于烹试,曾未有闻。臣辄条数事,简而易明,勒成二篇,名曰茶录。伏惟清闲之宴,或赐观采,臣不胜惶惧荣幸之至。仅序。
上篇 论茶

茶色贵白。而饼茶多以珍膏油其面,故有青黄紫黑之异。善别茶者,正如相工之瞟人气色也,隐然察之于内。以肉理润者为上,既已未之,黄白者受水昏重,青白者受水鲜明,故建安人斗试,以青白胜黄白。


茶有真香。而入贡者微以龙脑和膏,欲助其香。建安民间皆不入香,恐夺其真。若烹点之际,又杂珍果香草,其夺益甚。正当不用。


茶味主于甘滑。惟北苑凤凰山连属诸焙所产者味佳。隔溪诸山,虽及时加意制作,色味皆重,莫能及也。又有水泉不甘能损茶味。前世之论水品者以此。

藏茶
茶宜箬叶而畏香药,喜温燥而忌湿冷。故收藏之家,以箬叶封裹入焙中,两三日一次,用火常如人体温温,则御湿润。若火多则茶焦不可食。

炙茶
茶或经年,则香色味皆陈。于净器中以沸汤渍之,刮去膏油一两重乃止,以钤箝之,微火炙干,然后碎碾。若当年新茶,则不用此说。

碾茶
碾茶先以净纸密裹捶碎,然后熟碾。其大要,旋碾则色白,或经宿则色已昏矣。

罗茶
罗细则茶浮,粗则水浮。

候汤
候汤最难。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前世谓之蟹眼者,过熟汤也。沉瓶中煮之不可辩,故曰候汤最难。

熁盏
凡欲点茶。先须盏令热。冷则茶不浮。

点茶
茶少汤多,则云脚散;汤少茶多,则粥面聚。〈建人谓之云脚粥面。〉钞茶一钱七,先注汤调令极匀,又添注入环回击拂。汤上盏可四分则止,视其面色鲜白,著盏无水痕为绝佳。建安斗试,以水痕先者为负,耐久者为胜,故较胜负之说,曰相去一水两水。
下篇 论器
茶焙
茶焙编竹为之裹以箬叶,盖其上,以收火也。隔其中,以有容也。纳火其下去茶尺许,常温温然,所以养茶色香味也。

茶笼
茶不入焙者,宜密封裹,以箬笼盛之,置高处,不近湿气。

砧椎
砧椎盖以砧茶;砧以木为之;椎或金或铁,取于便用。

茶钤
茶钤屈金铁为之,用以炙茶。

茶碾
茶碾以银或铁为之。黄金性柔,铜及喻石皆能生鉎,不入用。

茶罗
茶罗以绝细为佳。罗底用蜀东川鹅溪画绢之密者,投汤中揉洗以幂之。

茶盏
茶色白,宜黑盏,建安所造者绀黑,纹如兔毫,其坯微厚,之久热难冷,最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其青白盏,斗试家自不用。

茶匙
茶匙要重,击拂有力。黄金为上,人间以银铁为之。竹者轻,建茶不取。

汤瓶
瓶要小者易候汤,又点茶注汤有准。黄金为上,人间以银铁或瓷石为之。
后序
臣皇祐中修起居注,奏事仁宗皇帝,屡承天问,以建安贡茶并所以试茶之状。臣谓论茶虽禁中语,无事于密,造茶录二篇上进。后知福州,为掌书记窃去藏稿,不复能记。知怀安县樊纪购得之,遂以刊勒行于好事者,然多外谬。臣追念先帝顾遇之恩,揽本流涕,辄加正定,书之于石,以永其传。治平元年五月二十六日,三司使给事中臣蔡襄谨记

700
宋代 黄庭坚

驹父外甥教授:别来三岁,未尝不思念。闲居绝不与人事相接,故不能作书,虽晋城亦未曾作书也。专人来,得手书。审在官不废讲学,眠食安胜,诸稚子长茂,慰喜无量。
寄诗语意老重,数过读,不能去手;继以叹息,少加意读书,古人不雄到也。诸文亦皆好,但少古人绳墨耳,可更熟读司马子长、韩退之文章。凡作一文,皆须有宗有趣,始终关键,有开有阖。如四渎虽纳百川,或汇而为广泽,汪洋千里,要自发源注海耳。老夫绍圣以前,不知作文章斧斤,取旧所作读之,皆可笑。绍圣以后,始知作文章。但以老病情懒,不能下笔也。外甥勉之,为我雪耻。
《骂犬文》虽雄奇,然不作可也。东坡文章妙天下,其短处在好骂,慎勿袭其轨也。甚恨不得相见,极论诗与文章之善病,临书不能万一。千万强学自爱,少饮酒为佳。所寄《释权》一篇,词笔纵横,极见日新之效。更须治经,深其渊源,乃可到古人耳。《青琐》祭文,语意甚工,但用字时有未安处。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文章最为儒者末事,然索学之,又不可不知其曲折,幸熟思之。至于推之使高,如泰山之崇崛,如垂天之云;作之使雄壮,如沧江八月之涛,海运吞舟之鱼。又不可守绳墨令俭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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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 苏辙

子瞻既通守余杭,三年不得代。以辙之在济南也,求为东州守。既得请高密,其地介于淮海之间,风俗朴陋,四方宾客不至。受命之岁,承大旱之余孽,驱除螟蝗,逐捕盗贼,廪恤饥馑,日不遑给。几年而后少安,顾居处隐陋,无以自放,乃因其城上之废台而增葺之,日与其僚览其山川而乐之,以告辙曰:“此将何以名之?”辙曰:“今夫山居者知山,林居者知林,耕者知原,渔者知泽,安于其所而已。其乐不相及也,而台则尽之。天下之士,奔走于是非之场,浮沉于荣辱之海,嚣然尽力而忘反,亦莫自知也。而达者哀之。二者非以其超然不累于物故邪?《老子》曰:‘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尝试以‘超然’命之,可乎?”因为之赋以告曰:
东海之滨,日气所先。
岿高台之陵空兮,溢晨景之絜鲜。
幸氛翳之收霁兮,逮朋友之燕闲。
舒堙郁以延望兮,放远目于山川。
设金罍与玉斝兮,清醪洁其如泉。
奏丝竹之愤怒兮,声激越而眇绵。
下仰望而不闻兮,微风过而激天。
曾陟降之几何兮,弃溷浊乎人间。
倚轩楹以长啸兮,袂轻举而飞翻。
极千里于一瞬兮,寄无尽于云烟。
前陵阜之汹涌兮,后平野之湠漫。
乔木蔚其蓁蓁兮,兴亡忽乎满前。
怀故国于天末兮,限东西之险艰。
飞鸿往而莫及兮,落日耿其夕躔。
嗟人生之漂摇兮,寄流枿于海壖。
苟所遇而皆得兮,遑既择而后安。
彼世俗之私已兮,每自予于曲全。
中变溃而失故兮,有惊悼而汍澜。
诚达观之无不可兮,又何有于忧患。
顾游宦之迫隘兮,常勤苦以终年。
盍求乐于一醉兮,灭膏火之焚煎。
虽昼日其犹未足兮,俟明月乎林端。
纷既醉而相命兮,霜凝磴而跰?。
马踯躅而号鸣兮,左右翼而不能鞍。
各云散于城邑兮,徂清夜之既阑。
惟所往而乐易兮,此其所以为超然者邪。

446
宋代 苏辙

  余既以罪谪监筠州盐酒税,未至,大雨,筠水泛滥,蔑南市,登北岸,败刺史府门。盐酒税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既至,敝不可处,乃告于郡,假部使者府以居。郡怜其无归也,许之。岁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补其圮缺,辟听事堂之东为轩,种杉二本,竹百个,以为宴休之所。然盐酒税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事委于一。昼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莫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则复出营职,终不能安于所谓东轩者。每旦莫出入其旁,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
  余昔少年读书,窃尝怪颜子以箪食瓢饮居于陋巷,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私以为虽不欲仕,然抱关击柝,尚可自养,而不害于学,何至困辱贫窭自苦如此?及来筠州,勤劳盐米之间,无一日之休,虽欲弃尘垢,解羁絷,自放于道德之场,而事每劫而留之。然后知颜子之所以甘心贫贱,不肯求斗升之禄以自给者,良以其害于学故也。嗟夫!士方其未闻大道,沉酣势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为乐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华而收其实,从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而况其下者乎?故其乐也,足以易穷饿而不怨,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盖非有德不能任也。余方区区欲磨洗浊污,睎圣贤之万一,自视缺然而欲庶几颜氏之乐,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高为鲁司寇,下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无所不可,彼盖达者之事,而非学者之所望也。
  余既以谴来此,虽知桎梏之害而势不得去。独幸岁月之久,世或哀而怜之,使得归伏田里,治先人之敝庐,为环堵之室而居之,然后追求颜氏之乐,怀思东轩,优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
  元丰三年十二月初八日,眉阳苏辙记。

476
宋代 苏辙

  与可以墨为竹,视之良竹也。
  客见而惊焉,曰:“今夫受命于天,赋刑于地。涵濡雨露,振荡风气。春而萌芽,夏而解驰。散柯布叶,逮冬而遂。性刚洁而疏直,姿婵娟以闲媚。涉寒暑之徂变,傲冰雪之凌厉。均一气于草木,嗟壤同而性异。信物生之自然,虽造化其能使。今子研青松之煤,运脱兔之毫。睥睨墙堵,振洒缯绡。须臾而成,郁乎萧骚。曲直横斜,秾纤庳高,窃造物之潜思,赋生意于崇朝。子岂诚有道者邪?”
  与可听然而笑曰:“夫子之所好者,道也,放乎竹矣!始予隐乎崇山之阳,庐乎修竹之林。视听漠然,无概乎予心。朝与竹乎为游,莫与竹乎为朋。饮食乎竹间,偃息乎竹阴。观竹之变也多矣!若夫风止雨霁,山空日出。猗猗其长,森乎满谷。叶如翠羽,筠如苍玉。淡乎自持,凄兮欲滴。蝉鸣鸟噪,人响寂历。忽依风而长啸,眇掩冉以终日。笋含箨而将坠,根得土而横逸。绝涧谷而蔓延,散子孙乎千亿。至若藂薄之余,斤斧所施。山石荦埆,荆棘生之。蹇将抽而莫达,纷既折而犹持。气虽伤而益壮,身以病而增奇。凄风号怒乎隙穴,飞雪凝冱乎陂池。悲众木之无赖,虽百围而莫支。犹复苍然于既寒之后,凛乎无可怜之姿。追松柏以自偶,窃仁人之所为,此则竹之所以为竹也。始也,余见而悦之;今也,悦之而不自知也。忽乎忘笔之在手与纸之在前,勃然而兴,而修竹森然。虽天造之无朕,亦何以异于兹焉?”
  客曰:“盖予闻之: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斫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万物一理也,其所从为之者异尔,况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耶?”
  与可曰:“唯唯!”

252
宋代 苏辙
602
宋代 苏辙

  天下皆怯而独勇,则勇者胜;皆暗而独智,则智者胜。勇而遇勇,则勇者不足恃也;智而遇智,则智者不足恃也。夫惟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难蜂起而难平。盖尝闻之,古者英雄之君,其遇智勇也,以不智不勇,而后真智大勇乃可得而见也。
  悲夫!世之英雄,其处于世,亦有幸不幸邪?汉高祖、唐太宗,是以智勇独过天下而得之者也;曹公、孙、刘,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以智攻智,以勇击勇,此譬如两虎相捽,齿牙气力,无以相胜,其势足以相扰,而不足以相毙。当此之时,惜乎无有以汉高帝之事制之者也。
  昔者项籍以百战百胜之威,而执诸侯之柄,咄嗟叱咤,奋其暴怒,西向以逆高祖,其势飘忽震荡如风雨之至。天下之人,以为遂无汉矣。然高帝以其不智不勇之身,横塞其冲,徘徊而不得进,其顽钝椎鲁,足以为笑于天下,而卒能摧折项氏而待其死,此其故何也?夫人之勇力,用而不已,则必有所耗竭;而其智虑久而无成,则亦必有所倦怠而不举。彼欲用其所长以制我于一时,而我闭门而拒之,使之失其所求,逡巡求去而不能去,而项籍固已惫矣。
  今夫曹公、孙权、刘备,此三人者,皆知以其才相取,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世之言者曰:孙不如曹,而刘不如孙。刘备唯智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于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胜,则亦已惑矣。盖刘备之才,近似于高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术。昔高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其道有三焉耳:先据势胜之地,以示天下之形;广收信、越出奇之将,以自辅其所不逮;有果锐刚猛之气而不用,以深折项籍猖狂之势。此三事者,三国之君,其才皆无有能行之者。独有一刘备近之而未至,其中犹有翘然自喜之心,欲为椎鲁而不能钝,欲为果锐而不能达,二者交战于中,而未有所定。是故所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弃天下而入巴蜀,则非地也;用诸葛孔明治国之才,而当纷纭征伐之冲,则非将也;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将以攻人,则是其气不足尚也。
  嗟夫!方其奔走于二袁之间,困于吕布而狼狈于荆州,百败而其志不折,不可谓无高祖之风矣,而终不知所以自用之方。夫古之英雄,惟汉高帝为不可及也夫!

100
宋代 苏辙

  子瞻迁于齐安,庐于江上。 齐安无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诸山,陂陁蔓延,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西曰西山,东曰寒溪。依山临壑,隐蔽松枥,萧然绝俗,车马之迹不至。每风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策载酒,乘渔舟,乱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闻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携徜徉而上。穷山之深,力极而息,扫叶席草,酌酒相劳。意适忘反,往往留宿于山上。以此居齐安三年,不知其久也。
  然将适西山,行于松柏之间,羊肠九曲,而获小平。游者至此必息,倚怪石,荫茂木,俯视大江,仰瞻陵阜,旁瞩溪谷,风云变化,林麓向背,皆效于左右。有废亭焉,其遗址甚狭,不足以席众客。其旁古木数十,其大皆百围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每至其下,辄睥睨终日。一旦大风雷雨,拔去其一,斥其所据,亭得以广。子瞻与客入山视之,笑曰:“兹欲以成吾亭邪?”遂相与营之。亭成而西山之胜始具。子瞻于是最乐。
  昔余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为之怅然移日。至其翩然独往,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也。盖天下之乐无穷,而以适意为悦。方其得意,万物无以易之。及其既厌,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譬之饮食,杂陈于前,要之一饱,而同委于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无愧于中,无责于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乐于是也。

118
宋代 苏洵

太尉执事:
洵著书无它长,及言兵事,论古今形势,至自比贾谊。所献《权书》,虽古人已往成败之迹,苟深晓其意,施之于今,无所不可。昨因请见求进末议,太尉许诺,谨撰其说。言语朴直,非有惊世绝俗之谈,甚高难行之论。大尉取其大纲,而无责其纤悉。
盖古者非用兵决胜之为难,而养兵不用之可畏。今夫水,激之山,放之海,决之为沟塍,壅之为沼沚,是天下之人能之;委江河,注淮泗,汇为洪波,潴为大湖,万世而不溢者,自禹之后未之见也。夫兵者,聚天下不义之徒,授之以不仁之器,而教之以杀人之事。夫惟天下之未安,盗贼之未殄,然后有以施其不义之心,用其不仁之器,而行其杀人之事。当是之时,勇者无余力,智者无余谋,巧者无余技。故其不义之心,变而为忠 ;不仁之器,加之于不仁;而杀人之事,施之于当杀。及夫天下既平,盗贼既殄,不义之徒聚而不散,勇者有余力,则思以为乱;智者有余谋,则思以为奸;巧者有余技,则思以为诈。于是天下之患,杂然出矣。盖虎豹终月不杀,则跳踉大叫,以发其怒 ;蝮蝎终日不螫,则噬啮草木,以致其毒。其理固然,无足怪者。
昔者刘项奋臂于草莽之间,秦楚无赖子弟,千百为辈,争起而应者,不可胜数。转斗五六年,天下厌兵。项籍死而高祖亦已老矣。方是时,分王诸将,改定律令,与天下休息。而韩信、黥布之徒相继而起者七国,高祖死于介胄之间,而莫能止也,连延及于吕氏之祸,讫孝文而后定。是何起之易而收之难也?刘项之势,若决河,顺流而下,诚有可喜 ;及其崩溃四出,放乎数百里之间,拱手而莫能救也。呜呼,不有圣人,何以善其后?
太祖太宗,躬擐甲胄,跋涉险阻,以斩刈四方之蓬蒿。用兵数十年,谋臣猛将满天下,一旦卷甲而休之,传四世而天下无变,此何术也?荆楚九江之地,不分于诸将;而韩信、黥布之徒,无以启其心也。虽然,天下无变而兵久不用,则其不义之心,蓄而无所发,饱食优游,求逞于良民。观其平居无事,出怨言以邀其上 ;一日有急,是非人得千金,不可使也。
往年诏天下缮完城池。西川之事,洵实亲见:凡郡县之富民,举而籍其名,得钱数百万,以为酒食馈饷之费。杵声未绝,城辄随坏。如此者数年而后定。卒亭,官吏相贺,卒徒相矜,若战胜凯旋而待赏者。比来京师,游阡陌间,其曹往往偶语,无所讳忌。闻之士人,方春时尤不忍闻。盖时五六月矣。会京师忧大水,锄耰畚筑,列于两河之壖县官日费千万,传呼劳问之声不绝者数十里,犹且睊睊狼顾,莫肯效用。
且夫内之如京师之所闻,外之如西川之所亲见,天下之势,今何如也?
御将者,天子之事也;御兵者,将之职也。天子者,养尊而处优,树恩而收名,与天下为喜乐者也;故其道不可以御兵。人臣执法而不求情,尽心而不求名,出死力以捍社稷,使天下之心系于一人,而己不与焉 ;故御兵者,人臣之事,不可以累天子也。
今之所患,大臣好名而惧谤。好各则多树私恩;惧谤则执法不坚。是以天下之兵,豪纵至此,而莫之或制也。顷者狄公在枢府,号为宽厚爱人,狎昵士卒,得其欢心。而太尉适承其后。彼狄公者,知御外之术而不知治内之道,此边将材也。古者兵在外,爱将军而忘天子 ;在内,爱天子而忘将军。爱将军,所以战;爱天子,所以守。狄公以其御外之心而施诸其内,太尉不反其道,而何以为治?
或者以为兵久骄不治,一旦绳以法,恐因以生乱。昔者郭子仪去河南,李光弼实代之。将至之日,张用济斩于辕门,三军股栗。夫以临淮之悍而代汾阳之长者,三军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脱慈母之怀,而立乎严师之侧 ;何乱之敢生?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将相者,天下之师也。师虽严,赤子不敢以怨其父母;将相虽厉,天下不敢以咎其君。其势然也。天子者,可以生人,可以杀人,故天下望其生 ;及其杀之也,天下曰:是天子杀之。故天子不可以多杀。人臣奉天子之法,虽多杀,天下无所归怨。此先王所以威怀天下之术也。
伏维太尉思天下所以长久之道而无幸一时之名;尽至公之心而无恤三军之多言。夫天子推深仁以结其心,太尉厉威武以振其惰。彼其思天子之深仁,则畏而不至于怨;思太尉之威武,则爱而不至于骄。君臣之体顺,而畏爱之道立。非太尉吾谁望耶?

655
宋代 苏辙

  尝读六国《世家》,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于死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
  夫秦之所以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诸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弊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昔者范雎用于秦而收韩,商鞅用于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而范雎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以见矣。
  秦之用兵于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于前,而韩、魏乘之于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于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邪!委区区之韩、魏,以当强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韩、魏折而入于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于东诸侯,而使天下偏受其祸。
  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完于其间矣。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于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

495
宋代 苏辙

熙宁十年秋七月乙丑,河决于澶渊,东流入钜野,北溢于济,南溢于泗。八月戊戌,水及彭城下。余兄子瞻适为彭城守,水未至,使民具畚锸、畜土石、积刍茭、完室隙穴以为水备,故水至而民不恐。自戊戌至九月戊申,水及城下,有二丈八尺,塞东、西、北门,水皆自城际山。雨昼夜不止,子赡衣制履屦,庐于城上,调急夫、发禁卒以从事,令民无得窃出避水,以身帅之,与城存亡,故水大至而民不溃。
方水之淫也,汗漫千余里,漂庐舍,败冢墓,老弱蔽川而下,壮者狂走,无所得食,槁死于丘陵林木之上。子瞻使习水者浮舟楫、载糗饵以济之,得脱者无数。
水既涸,朝廷方塞澶渊,未暇及徐。子瞻曰:“澶渊诚塞,徐则无害。塞不塞天也。不可使徐人重被其患。”乃请增筑徐城,相水之冲,以木堤捍之。水虽复至,不能以病徐也,故水既去而民益亲。于是即城之东门为大楼焉,垩以黄土,曰土实胜水。徐人相劝成之。辙方从事于宋,将登黄楼览观山川,吊水之遗迹,乃作黄楼之赋。其辞曰:
子瞻与客游于黄楼之上,客仰而望,俯而叹,曰:“噫嘻殆哉! 在汉元光,河决瓠子,腾蹙钜野,衍溢淮泗,梁、楚受害,二十余岁。下者为污泽,上者为沮洳。民为鱼鳖,郡县无所。天子封祀太山,徜徉东方,哀民之无辜,流死不藏,使公卿负薪以塞宣房,瓠子之歌,至今伤之。嗟唯此邦,俯仰千载,河东倾而南泄,蹈汉世之遗害。包原隰而为一,窥吾墉之摧败。吕梁龃龉,横绝乎其前,四山连属,合围乎其外。水洄洑而不进,环孤城以为海。舞鱼龙于隍壑,阅帆穑于睥睨。方飘风之迅发,震鞞鼓之惊骇。诚蚁穴之不救,分闾阎之横溃。幸冬日之既迫,水泉缩以自退、栖流枿于乔木,遗枯蚌于水裔。听澶渊之奏功,非天意吾谁赖?今我与公,冠冕裳衣,设几布筵,斗酒相属,饮酣乐作,开口而笑。夫岂偶然也哉?”
子瞻曰:“今夫安于乐者,不知乐之为乐也,必涉于害者而后知之。吾尝与子凭兹楼而四顾,览天宇之宏大,缭青山以为城,引长河而为带,平皋衍其如席,桑麻蔚乎旆旆。画阡陌之纵横,分园庐之向背。放田渔于江浦,散牛羊于堙际。清风时起,微云霟。山川开阖,苍莽千里。东望则连山参差,与水背驰,群石倾奔,绝流而西。百步涌波,舟楫纷披,鱼鳖颠沛,没人所嬉。声崩震雷,城堞为危。南望则戏马之台、巨佛之峰,岿乎特起,下窥城中。楼观翱翔,巍峨相重。激水既平,渺莽浮空。骈洲接蒲,下与淮通。西望则山断为块,伤心极目,麦熟禾秀,离离满隰。飞鸿群往,白鸟孤没,横烟澹澹,俯见落日。北望则泗水湠漫,古汴入焉,汇为涛渊,蛟龙所蟠。古木蔽空,乌鸟号呼。贾客连樯。联络城隅。送夕阳之西尽,导明月之东出。金钲涌于青嶂,阴氛为之辟易,窥人寰而直上,委余彩于沙碛,激飞楹而入户,使人体寒而战栗,息汹汹于群动,听川流之荡潏,可以起舞相命,一饮千石,遗弃忧患。超然自得。且子独不见夫昔之居此者乎?前则项籍、刘戊,后则光弼建封,战马成群,猛士成林,振臂长啸,风动云兴。朱阁青楼,舞女歌童,势穷力竭,化为虚空。山高水深,草生郊墟。盖将问其遗老,既已灰灭而无余矣。故吾将与子吊古人之既逝,闵河决于畴昔,知变化之无在,付杯酒以终日。”
于是众客释然而笑,颓然就醉,河倾月堕,携扶而出。

892
宋代 秦观

太守苏公守彭城之明年,既治河决之变,民以更生。又因修缮其城,作黄楼于东门上。以为水受制于土,而土之色黄,故取名焉。楼成,使其客高邮秦观赋之。其词曰:
惟黄楼之瑰玮兮,冠雉堞之左方。
挟光晷以横出兮,千云气而上征。
既要眇以有度兮,又洞达而无旁。
斥丹艧而不御兮,爰取法乎中央。
列千山而环峙兮,交二水而旁奔。
冈陵奋其攫拿兮,溪谷效其吐吞。
览形势之四塞兮,识诸雄之所存。
意天作以遗公兮,慰平日之忧勤。
繄大河之初决兮,狂流漫而稽天。
御扶摇以东下兮,纷万马而争前。
象罔出而侮人兮,螭蜃过而垂延。
微精诚之所贯兮,几孤墉之不全。
偷朝夕以昧远兮,固前识之所羞。
虑异日之或然兮,复压之以兹楼。
时不可以骤得兮,姑从容而浮游。
傥登临之信美兮,又何必乎故丘。
觞酒醪以为寿兮,旅肴核以为仪。
俨云髾以侍侧兮,笑言乐而忘时。
发哀弹与豪吹兮,飞鸟起而参差。
怅所思之迟暮兮,缀明月而成词。
噫!变故之相诡兮,遒传马之更驰。
昔何负而遑遽兮,今何暇而遨嬉。
岂造物之莫诏兮,惟元元之自贻。
将苦逸之有数兮,畴工拙之能为。
韪哲人之知其故兮,蹈夷险而皆宜。
视蚊虻之过前兮,曾不介乎心思。
正余冠之崔嵬兮,服余佩之焜煌。
从公游于斯楼兮,聊裴回以徜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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