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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日本在百济、新罗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以居。当会稽,东与儋耳相近,而都于邪摩堆,所谓邪马台也。古未通中国,汉建武时始遣使朝贡,前世未尝犯边。自前元于四明通互市,遂因之钞掠居人,而国初为寇始甚。然自宣德以后金线岛之捷,亦无复有至者矣。今日启戎召衅,实自中国奸民冒禁阑出,失于防闲。事今已往,追悔无及。但国家威灵所及,薄海内外,罔不臣贡,而蕞尔小夷,敢肆冯陵。魏正始中,宣武于东堂引见高丽使者,以夫馀、涉罗之贡不至,宣武曰:“高丽世荷上将,专制海外,九夷黠虏,实得征之。方贡之愆,责在连率。”故高丽世有都督辽海征东将军、领东夷中郎将之号。今世朝鲜国虽无专征之任,而形势实能制之。况其王素号恭顺,倭奴侵犯,宜可以此责之。不然,必兴兵直捣其国都,系累其王,始足以伸中国之威。如前世慕容皝、陈棱、李?、苏定方,未尝不得志于海外。而元人五龙之败,此由将帅之失,使中国世世以此创艾而甘受其侮,非愚之所知也。
顾今日财赋兵力,未易及此,独可为自守之计。所谓自守者,愚以为祖宗之制,沿海自山东、淮、浙、闽、广,卫所绎络,能复旧伍,则兵不烦征调而足。而都司备倭指挥,俟其来,于海中截杀之,则官不必多置提督总兵而具。奈何不思复祖宗之旧,而直为此纷纷也?所谓必于海中截杀之者,贼在海中,舟船火器皆不能敌我也,又多饥乏,惟是上岸则不可御矣。不御之于外海,而御之于内海;不御之于海,而御之于海口;不御之于海口,而御之于陆;不御之于陆,则婴城而已。此其所出愈下也。宜责成将领,严立条格:败贼于海者为上功;能把截海口,不使登岸,亦以功论;贼从某港得入者,把港之官必杀无赦;其有司闭城坐视四郊之民肝脑涂地者,同失守城池论。庶人知效死,而倭不能犯矣。

730
明代 归有光

窃惟古之马唯养于官,而其养之于民者,官初无所与。《司马法》甸出长毂牛马,及所谓万乘、千乘、百乘,此皆寓兵于农,有事则赋调,而官不与知也。惟其养于官者,如《周礼》校人牧圉之属,与《月令》所载其养之之法备尽,此则官之所自养也。夫周之时既养马矣,而民之马,官有不与,是以民各自以其力养己之马,而无所不尽其心。故有事征发,而车与马无不办也。汉之苑马,即校人之王马。而民间私牧,官无所与,而皆得以自孳息。故街巷有马,而“桥姚以致马千匹”,逮武帝伐胡马少,而始有假母归息之令,亦兵兴一切之制,非久用也。
秦、汉以来,唐马最盛,皆天子所自置监牧,其扰不及于民,而马之盛如此。我国家苑马之设,即其遗意。然又于两京畿、河南、山东编户养马,乃又兼宋人保甲之法。盖不独养于官,而又养于民也。今监牧之马,未见蕃息,民间牧养,又日以耗。且以今畿郡之养马言之:夫马既系于官,而民以为非民之所有;官既委于民,而官以为非官之所专,马乌得而不敝?自其立法之初,已知其弊必至于今日也。且天下有治人,无治法。苟能如其旧,而得人以求实效,亦未尝不可以藉其用也。今保马既不可变,而于其间又不能守其旧,往往数为纷更,循其末流而不究其本始,愈变而愈敝,必至于不可复为而后已。此今日天下之事皆然,而非独马政也。
尝考洪武初制,令有司提调孳牧。江南十一户共养马一匹,江北五户共养马一匹,以丁多之家为马头,专养一马,馀令津贴,以备倒失买补。每二岁,纳驹一匹。又立群头、群长,设官铸印,与守令分民而治。有牧马草场,又免其粮草之半,每加优恤。使有司能责实而行之,常使民得养马之利,则马亦何忧于不蕃也。今顾不能修其旧,而徒以法之敝而亟变之,则天下安得有善法?夫令民养马,国家之意本欲得马而已。而有所谓本色、折色,何为也?责民以养马,而又责其输银,如此,则取其银可矣,而又何以马为?于是民不以养马为意,而以输银为急矣。牧地,本与民养马也,而征其子粒,又有加增子粒,如此,则遂并之田税而已,而又何以责之马户?于是民不以养马为意,而以输子粒为急矣。养马者,课其驹可也,不用其驹而使之买俵,于是民不以养马为意,而以买俵为急矣。夫折色之议,本因江南应天、太平等处非产马之地,变而通之,虽易银,可也。遂移之于河北,今又变卖种马,而征其草料。原今变者之意,专欲责民之输银,而非责民之养马也。官既无事于养马,而独规目前之利,民复恣为奸伪,而为利己之图。有驹不报,而攻于欺隐;不肯以驹备用,而独愿以银买俵;至或戕其孕字,绝其游牝,上下交征利以相欺而已。卫文秉心塞渊,致渼牝之三千;鲁僖以思无邪,致马之斯徂。夫官民一于为利以相欺,何望于马之蕃息乎?
今之议者,又方日出新意,以变卖马之半为未尽,因欲尽卖种马,而惟以折色征解,略不思祖宗立法之深意,可为太息也。夫河北之人骁健,良马冀之所产,昔人所以谓此地王不得无以王,霸不得无以霸者也。今举冀之良产尽弃之,一旦国家有事,西边之马可得以为畿内用乎?
古语曰:变而不如前,易而多所败者,亦不可不复也。今欲讲明马政,必尽复洪武、永乐之旧。江南折色可也,畿辅、河南、山东之折色不可也。草场之旧额可清也,子粒不可征也。官吏之侵渔可黜可惩也,而管马官、群长、兽医不可省也。行马复之令,使民得宽其力,民知养马之利,则虽官马亦以为己马矣。又修金牌之制,通关互市,益得好马,别赋之民,以为种马,而有司加督视之。洪武、永乐之旧犹可复也。盖修茶马而渥洼之产至矣,弛草地而牧之息繁矣,恤编户恣刍牧而乌裸桥姚之富臻矣。故曰:车骑,天下之武备也,其所以壮神京、防后患者,岂浅浅哉!抑古之相、卫、邢、洺,皆有马监,即皆今之畿辅地也。如使尽核官民所耕佃牧马草场尽出之,与夫群不垦者,皆立埄堆以为监牧之地,而尽归于苑马,宋人户马保马之法虽罢之可也,何必规规然沿其末流而日事纷更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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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有光为都水司试吏,太子太傅司空公以章奏课诸进士,承命作《三途并用议》。
议曰:所谓三途者,进士也,科贡也,吏员也。国初用人,有征聘,有经明行修,有人材,有贤良方正,有才识兼人,有楷书,有童子诸科。其后率多罢废。承平以来,专用进士、科贡、吏员,是三者初未尝废。而迩者欲新天下之吏治,于科贡、吏员之中,稍加不次之擢,故有三途并用之说,其实前此未尝不并用也。
愚以为朝廷欲收用人之实效,于科贡、吏员所宜加之意者,当先清其源。盖清其源,而后其末流可治也。今进士之与科贡,皆出学校,皆用试经义论策。试进士不中,入国子为举人监生;试举人不中,循年资而贡之,入国子为岁贡监生。非若汉世贤良孝廉对策,与博士弟子判然为二,其实一途而已。然进士升于礼部,为高选。举人之下第与岁贡,国家亦不轻以待之,故使之学于太学,以观其成。苟成矣,虽任以进士之官,可也。今成均教养之法不具,独令以资历待选而已,非复如古之舍法,此其科贡之源不清也。吏员之在古,本与士大夫无别异。迨后流品既分,遂为异物,士人不复肯诎辱于此。故本朝资格,吏员崇者止于七品,多用为掾幕、监当、管库之职,非保荐不得为州郡,则吏道本不可与儒者并。然其始皆自藩、宪、卫、府、州、县所署置,犹有前代辟举之遗法。而今则自始为吏,先责其输纳,自提控以下至于吏典,但以所输之赀,第其出身之等差,此吏员之源未清也。夫欲使举贡之得人,在于修太学之法,而科贡可用矣。欲使掾幕、监当、管库之得人,在于遵辟举之旧,而掾幕、监当、管库可用矣。然吏者止可以循资,如祖宗之制,非得与科贡并也。
愚于科贡,犹有说焉。会试有甲、乙榜,盖乙榜即亦举人之中式者,特限于钦定之制额,故次之。乙榜授以教职,其实进士无异。今特以败卷置乙榜,而与乞恩者概与教职,则教官之选轻矣。岁贡本以州县之俊,如往年所谓选贡者。今不本洪武旧制,而专累日月,则岁贡无少俊者可施以成均之教矣。
愚又怪夫今之未有以清其源,而壅其源者又不止也。自纳粟、买马、挖运、纳级之例日开,吏道杂而多端,官方所以日缪也。而科贡、吏员皆繇此而妨阏矣。故欲振饬吏治,莫若清其源而无壅之。凡此,皆于格例之中修其废坏耳。于此二者,其源既清,于格例已复其常,而于其间简其卓异,加不次之擢。盖天下奇俊之士少,而中庸之士多。王者之道,先为其法以就天下中庸之士,而精神运用,独可于奇俊之士加于其法之外,而不为法之所限。此其所以能鼓舞一世之人材也。
或曰:子谓吏道不得与儒并,先朝如尚书徐晞、知府况锺,皆至显用者,何也?曰:此又不可以吏之途论也。盖先朝用人,时取之常格之外。宋景濂一代文章之宗,杨士奇三朝辅相之首,皆以布衣特起,乃遂掌帝制,典机密,岂谫谫于循途者?盖自古中世,犹未尝不事旁招俊掞,博采声望,侧席幽人,思迟多士。今百馀年,寥寥未之见,而专以资格进叙。今亦颇苦其胶束伏隘,而未能旷然也,是以思为三途并用之说。愚以为非大破因循之论,考国家之故事,追三代、两汉之高踪,以振作鼓舞一世之人材,恐不足以刬累世之宿弊,而收用人之实效也。谨议。(按:徐晞正统七年为兵部尚书,以吏起家,在任四年。旧刻误作徐熙,今依国史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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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单锷以吴江堤横截江流,而岸东江尾茭芦丛生,泥沙涨塞,欲开茭芦之地,迁沙村之民,运去涨土,凿堤岸千桥走水,而于下流开白蚬安亭江,使湖水由华亭青龙入海。虽知松江之要,而不识《禹贡》之“三江”,其所建白,犹未卓然,所以欲截西水,壅太湖之上流也。苏轼有言:欲松江不塞,必尽徙吴江一县之民。此论殆非锷之所及。今不镌去堤岸,而直为千桥,亦守常之论耳。
崇宁二年,宗正丞徐确提举常平,考《禹贡》“三江”之说,以为太湖东注,松江正在下流,请自封家渡古江开淘至大通浦,直彻海口。当时惟确欲复古道,然确为三江之说,今亦不可得而考。
元泰定二年,都水监任仁发开江,自黄浦口至新洋江,江面财阔十五丈。仁发称:古者江狭处犹广二里。然二里,即江之湮已久矣。自宋元嘉中,沪渎已壅噎,至此何啻千年?郏氏云:“吴松古道,可敌千浦。”又江旁纵浦,郏氏自言小时犹见其阔二十五丈,则江之广可知,故古江蟠屈如龙形。盖江自太湖来源不远,面势既广,若径直,则又易泄,而湖水不能蓄聚,所以迂回其途。使如今江之浅狭,何用蟠屈如此?
余家安亭,在松江上,求所谓安亭江者,了不可见。而江南有大盈浦,北有顾浦,土人亦有“三江口”之称。江口有渡,问之百岁老人,云:往时南北渡,一日往来仅一二回。可知古江之广也。本朝都御史崔恭凿新道,自大盈浦东至吴淞江巡检司,又自新泾西南蒲汇塘入江,自曹家河直凿平地至新场,江面广十四丈。夫以郏氏所见之浦尚有二十五丈,而都水所开江面,财及当时之浦。至本朝之开江,乃十四丈。则兴工造事,以今方古,日就卑微,安能复见禹当时之江哉?
汉贾让论治河,欲北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北入海,当败坏城郭田庐冢墓以万数。以为大禹治水,山陵当路者毁之,堕断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若惜区区涨沙茭芦之地,虽岁岁开、浦,而支本不正,水终横行。今自嘉靖以来,岁多旱而少水,愚民以为自今不复见白水之患。余尝闻正德五年秋,雨七日夜,吴中遂成巨浸。设使如汉建始间,霖雨三十日,将如之何?天灾流行,国家代有,一遇水潦,吾民必有鱼鳖之忧矣。
或曰:今独开一江,则其馀溪港当尽废耶?曰:禹决九川,距四海,浚畎浍距川。江流既正,则随其所在,可钩引以溉田亩。且江流浩大,其势不能不漫溢,如今之小江,尚有剿娘江分四五里而合者。则夫奇分而旁出,古娄江、东江之迹,或当自见。且如刘家港,元时海运千艘所聚,至今为入海大道。而上海之黄浦势尤汹涌,岂能废之?但本支尊大,则支庶莫不得所矣。

734
明代 归有光

女未嫁人,而或为其夫死,又有终身不改适者,非礼也。夫女子未有以身许人之道也。未嫁而为其夫死,且不改适者,是以身许人也。男女不相知名,婚姻之礼,父母主之。父母不在,伯父、世母主之。无伯父、世母,族之长者主之。男女无自相昏姻之礼,所以厚别而重廉耻之防也。女子在室,唯其父母为之许聘于人也,而己无所与,纯乎女道而已矣。六礼既备,婿亲御授绥,母送之门,共牢合卺,而后为夫妇。苟一礼不备,婿不亲迎,无父母之命,女不自往也,犹为奔而已。女未嫁而为其夫死,且不改适,是六礼不具,婿不亲迎,无父母之命而奔者也,非礼也。阴阳配偶,天地之大义也。天下未有生而无偶者,终身不适,是乖阴阳之气,而伤天地之和也。
曾子问曰:“昏礼既纳币,有吉日,婿之父母死,则如之何?”孔子曰:“婿已葬,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丧,不得嗣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许诺,而弗敢嫁也。”弗敢嫁而许诺,固其可以嫁也。“婿免丧,女之父母使人请,婿弗取,而后嫁之,礼也。”夫婿有三年之丧,免丧而弗取,则嫁之也。
曾子曰:“女未庙见而死,则如之何?”孔子曰:“不迁于祖,不祔于皇姑,不杖不菲不次,归葬于女子氏之党,示未成妇也。”未成妇,则不系于夫也。先王之礼,岂为其薄哉?
幼从父兄,嫁从夫。从夫则一听于夫,而父母之服为之降。从父则一听于父,而义不及于夫。盖既嫁而后夫妇之道成,聘则父母之事而已。女子固不自知其身之为谁属也,有廉耻之防焉。以此言之,女未嫁而不改适,为其夫死者之无谓也。
或曰:以励世,可也。夫先王之礼不足以励世,必是而后可以励世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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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大传》曰:“有小宗而无大宗者,有大宗而无小宗者,有无宗亦莫之宗者,公子是也。公子有宗道。公子之公为其士大夫之庶者,宗其士大夫之嫡者,公子之宗道也。”夫公子者,别子为祖者也。何以为宗?曰:公子非宗也,不为宗而宗之道出焉耳。公子之大宗者,公也。已自别于正体,无大宗矣。虽其子为继别之宗,犹继祢也。迨五世当迁,而后不迁之宗于是乎出。未及五世,犹小宗也,所以谓之“小宗而无大宗”也。公子虽无大宗,而不可谓之非大宗之祖。虽为大宗之祖,而未及乎继祢之子,所以谓之“有大宗而无小宗”也,公子一人焉而已。无大宗,是“有无宗也”。无小宗,是“亦莫之宗”也,故曰公子非宗也。非宗,故谓之别子;别子,故为之祖;为之祖,故“公子之公为其士大夫之庶者,宗其士大夫之嫡者”,而宗之道于是乎出。
先王之立宗,大抵因别子之嫡、庶而已。二世之庶,宗其继祢者之嫡;三世之庶,宗其继祖者之嫡;四世之庶,宗其继曾祖者之嫡;五世之庶,宗其继高祖者之嫡;而为小宗之道出矣。六世之庶,宗其继别者之嫡,而为大宗之道出矣。小宗四,大宗一,并而为五宗,而其变至于无穷。皆自于公子,故曰“不为宗而宗之道出焉”也。郑氏曰:“公子不得宗君,君命嫡昆弟为之宗,使之宗之。所宗者,嫡则如大宗。死,为之齐衰九月。其母,则小君也。为其妻,齐衰三月。无嫡而宗庶,则如小宗。死,为之大功九月。其母、妻无服。公子唯己而已,则无所宗亦莫之宗。”是公子有此三事也。郑以此为公子之宗道,则非别子为祖之义矣。
夫宗有散有合,族人不得以戚戚君,于是乎散,故号别子者以之。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为小宗,于是乎合,故号为小宗者以之。先王之道由祖而宗,犹木之由本而为枝也。得其祖,则兄弟相宗,而宗之法行;不得其祖,则兄弟不相宗,而别子之义起。今使公子自相宗,夫公子不得祖先君矣,宗于何生?且非先君之正体,皆庶也,而郑又为嫡、庶之说,过矣。
别子者,宗之始也,不可以乱,故先王正其始。正其始者,正其别也。鲁之三桓,郑之七穆,古之遗制也。(钞本“故号为小宗者以之”,“为”字之上,有“为宗”二字。)

730
明代 归有光

《仪礼》有士冠礼,无天子诸侯冠礼,非逸也。《记》曰:“无大夫冠礼,而有其昏礼。古者五十而后爵,何大夫冠礼之有?公侯之有冠礼,夏之末造也。天子之元子,犹士也,天下无生而贵者也。继世以立诸侯,象贤也。”明天子诸侯大夫之无冠礼也。
冠者,将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之礼,故冠必有主人。孤子,则父兄戒宿,盖父兄以成人之礼责子弟也。天子为元子之时,以士礼冠,所谓有父在,则礼然也。设不幸君终,世子未冠,则冕而践阼,斯为践阼之礼而已矣。已奉宗祧,君临天下,将又责之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之礼乎?
《家语》称孔子答孟懿子之问,吾取焉。曰:“古者王世子虽幼,其即位则尊为人君,人君治成人之事者,何冠之有?”曰:“诸侯之冠,异天子与?”曰:“君薨而世子主丧,是亦冠也已。人君无所殊也。”“诸侯之有冠礼也,夏之末造也。”此孔子之遗言也,益以祝雍颂《公冠》之篇焉,则诬矣。
《公冠》曰:公冠,自为主。迎宾,揖,升自阼,立于席。既醴,降自阼,飨之以三献之礼。无介无乐,皆玄端。其酬币,朱锦采,四马。其庆也,天子拟焉。曰“自为主”,曰“宾降阼”,嫌尊矣,夫非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之礼也。且礼自上达,而曰天子拟冠,何也?此非孔氏之言也。
周衰,先王之礼不具。传者既失其本,但知其略,而欲求之于详,而不知礼之失在于略,而又患于求详之过。《公冠》又曰:“公冠四,加玄冕。”《左传》季武子曰:“君冠,必以祼享之礼行之,以金石之乐节之,以先君之祧处之。”《玉藻》曰:“始冠,缁布冠。自诸侯下达,冠而敝之可也。玄冠,朱组缨,天子之冠也。缁布冠,缋鋋,诸侯之冠也。”盖务为天子诸侯士庶之别,而不知先王制冠礼之义所以同之于士庶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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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归有光

吴、粤于三代,不在五服之内。春秋于吴犹夷之。最后秦取楚,吴始内属。及略取陆梁,皆以为郡县。然一日有事,杜横浦、阳山、湟谿之关,即与中国隔绝。及汉兵下汇、离、牂牁之水,然后五岭以南,遂为天子之邦。
至今千有馀岁。会稽、南海,其文物常胜于河、雒、齐、鲁。古称冀为中州,盖天地之气有所钟,即为中州。则知今吴、粤之盛,不可泥古而论也。余数见番禺之士,往往秀颖,古所谓中州不能过。一日胥会京师。尝窃叹四方万里之外,弹冠结绶于朝,国家威灵,轶于三代矣。
南海郑祖钦昊与余同榜进士,同试吏大司空。其貌冲然,有德君子也。自始兴张文献公、余襄公,皆岭海之产。至今朝丘文庄公,相继屹然为名臣。吾于同榜中尝私目之,庶几有复绍前哲而起者,盖于祖钦望之。
一日,祖钦道其尊君养新翁,居家乐志,有书史之娱,有山海之观,有荔枝洲、花坞、昌华、芳春园林之胜。因慨然起万里衡阳之感。又自计明年当得州县,便道归,可以过家上寿也。余又叹当周之盛时,士有驱驰王事,不得见其父母,如陟岵之诗者矣。今番禺去京师万里,祖钦一旦思其亲,可以计日而还,则士之生于今时者又何幸也!会有为祖钦绘彩衣春宴图者,因为序之云。
纶宠延光图序滟湖金先生,以进士出宰华容。已而自郑入为太仆丞。稍迁缮部员外郎。先生恂恂儒雅,所至官,不求为声,而人自以不可及。
嘉靖四十四年,余举进士京师,始识先生于太仆。又明年,为隆庆二年,余自吴兴入觐还,见先生于清源之官署。先是,其先大夫以天子新即位,施恩近臣,得赠太仆,如其子之官。而太夫人封为安人。先生喜不自胜,因颇道其家世之详,俾予序之,以为子孙之荣。余俛默不敢答。盖自以天子加恩臣下,而近侍独沾恩泽,州县之官顾不得与焉。人子为亲之心,有足伤者。会是年建储诏下,先大夫又再赠为缮部,亦如先生之官;而太夫人为宜人。则虽以余之仕宦不遂,而亦被旷荡之恩。因念先生所以见属者,欲为序之。
适有邢州之役,于是复见先生于清源,出其所为纶宠延光图者,士大夫歌而咏之,且成巨帙矣。先生在太仆,为京朝官,于例得赠封为易。然为京朝官者,常以不待满迁去,或不得封。而先生之始受敕命也,以登极诏。不二年而受诰命也,以建储诏。故先大夫与太夫人,二年中再受赠封云。于是先生之喜倍于前,余遂敢为之序者,盖以向隅之人,亦与于满堂之笑,是以乐为先生道之。
先生,庐江之六人。咎繇之后,封国于此。然有咎繇冢在焉。意必其始所生之地,故其后以封。自唐、虞以来,上下数千年,岂无异人生其间,而不著?英王辅汉摧楚而不终,自后寥寥矣。今先生崛起,始知六之有人,而先大夫之潜德,亦因之有闻于世。他日垂名竹帛,又不但为今之图而已也。
王梅芳时义序余与东莱王梅芳,相知二十年。乙丑之岁,同举进士,见之于内庭,执手道生平甚欢。虽在京师尘嚣中,时时过从,坐语不觉移晷。梅芳论人之命运,穷达早晚,皆有定数,惟其所以自立者,不可以少有所失。其语亦人之所能道,而言之独有旨。他人言之,不能如梅芳也。以是益信其为君子。
间出其所为时义若干首见示。梅芳初发解山东,为第一人。及试南宫,即此文也,乃数诎有司,至是方举进士。梅芳之文则一而已矣,而其命运之穷达早晚所谓定数者信然。夫人之所遇,非可前知,特以其至此若有定然,而谓之数云尔。曰数,则有可推。夫其不可知,则适然而已。虽梅芳之云数,又未有以尽之。
梅芳试政天曹,而予为令鄣东,方受命过乡郡。而江陵周相圣时在长洲,亦同年相好,将梓梅芳之文以传。余固知梅芳之深者,因为序之。
水利书序夏书曰:“淮海惟扬州。彭蠡既潴,阳鸟攸居。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周礼:“东南曰扬州。其山镇曰会稽,其泽薮曰具区,其川三江,其浸五湖。”世言震泽、具区,今太湖也。五湖在太湖之间,而吴淞江为三江之一。其说如此,然不可不考也。
汉司马迁作河渠书,班固志沟洫,于东南之水略矣。自唐而后,漕挽仰给天下经费所出,宜有经营疏凿利害之论,前史轶之。宋、元以来,始有言水事者。然多命官遣吏,苟且集事。奏复之文,滥引涂说,非较然之见。今取其颛学二三家,著于篇。

335
明代 归有光

新安鲍良珊客于吴,将归寿其母,作西王母之图,而谒予问瑶池之事。
予观山海经、汲冢竹书、穆天子传称西王母之事,信奇矣。秦始皇东游海上,礼祀名山大川及八神,求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传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然终身不得至,但望之如云而已。汉武帝诸方士言神仙若将可得,欣然庶几遇之。穆王身极西土,至昆仑之丘,以观舂山之瑶,乃秦皇、汉武之所不能得者,宜其乐之忘归。造父何用盗骊骅骝?耳之驷,驰归以求区区之徐偃王?穆王岂非所谓耄耶?
列子曰:穆王觞瑶池,“乃观日之所入,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呜呼!予一人不足于德而谐于乐,后世其追数吾过乎?’”穆王盖有悔心矣。然又曰:“穆王几神人哉。能穷当世之乐,犹百年乃殂,后世以为登遐焉。”传云:“天子西征,宿于黄鼠之山,至于西王母之邦。”执圭璧,好献锦组,西王母再拜受之,觞瑶池之上。遂驱升于弇山。乃纪丌迹于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山海经曰:“玉山,西王母山也。在流沙之西。”而博望侯使大夏,穷河源,不睹所谓昆仑者。此殆如武陵桃源,近在人世而迷者也。武帝内传云:帝斋承华殿中。有青鸟从东方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来也。”顷之,西王母乘紫云辇,驾五色龙上殿。自设精馔,以柈盛桃,帝食之甘美。夫武帝见西王母于甘泉、,柏梁、蜚帘、桂馆间,视穆王之车辙马迹周行天下,不又逸耶?岂公孙卿所谓“事如迂诞,积以岁年,乃可致”耶?然史云“候伺神人,入海求蓬莱,终无有验”,则又何也?史又云“时去时来,其风肃然”,岂神灵怪异,有无之间固难言也?
庄生有言,夫道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子其归而求之,西王母其在子之黄山之间耶?今天子治明庭,修黄帝之道,西王母方遍现中土,人人见之。穆满、秦、汉之事,其不足道矣。【此文从常熟刻本。昆山刻另是一篇,乃为王元美兄弟作者,中间同而始末异。有云“余尝序西王母,其说如此”,即谓此文也。又云:时人未能喻其旨。盖嘉靖间陶、邵诸方士并进,上颇惑于神仙,故太仆府君借题立论。观者忽之,故云未喻其旨也。末引法华经云:“妙光法师岂异人哉?我身是也。”又云:“我见灯明佛本光瑞如此,岂必求佛与西王母于昆仑之山、生天之处哉?”按儒者之文,忌用佛书,故从常熟本。曾孙庄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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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十七年戊戌,臣某为礼科给事中。恭遇册天尊祖大庆,昧死奏言先帝,请赦还大礼、大狱诸放废臣,及黜远邪佞诸事,先帝方以孝治天下,恶前议礼者。且谓道士,祖宗郊庙用之。以臣言不雠,谪徙之边。迨至末年,诏吏部召臣还。会龙驭上宾,圣天子即位。臣起为南京通政司参议,升顺天府丞。寻升大理寺少卿。又进太仆寺卿。臣既拜恩视事,欲正官常,定卿丞职分,条民之利病;又以寺无掌故,疏陈数十事,上辄报可。
是岁,自河北逾大江之南,民遭水沴,臣稍以便宜宽其诛。见马遗财足,民无失职。臣省中无事,获与二三僚佐发故藏篇籍,少有存者。力为搜访,仅成草创。蹈袭吏牍,雅俗猥并,非所以成一家言,存故事而已。
臣尝读尚书,观周武王偃武修文,华山之阳,马牧遍野。倒载干戈,苞以虎皮,示天下不复用兵也。老子曰:“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臣窃惟陛下嗣万年无疆之历,运际中兴。二三年来,岭海、陆梁,妖氛旷息。“薄伐猃狁,至于太原。”陛下盛德大福,非臣下之所及。
臣又读尚书。穆王命伯冏为大正,“正于群仆侍御之臣,懋乃后德,交修不逮。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僻侧媚,其惟吉士。”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臣三复斯言,自念夙兴夜寐,兢兢于有司之事,无以翊圣德于万一,有负陛下之宠禄。臣不胜大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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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秋,当天下乡试之期,浙有司遵令式以从事,御史某监临之。竣事之日,于是以士之姓名与其文为录,而考试官某实序之。某当序其后。
仰惟圣天子承统建极,体元居正,庶务维新。天下之士,喁喁乡风,弹冠振衣,愿立于朝,以际休明之运,此千载一时也。夫天地之气,茂隆郁积,薰为泰和,盖非仓卒所能致然者。尝读诗,观于成、康之际,周家极盛之会也。成王之初即阼,其诗曰:“访予落止,率时昭考;於乎悠哉,朕未有艾;将予就之,继犹判涣。”时成王方当“嬛嬛在疚”之时,而求望于贤才切矣。当是时,文武“纯佑秉德”、“尚迪有禄”之元老犹在也。而一时俊髦,已济济咸造在庭矣。故其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王国克生,维周之祯。”盖人材之生,以扶世运,实天也。天将衍成周太平有道之长,对越骏奔走之士,已预生于丰、镐诒燕之日,而以待成王,若有期会然者。故其诗曰:“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爰 原刻作“厥”,依诗经大雅卷阿原文校改。】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此天之所以扶翊兴运,而人材之应期而出,夫岂偶然哉?
国家有天下二百年,学校以养之,选举以进之,高爵以崇之,厚禄以优之:所以待士如此其至也。而其气之郁积茂隆至于今而止者,适会天子建元之日,方又敦召遗老,褒奖直言,思迟多士。开宽裕之路,以延天下之俊英;则海内之士,感会风云,鱼鳞辐辏,有莫知其所以然者。盖才无世而不生,亦无世而不用;乘其时,遭其会,而后为奇耳。
夫浙,古会稽鄣郡,当天下十五之一耳,而士如此其盛也。合天下同是日而十五举者,皆如此其盛也。合是十五举以贡于天子之庭。所谓“万邦黎献,共惟帝臣,惟帝时举”。於乎休哉!敬因春秋正始之义,为圣天子得贤之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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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曰:古圣人之治天下,反古复始,不忘其所由生。上治祖祢,下治子孙,旁治昆弟,合族而食,序以昭穆。别之以礼义。尊尊,亲亲,长长,男女有别。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收族,故宗庙严。故圣王之治天下,非特以自私也。以此推之,自王公以逮于庶人,故宗法明而礼俗成。权度量衡、文章、服色、正朔、徽号、器械、衣服,由此而出。
三代之衰,废古亡本,人自为生,涣然靡所统纪。而天下更大乱,经大兵而后定。当此之时,人如鸟惊鱼散,岂知夫乡里族属之所系哉?然魏、晋而降,区区综核百氏,以门第官人。虽卑姓杂谱,皆藏于有司,而谱牒特盛。迄于李唐,犹相崇重。五季衰乱,荡然无复有存者矣。虽然,古之圣王以亲亲也。亲亲而宗法立,宗法立而谱系自明,非独以谱也。谱之盛也,魏、晋之失也。至于谱亦不存,而学士大夫莫知其所自,而仁人孝子之心茫乎无所寄,岂不重可叹哉?
翁氏居太末,相传自隋始迁。子孙蔓衍,县之杜山坞、岑堂庵、南村,往往而是。其居杜山者曰文钦。能追考其十八世以上曰学士君。学士而下六世,有官号、妃姓、墓地,而不著其讳。七世而下始有讳,十五世始书兄弟,又一世,昭穆详焉。文钦既以为图,出以示予。予观之而叹世之君子莫能以为也,为序而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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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诸侯世国,大夫世家,故氏族之传不乱,子孙皆能知其所自始。迨周之季,诸侯相侵暴,国亡族散,已不可稽考。汉司马子长搜集遗文古书,仅见五帝系牒、尚书集世纪【集世纪 按史记三代世表:“于是以五帝系牒、尚书集世纪黄帝以来迄共和为世表。”司马贞索隐:“按大戴礼有五帝德及帝系篇,盖太史公取此二篇之牒及尚书,集而纪黄帝以来为系表也。”归文此处似误以“集世纪”为书名。】。其后如官谱、氏族篇,稍稍间出,迨九品中正之法行,而氏族始重。迄五季之乱,谱牒复散。然自魏以来,故家大族,盖数百年传系不绝,可谓盛矣。士大夫崇本厚始之道,犹为不远于古也。
今世谱学尤废。虽当世大官,或三四世子孙不知书,迷其所出,往往有之,以谱之亡也。孰知故家大族实有与国相维持者,系风俗世道之隆污,所不可不重也。况孝子仁人木本水源之思乎?
华亭蔡用卿始为其族之新谱。盖不欲远引,而自其身追而上之至于六世,而其始二世,则名字已不能详。然君绝不肯有所附会,曰:“自吾所知者而已。”盖其慎如此。
予尝论后世族姓虽多淆乱,然自其本始,犹当存其十之六七。蔡之先出于周文王。而蔡叔度,武王之同母弟。以武庚之乱迁。其子胡,能改行率德驯善,周公举以为鲁卿士,复封之蔡,尚书蔡仲之命是也。今蔡州有上蔡城,其后平侯徙今新蔡。昭侯徙州来,今寿州也。后二十六年,灭于楚。然自泽、义以后,往往为将相名贤,史不绝书。用卿虽断自其六世,推其为谱之意,亦乌可不知其得姓之所自耶?用卿登隆庆二年进士,为魏郡司理。而予适在邢,时相见,以谱序见命。余故颇采尚书、史记之文,以著其得姓之所自。而新谱之族之大,则自用卿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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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以来,世变多故。典籍浩繁,学者穷年不能究。宋世号称文盛,当时能读史者,独刘道原。而司马文正公尝言:“自修通鉴成,惟王胜之一读,他人读未终卷,已思睡矣。”今科举之学,日趋简便。当世相嗤笑以通经学古为时文之蠹,而史学益废不讲矣。
遗石先生自少耽嗜史籍,仿古论赞之体,为书若干万言。而先生尤自珍秘,不肯轻以示人。往岁司教黄冈,时时与客泛舟赤壁之下。舟中常持史论数卷。会督学使者将至,先生浮江出百里迎之。舟至青山矶,风波大作,船几覆。但问从者“史论在否”?与司马公所称孙之翰事绝类。之翰之书,得公与欧、苏二公,而后大显于世。先生自三、五载籍迄于宋亡,绵络千载,非止有唐一代之事。东坡所谓暗与人意合者,世必有知之矣。
有光为童子时,以姻家子弟,获侍几杖。先生一见,以天下士期之。俛仰二十馀载,濩落无成,恐遂没没,有负先生之教。而先生之门人,往往至大官。方在黄冈,一时藩臬出西陵,执弟子礼,拜先生于学宫。诸生叹异之。而今闽省右辖秦君鳌尤笃师门之义,每欲表章是书而未及也。
卓行录序昔古圣人之治天下,既先之以道德,犹惧民之不协于中,而为之礼以防之。上之赏罚注措,凡治民之事,无一不归于礼。极而至于用刑,亦曰制百姓于刑之中而已。
孔子以布衣承帝王之统,不得行于天下,退与其门人修德讲学,始以仁为教。然至于其高第弟子,与当世之名卿大夫,其于仁,孔子若皆未之轻许。而其告颜渊,以“克己复礼为仁”,则孔子之论,未始有出于礼者也。但古之圣人以礼教天下,使君子小人皆至焉。若孔子之于其学者,独教其为君子之事,以治其心术之微,固礼之精者而已矣。然孔子终亦不以深望于人,故曰:“不得中行之士而与之,必也狂狷乎?”中行者,其所至宜及于仁;而于狂狷之士,孔子盖未之深绝也。故于逸民之徒,莫不次第而论列之。至其孙子思作中庸,其为论甚精,而其法尤严。使世之贤者稍不合于中,皆为圣人之所弃。而乡愿之徒,反得窃其近似,以惑乱于世。孟子知其弊之如此,故推明孔子之志,而于乡愿尤深绝之。由此言之,至于后世,苟不得乎中行,虽太过之行,岂非君子之所贵哉?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馀、纪他、申徒狄,宁与世之寡廉鲜耻者一概而论也?
自司马迁、班固而下,至范晔而有独行之名。第取其俶诡异常之事,而不为科条。唐书卓行之外,又别有孝友传。大氐史家之裁制不同,所以扶翊纲常,警世励俗,则一而已矣。
国家有天下二百年。金匮、石室之藏,不布于人间,亦时时散见于文章碑志,及稗官之家。休宁程汝玉雅志著述,颇为剽摘而汇别之。凡为书若干卷,名之曰卓行录。虽不尽出于中行,要之不悖于孔子之志,故为序之云尔。
汊口志序越山西南高,而下倾于海。故天目于浙江之山最高,然仅与新安之平地等。自浙望之,新安盖出万山之上云。故新安,山郡也。州邑乡聚,皆依山为坞。而山惟黄山为大,大鄣山次之。秦初置鄣郡以此。
诸水自浙岭渐溪至率口,与率山之水会。北与练溪合,为新安江。过严陵滩,入于钱塘。而汊川之水,亦会于率口。汊川者,合琅璜之水,流岐阳山之下,两水相交谓之汊。盖其口山围水绕,林木茂密,故居人成聚焉。
唐广明之乱,都使程沄集众为保,营于其外。子孙遂居之。新安之程,蔓衍诸邑,皆祖梁忠壮公。而都使实始居汊口。其显者,为宋端明殿学士珌。而若庸师事饶仲元,其后吴幼清、程巨夫皆出其门,学者称之为徽庵先生。其他名德,代有其人。
程君元成汝玉,都使之后也,故为汊口志,志其方物地俗与丘陵坟墓。汝玉之所存,可谓厚矣。盖君子之不忘乎乡,而后能及于天下也。噫,今名都大邑,尚犹恨纪载之轶,汊口一乡,汝玉之能为其山水增重也如此。则文献之于世,其可少乎哉?
正俗编序龚君世美,余之畏友,卓然自立者也。先辈吴三泉先生,善品题人物,不轻许可,独爱敬君。尝手录其举业文字,示门人曰:“诸君焉能及此?”龚君亦慕先生行高,尝介先生友沈世叔请师之。先生骇然,曰:“龚君,吾愿为之执鞭而不可得,是何言耶?”既见,延之上坐,定为宾友而退。一时名士若李中丞廉甫,常冀龚君一晤,莫能得。龚君偶过之,至驰柬报同列曰:“龚君过我矣。”其见重若此。
岁庚戌,余自春官下第归,龚君以海潮歌见慰。余叹异之,其辞壮伟,直追太白庐山行,余岂能及哉?顷余自长兴改顺德,龚君以文送之,则叙事去太史公不远矣。余谓今秀才如冀君绝少。往来者皆闻余言,不诬也。
兹余从事中秘,龚君寓书,勉余以圣贤事业;颇自嗟其不遇,因示余以所作六事衍诗、四礼议、居家四箴,属余序。余览之,盖皆风教所关,乃余有官者之责,龚君独惓惓焉。余复奚辞?夫知龚君莫若余。是作也,人能知之;人不知者,余能言之。略述龚君夙昔,而为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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